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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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真是把人都饿得没了主张,肚子里空心就发虚,心一虚这人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大人们都是在苦苦硬撑,心里想着,熬吧,说不定主席他老人家正在想办法呢!孩子们却不行,尤其像我那般大的,就是有粮食吃他们都会挑三捡四,何况是那些野草树皮。我妈说我是在夏天断的奶,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讲什么科学,一过周岁就开始断奶。那时在农村,孩子都有吃奶吃到五六岁的,我应该算是比较早的了。那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妈说我当时还恋着她根本不好断,只是她实在是没有奶汁了,不断也得断了。从夏天到冬天,他们勉强用米饭喂养着我,等到了隆冬腊月,家里给我留的米也全部吃完了,我妈说没有米之后我就开始什么都不吃,整天就知道哭,一直哭得再也哭不出声音来,家里的人都很害怕,怕我万一把嗓子哭坏了哭成哑巴怎么办?”陈根清说着苦笑了一下,“其实家里的人一直都对我挺特殊照顾的,怎么说我也是那一代我们陈家唯一的男孩,平时里他们都把好东西省下来留给我吃,还专门把一些米放起来留给我,我爷爷每天都盯着,谁也不能动,就每顿饭做给我吃……可那时的米确实是太少了。”
“一连几天我都什么不吃,家里的人真的慌了,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可。可我那时就是那么犟,真是好的地方不像,祖上的那点儿生活习气倒是都遗传到了我的身上。我爷爷急得直跺脚,虽然他私下里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可在那个时候,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粮食,别说谁家里都没有,就是有又有谁敢拿出来卖?可我爷爷还是让我爸爸跑了一趟县城,他觉得无论能不能找到都得试一试,结果我爸爸在县城的大街上转了一天,又空着手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整个县城不仅看不到一家卖粮食的,就连那些卖油条大饼的也都关了门。其实并不是城里也没有了粮食,不管怎么说城里的人还是要比乡下的人幸运,至少国家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拨粮食,虽然不一定都够吃的,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有穷得见底儿的就有富得出油儿的,肯定会有人家有富余的粮食,只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们都只能偷偷藏起来,谁也不会傻得拿出去卖。”
“我爸空着手回到家里,也断了家里人最后的指望,而我那时候躺在床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就只喝点儿白开水,勉强在维持着生命。我妈整天抹着泪,端着一碗用橡子面熬的稀粥,那是用我爷爷花了几天时间才从深山的草窠儿里捡回来的几十个橡子磨出来的,虽然老人们都知道橡子那东西人吃了并不好,可总归比树皮要好吧?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对那碗粥一口不喝,我妈用勺子喂到我嘴里,我立刻就吐了出来,一连多少次都是一样,我爷爷气得翻着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妈就只能哭了,还不断地骂我是小祖宗,说全家人都在吃草根了,我还放着这么好的粥不喝,要是给我姐姐,她早就三口两口地喝完了。就在这时,我姐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妈,然后说‘我饿’,我妈立刻就不再说话,看着我姐只剩下一个劲儿地掉泪了。”
陈根清的脸上带着一点儿酸楚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虽然他不可能对那个年代有任何记忆。陈根清又给自己的杯里倒了一些酒,举着瓶子示意我要不要,我忙摆了摆手,陈根清也没有勉强,就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招呼我说:“你别光听我说呀!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吃这个,鸡腿,咱俩一人一个。”说着,他伸出手把两条鸡腿撕了下来,“那时候要是能有这个东西,恐怕连骨头都能吃得一点儿不剩。”我接了过来,陈根清也在大口地吃着,他并不是个很讲究的人,此时的吃相也不是很雅观,有点狼吞虎咽,似乎是想告诉我他想把以前欠下的一次全吃回来。
“其实现在我一直都觉得,我妈那时候是故意那样骂我……这可不是我妈对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猜的,因为后来我妈告诉我,当时她是什么办法都想了,就差没割自己身上的肉下来给我吃了。人要是被逼急了,没有想不出来的法儿,我妈当时其实也想到了一个,可她不敢说,她怕说出来我爷爷不同意,可能就连我爸爸也会骂她。其实我妈并不知道,她想的我爷爷怎么可能会想不到,我爸也早就想到了,只是他们都没说,因为那确实算不上是个好法子。就这样我始终坚持不吃不喝,我妈又是哭又是骂,我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我爸爸说,家里不是还有队里分的粮种吗,拿出来给根清做着吃了吧。我想我妈听到这句话时一定不再哭骂了,她的眼睛里一定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可她高兴地太早,我爷爷虽然主动发了话,但我爸死活不同意,他说这怎么可以,现在吃了明年怎么办?我妈就说明年说不定队里就有办法了,或许我们也能买的到。我爸还是不同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些粮种事关重大,这灾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在不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根本不能随便动,万一明年天气好了到了耕种的时候,你拿不出粮种耽误了生产队的播种怎么办?如果万一明年气候还反常,你手里能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这些粮种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救命希望。我爸妈都上过不少学,这些道理不用多说谁都明白。”
“那后来怎么样?”我忍不住地问。
“后来?当然是在我爸爸的坚持下,粮种并没有做给我吃。结果晚上的时候,我妈就骂我爸,说他是不是昏了头,就连我爷爷都同意了他反对什么,是不是要看着他的儿子饿死才甘心?我爸肯定不是像我妈说的那样不疼我,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才又有了我这么一个儿子,你说他怎么可能不疼呢?所以我妈说她骂我爸的时候我爸一声不吭少有的沉默,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通常情况下都是我爸说我妈只有听的份儿。结果在那天半夜,我爸偷偷从床上起来,我妈听到了声音,以为他是起夜就没有睁开眼,要不她一定能看到我爸是穿戴整齐出去的,如果是起夜,他通常都是披着衣服。你猜猜看,我爸是干什么去了?”陈根清突然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可我隐约有种预感,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山上连野草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东西可偷,莫非是到别人家里……
“那怎么可能?我爸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偷人家的东西。”陈根清的声音有些激动,说完之后他又憨憨地笑了,或许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我爸那人其实很正派的,他是不会偷人家的东西的。”
我也尴尬地笑了笑,自己这样想显然有些不太礼貌,也不能怪陈根清那般着急。
“不过,那天晚上我爸确实是出去偷东西,只是偷的是生产队里的东西。”陈根清的话又让我吃惊起来,原来我想的并没有错,只是陈根清有不同的看法。“生产队里的东西属于全村人所有,不是哪一个人的,所以我爸觉得这不能算是偷,而且情况特殊。生产队里养了一群牛,那年头儿人虽然没东西吃,可牛马之类的却饿不着,因为地里山上的荒草多得是,可以割回来切碎磨成饲料。有时候我就觉得老天造东西真是奇怪,你说同样都是没有水,粮食怎么种都不活,地里的野草为什么却干不死?就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在折磨人似的。”陈根清摇着头,非常无奈的样子,“那群牛里有头母牛,那年冬天正好生了一窝牛犊,我爸也是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情的,那是傍晚他从县上回到村里,在经过生产队大院时,看到队长的老婆提着一个水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爸时她还有些慌张,急匆匆地走了,当时我爸还没反应过来,回来后他才想到,队长的女儿也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队长的女儿就嫁在本村,她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叫李爱国,要说我和这个李爱国的故事可就多了,现在先不说,以后再慢慢说。我爸想到李爱国,就明白了队长的老婆是在干什么,他一定是把母牛的奶偷偷挤回自己家里去给李爱国喝了。生产队的牲口都养在生产队的大院里,有专门的人饲养,就是我小叔那帮人,头儿当然就是马革命,也就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儿子管事当妈的自然可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我爸想着心里就有些生气,同样都是没有奶吃的孩子,凭什么你生产队长家就可以把生产队的牛奶拿回去?”
陈根清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陈旺宗深更半夜跑出去,肯定是想偷偷去生产队大院挤母牛的奶,而他这样做似乎也有充足的理由,他当然不能和队长的老婆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去拿,也不会有人同意让他拿,一头牛总共能产多少奶,还要喂自己的犊子,恐怕队长老婆的那些也是从牛犊子嘴里抢下来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再有多余的给陈旺宗,他想要就只能是偷偷去挤。
回顾一个人的一生,有些事情或许只能说是命运,因为谁也无法预测谁也不能想象,就像陈旺宗,在那天夜里当他提着水桶悄悄溜出家门,然后钻进生产队大院里时,他一定不会想到,他的一生从那时开始又要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陈根清显然不愿回忆这段往事,在他眉头紧锁时他又狠狠地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他的眼神更加冷漠,我知道他盯着看的是一步之外的院子,他坐的姿势和眼睛的视角也只能看到那里,但我不知道在他瞳孔里的,是不是也是那些沧桑的青石板和夹缝里的枯草?
“我爸是真被逼急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会挤奶,他从来也没有挤过。或许在他到了母牛旁边时还在庆幸,竟然那么顺利,没让任何人察觉,可接下来……他挤不出奶来,就有些急,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母牛一定受不了了,所以它非常生气地踢了我爸一脚。我爸虽然强忍着没有喊出声儿来,但他的人被踢出了两米多远,手里的水桶也摔了出去,水桶是铁皮的,在那样安静的冬夜里,一个铁皮水桶在空旷的院子里又蹦又滚,那声音一定比锣声还要响亮……大院里的人被惊醒了,牛棚旁边的屋里住着专门饲养牛的人,马车班的办公室也在不远的地方,里面住着马革命和我小叔那帮人,听到响声,他们都大声叫着跑了出来,一定认为是有人来偷牲口。我爸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水桶就没命地往外跑……”
我有些紧张起来,这如果让他们追上,陈旺宗怎么办?不过陈根清马上就打消了我的担心,“那些人没有追上我爸。我爸虽然上了岁数,但当过多年的兵,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可无论他身体有多棒,也都禁不住让牛踢那一脚的。我爸当时很聪明,他不是直接往家里跑,而是跑到村外把人都甩掉后才从另外的路折回到家里,这时我妈已经醒了,外面动静那么大,几乎全村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没有追上我爸就回去了,检查后发现并没有丢什么东西,也就没有再继续闹下去,村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时,我爸悄悄回到了屋里。我妈立刻就问刚才出什么事儿了,我爸说不知道可能是小偷吧。我妈这才发现我爸穿戴整齐,就奇怪地问他刚才做什么去了?我爸没有回答,而是边脱衣服边准备上床,就在这时他痛苦地低低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腰,我妈就有些明白了,她担心地去询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