缭绕-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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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坚持他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虽然受了陷害可早晚有一天党中央会给他平反昭雪,而那些真正思想腐化堕落的人接受改造是完全应该的,甚至就是改造都未必能让他们重新做人。马德全整晚上都在重复这段话,虽然每次的用词不太一样,可意思基本差不多,福生也不知使了多少眼色,马德全愣是没看见。陈隆毓开始的时候还顺着福生的意思,并没有太过计较,也不和马德全去争,可马德全有点儿给鼻子上脸的味道,陈隆毓的脸色就越变越青,当然也有喝上酒的缘故,最终他还是没有忍得住。
“我们怎么就不是人了?旧社会它就是允许有地主,我们不偷不抢,靠我们祖传的地吃饭,又招谁惹谁了?你们不愿意可以不租,我又没有逼你们。新社会不允许有地主,地不也全充公了,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靠着双手干活儿挣饭吃,凭什么你们就是人,我们就是牛鬼蛇神?”
陈隆毓在愤怒地说完这段话后,就一仰脖子喝干了杯里的酒,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福生忙喊:“上哪儿啊?你饭还没吃呐!”一句话提醒了陈隆毓,他又折身回来,端起他端来的那碗饺子,“这是我的,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不能留给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看的人吃。”陈隆毓抱着碗就出了屋子,屋里的人愣了半天,马德全才大声地喊:“这……这什么人呐!刚才还吃了我两块肉呐!”福生忙说:“有,我这里有鸡还有鱼,我还给你。”
从年三十那夜之后,福生就没有机会再去给他们调解,不过从那次之后,两个人再见面吵嘴的次数也不多了,马德全不再像过去那样指桑骂槐的故意唠叨给陈隆毓听,陈隆毓自然也不会去招惹马德全,两个人都是按着秩序默默地干着自己应该干的活儿。从陈旺业逃走以后,就没有人能再和马革命争权,黄羊堡基本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社员们的生活也渐渐又趋于稳定。这时候,国家似乎也平静了许多,党中央发布了许多条命令,取缔禁止了一些东西,运动也不再闹得那么凶。可就在这种形势看起来要好转的时候,马德全却不行了。
要了马德全命的还是他心里的那些瘀气。得不到平反,不能重新和正常人一样,马德全就始终无法让自己心里平衡,时间越长火气就积的越多,最后不仅是肚子里有瘀气,肝胃肺等地方也都产生了病变,在他捂着肚子疼得直冒冷汗,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时,大夫把马革命叫到了一边,说他爹的病已经非常厉害,还是赶紧送城里医院看看吧。这让马革命非常为难,他爹还是在改造中,不能随便离地方的,怎么把他送城里医院?村里的人如果怀疑或者反对怎么办?马革命还在犹豫,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更合适,马德全却已经不再给他机会。
半夜里福生跑来把马家的门敲的咚咚响,马革命睡眼朦松的走出来,福生着急地说,“快点,快去看看吧,你爹可能不行了。”马革命一路狂奔把福生远远落在后面,等他跑到牛棚时,躺在柴草堆上的马德全已经气息微弱,马革命一头扑倒在地,痛哭失声。马德全没有活到天亮,他只是和儿子交待了几句就撒手西去,关于家长里短的话就不再啰嗦,让人吃惊的是,马德全最后告诉儿子,“如果没有形势逼迫,就不要再去批谁斗谁了,你爹在这个村里活了六十多年,其实心里很明白,没有哪个人就是坏得不是东西,也没有哪个人在做反党反革命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福生就站在门口,听的清清楚楚,眼里不觉就流出了泪,心里默默地念叨,你啊你啊,心里这不比谁都清楚,可为啥摊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和自己较这个劲干嘛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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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进程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如果这个人是马德全。世界的进程或许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只是在那时还没有发生。马德全死在七十年代的第一年,那前后几年其实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像之前一年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话音落下就是一轮新的革命浪潮。还有之后那年一些人试图造反颠覆政府,结果被党中央及时发现并粉碎,也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是这些,对黄羊堡这块偏僻的土地显得是那么遥远,这里的社员也只是从广播里才听到,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事实上这些事情对他们的生活的影响,还不如一个马德全。
在黄羊堡风云了几十年的马德全,死的时候确实有些狼狈,如果在几年前,马德全的身份还是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老党员老干部,那他死了之后肯定是要开追悼会的,村里的人怎么也得跟着忙上几天,这至少能让马家的人感到一些荣耀,冲淡一些哀伤的气氛。可就晚了这么几年,一切就全变了,别说追悼会,就是丧事也只能悄悄地办,死一个走资派你兴师动众什么?这让许多人都在心里不由地感叹,马德全死的真不是时候啊!
马革命是亲自赶着马车去的火化场,本来当上村干部后他已经不再赶马车,可这一次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这也是他最后能为他爹做的事情。一路上,马革命就像有些神志失常,想起一阵就放声痛哭,七尺的汉子哭成那样确实不易,可往往还没等风把泪吹干,他脸上就又露出了笑容,谁也不知道他一阵一阵都在想什么。就这样疯疯癫癫的,等马革命返回村里时,马车上的尸体已经换成了他怀里抱着的骨灰坛,把骨灰坛下地堆起坟头后,马革命跪下又是放声大哭,他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转眼又觉得胸口让什么给撑满了堵得喘不上气来,到底怎么回事他也分不清,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情肯定没有错,他爹死不瞑目。死的太窝囊啊!
人死不能复生,马德全的事情不想结束也得划上句号,只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马革命吸取到了一个教训,而且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马革命一直都埋怨自己脑子太死,虽然不能给他爹平反,可改善一下他的处境总没有问题吧?如果让他爹生活的条件好一些,说不定也就不会那么早……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马德全的死带来的最大意义就是改善了李韬略的环境,这是马革命自然而然就想到的,怎么说李韬略也是他姐夫,半个马家的人。那时候,对文人的批判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党中央不断有新文件发放,这让马革命根本不可能敢给李韬略平反,不过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社员们斗争的积极性并不是很高,只要他不领头就几乎没有人参与这些,所以李韬略幸运地没有受到批斗,就是每天的活儿累些,可这个马革命是可以变通的。
说实在的,那种劳累的生活,让李韬略这个文人确实有些吃不消,他心里也和马德全一样别扭,自己是党从小养大一手培育起来的新青年,有文化有理想应该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才对,可却成了走资派成天和猪在一起接受改造,应该做的工作不能做,看着孩子们无事可做每天在街上浪费光阴,他心里的痛就像刀割一样。马革命这时的举动恰到好处,他重新安排人去喂猪,降低了李韬略的劳动强度,所以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在接受改造,但要干的活儿却少了许多。这种变通村里是没有人会说什么的,一来他们不敢得罪马革命,二来他们也没觉得李韬略有那么大的罪。有了空闲时间的李韬略,脸上终于也开始有了笑容,有一天,他拉住一个在街上玩的孩子问:“你们还想不想念书识字了?”孩子瞪着大眼说:“想呐!没学上都快把我们憋死了。”李韬略就激动地说:“那好,老师再给你们上课,你去告诉大家,让他们都到这里来。”
李韬略是不敢公开回到教室上课的,一个还在接受改造的走资派重新到课堂上给孩子讲课,虽然在黄羊堡村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就怕风声传出去,如果让外面知道上头再查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李韬略把课堂设在了猪圈旁边,这种灵活的形式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机动性比较大。每天,李韬略只是负责给猪加饲料,至于饲料会有其它人准备,不用他每天再来回地上山去打猪草,这样他就有了许多空闲时间。猪圈的后面是用石头垒的墙,比较平整,李韬略就用木板自己拼了一块黑板挂在上面,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往上面写字,孩子们我传你你传他很快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跑来往地上一坐,折一截树枝,就可以在地上跟着老师学写字。李韬略一遍一遍教孩子发音,有时候就会突然停下,说:“你们先自己练习笔划,我去给猪倒几桶食。”
“那是从七零年还是七一年开始我有些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孩子,我姐也长成了大姑娘,所以她没有我那么幸运,她不能每天都去坐在那里听老师讲课,她要帮家里干活。虽然她身体上的残疾使她无法到生产队去挣工分,可她能做的事情还很多,我家养了一群鸡鸭,她每天要挖菜剁菜喂鸡,还要到山那边的河里去放鸭子。养鸡鸭虽然很好,下了蛋能拿去卖钱,可那么多鸡鸭的饲料是个问题,连人的生活都困难,哪里还有东西给它们吃?所以要去水里放鸭子,虽然这比较麻烦,可这样它们自己就能找到吃的,省了不少饲料。有时候我想帮我姐去挖菜,她就说她自己能行,让我去听课,她还要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因为有了文化才会有出息,才能离开这个穷山沟,而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总是很感伤,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腿,那次意外毁了她整个的人生,却也带给了她新的生活,这些呆会儿就会说到的。”
“说到这里,还是先说说前面提到的那个周米兰,说句实在的,我不是很想提她,真的,一想到她,我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痛,那种针刺般的很痛很痛……可能你也猜到了,是的,我和她之间是有一些秘密,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由于我姐的缘故,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她和我姐一样性格内向,村里其它男孩子经常欺负她,所以她除了我之外很少与他们来往。她比我大三岁,也像是我的姐姐,可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会……我会爱上她。”
“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吧。她的人其实很好,很善良,心也很软。她有两个哥哥,那时候都已经成年,所以她们家用不着她去干活,她就来找我姐去听课,可我姐哪有时间?就让她自己去,她就有些犹豫,我姐知道她是一个人有些怯,就让我和她一起。就这样,我们有了单独交往的机会,而那时,我们是那样的年轻,就像一朵花,刚刚抽出花蕾,在等待着绽放……”
如果冥冥之中有种东西叫缘分,那么谁都无法避开,就像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只有一条路,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走。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不是马德全死了,马革命或许就不会想到要给李韬略减轻劳动强度;如果李韬略没有空闲的时间,也就根本不可能会给孩子们上课;如果孩子们不去上课,那陈根清和周米兰又哪里会有机会单独走在一起?
那年的陈根清十三四岁,刚刚开始青春发育仍像是个孩子。那年的周米兰十六七岁,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