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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梅飞色舞-第5章

小说: 梅飞色舞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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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戏要怎样向下走?他们演出的这一场就是在当年跟十三燕演出《汾河湾》的那个剧场。梅从后门出来的时候,邱居然在那等着他。又是天街如水的月色。梅说:“三哥您找我?不好意思让您等了。”邱说:“没事,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下个礼拜有个仪式,梨园行、梨园公会都商量过了,又有几个大商家赞助,说要送你伶界大王的匾,你得按时到。”梅非常痛苦,不愿意提这个事,他说:“这样的事我还是别去了。”邱说:“这样的事你都不去?”他还是那个老习惯,老是看表。他边看表边说还是那句话,“去不去你自己定。”这是有点威胁的意思的。说完转身就走,梅说:“三哥我让车送你。”邱如白的话就来了:“不用,这路我熟。”——这就是当初他们走回邱家的那条街。然后邱走近梅兰芳,真的扶着他的肩膀说:“开开心没问题,别陷进去。”——他已经看出来了。梅说:“您说到哪儿去了。”邱话说到了,已经走了。边走边说别忘了下礼拜。
  这之后就接下场戏。结果梅没有去。一厅的人,从梨园行的大佬到商家的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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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凡人(1)
“操当日煮酒论英雄,对刘玄德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梅兰芳大概也是国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明星也。
  因为一部《梅兰芳》,引出了下面众多的问与答。感谢这些媒体朋友,在此把他们的问题集中起来作为本书的一章,献给读者,答疑解惑亦可,抛砖引玉亦可,且读且思之。”
  第一折 凡人
  梅兰芳是个没有失控的人。
  戏曲界,早在二十年代,称他是古今第一人。
  陈毅说他是一代完人。
  我觉得梅是一个终其一生没有失控的人。
  我想,在梅先生的一生中,有大的起伏跌宕,充满了戏剧性的波折和冲突,同时也是一个前后变化极大的过程。造成这种变化的因素很多。开始时并非那么正面,“并非那么正面”的意思是说,一来他家境很苦,二来社会地位低。
  我们煞有介事地讲徽班进京二百年,但我们始终没有触及徽班进京背后的故事——徽班艺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一块儿到了北京?其实,它跟乾隆皇帝的六次南巡有直接关系,他从江南丰饶之地带回来两批人:一批是三千佳丽,充入后宫,直接从神武门进了紫禁城;还有一批人就被留在了南宫,就在北京图书馆旧址,神武门附近那一带,其实就是梨园。梅家的先人并不是在乾隆时代就进京的,晚得多才来,但所谓徽班进京的风气,确乎是从乾隆时代开始的。我并不是梨园史的研究者。在我开始做电影《梅兰芳》之前,我看到一本书,非常吃惊。一九二五年出版的,竖版的,很厚,叫“京剧二百年”,作者居然是个日本人,叫波多野乾一。我反复看书的序言,我以为是中国人写的书,然后波多野乾一给他写个序言,后来发现完全不是,是日本人写的。他对于当时所有的名角的出身、来历、成就、结局都作了一番描述,不得了。我提到这本书的意思是说,实际上,梨园行,当时京剧艺人,包括成功的京剧艺人,都生活在社会的夹缝中。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紫禁城,腰牌上写着“面黄无须”,而且有官衔“从六品内廷供奉”,最高的甚至被提到了四品左右的位置——当然都是虚衔,都归清平署管。关键在于,他们可以直接面圣,不管是慈禧还是光绪,直接就在这儿唱,而且可以小小地开个玩笑,插科打诨。比如杨小楼就被慈禧亲授说,“哎,你这个鲁智深好啊,武松好啊,这挂珠子赏你了。”但同时他们也是被社会深深歧视的。
  梅先生出生在南城李铁拐斜街,那是八大胡同之一,在那个等级制度很森严的晚清,虽然说他爷爷是“同光十三绝”之一,也是有腰牌的,动不动能进宫里面去,但实际上是非常被人看不起的。另外一个是心理上的,四岁爹就死了,过继给他大伯了,到十四岁他母亲又去世了,所以他基本上是一孤儿。清有一规矩,怕人聚众闹事,戏园子基本上都集中在南城,除了丹桂在东安市场之外,广德楼、广和楼全部都在南城。南城是当时所谓的九省通衢的地方,全都是大的商号,所有的外地人员都从南面丰台进京,所以那就成了吃喝玩乐的娱乐中心,但南城一带的戏园子是不许晚上开业的,一是照明条件不好,另外怕聚众闹事,都是下午就把戏唱完了,晚上陪酒。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好些个梨园行里的人都自家办这么一个私寓,这就是招待贵客的,安徽的盐商,山西的票号掌柜、煤商等等。冯耿光虽然是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但都是跟梅在那样的场合里边认识。梅小时候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是在这样一个五方杂陈、藏污纳垢的环境中间长大的,所以宋人说“出污泥而不染”还真有道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折 凡人(2)
在梅的出身上你就能够看出,他是有巨大反差的,一方面是被社会完全看不起,“贫”大家容易理解,什么是“贱”?我给你举个例子,要采访一个梨园行里的人,梨园行的人说:“电视采访没问题,那这电钱谁出?你们家不有电吗?用我们家电那免谈。您能用多少电?”这就叫“贱”!一方面是出身低微,另一方面是有宫廷的荣耀,梅巧玲也是时不时进宫的,但他在民间,有时是半裸着唱戏,我们称之为粉戏。这些事情,都在梅兰芳幼年成长过程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那梨园行里的老人跟我说,谁三十了还坐人膝盖头呢。坐膝盖头是什么意思?就是这男旦款款地扭着这腰身就坐到这豪客膝盖上了,有没有人请梅先生坐,有,但梅先生是不坐的,梅先生一辈子没坐过膝盖头!开始学戏第一天,老师就说,“祖师爷没赏你饭吃。”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内心非常惶恐、脆弱,状同年轻女子的男旦。
  这些经历势必对他年幼的心灵产生一些打击。可我觉得,这是拜时代之赐。民国的出现,对社会来说是一次大的解放运动。因为最基本的禁令——女性不能去戏园,被打破了。梅是在这么一个气氛中间,突然亮丽地跳脱而出。我每次去日本,那些发行公司的老板老跟我说,我们这儿的市场是一个“female driven market”(女性推动的市场),是被女性推动的市场。同理,不管这些女性来自什么样的家庭,青年女学生也好,在家的小使女也好,或者是藏于深闺的千金小姐也好,甚至是姨太太,一旦在灯火通明的剧场中间看到宛如天仙的梅兰芳,你可以想象她们的心境是什么样的。所以我觉得,唐德刚教授的记载不为虚言,“雨点也似的各种财物就扔上台去……老爷被别人割走了一副皮袍子都不知道……外国公使们坐在那儿,虽然不懂,但也回头说一句‘王豆腐’ (wonderful)。”
  梅一生遇到好多不堪的事儿,为了抢他,两个班主打起来,自己的亲戚还有人受了伤。梅党赴美之前,头一个站出来大骂的是鲁迅,梅先生没回嘴。我在梅身上看到最大的力量就是一个“忍”字,他的真实都建立在自保的基础上。因为地位没保障,梨园行首先要自保。他也可以一掷千金,堂会赚钱最多的就是梅先生,因为有两个豪客在底,一个叫张宗昌,这是山东军阀,一个叫张作霖,是东北军阀,两人码价,最高码到一次堂会六千块大洋,那能买十二个四合院。梅家整日是席开八桌,流水席,各方宾客络绎不绝,川流不息,梅先生没有一句话说“他们凭什么吃我的”,没有,他是打开大门,接济、周济他的朋友们,成功的和不成功的。譬如说,有一次,齐白石先生非常落寞地坐在一家堂会里,谁也不认识他,但梅兰芳过去敬茶,引得白石翁事后还写诗赞颂梅郎,说“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满京华之中唯有梅郎还识得老朽啊!所以,梅先生不是周到,不是有意为之,他是心到了,眼也就到了。
  他是一个天真的艺人,他哪懂政治,邱如白跟他说,“畹华,上台湾吧”,他没说国民党腐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说“那座儿少吧”,他就惦记着唱戏呢,你说说,他就为这个留下了,你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是个很平常的人。但是他又有不平常之处,两位名角是比较决绝抗日的,一个是梅兰芳,八年不唱蓄须明志,黑木大将攻陷香港之后把他请去了,他跟黑木怎么说,“岁数大了,唱得也不好听,我就不唱了。”还有一位,可以说是梅一生的竞争者、伙伴、尊为老师的程砚秋,卢沟桥种地一种种七年。还有一件不能解释的事情,就是当时日本人曾经跟梅说过,你可以去中国后方,我们网开一面,你去重庆,你别在这待着,“我不去。”我不能够把他说成他想起一个砥柱中流的作用,他没那么伟大,但是他确乎留下历史上的谜——他没有离开日本占领区,但他也不唱。
  这就是梅先生成功的原因,这也是我们在电影中希望表达的: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凡人,他对自己是有这种要求的。所以他在名缰利锁构成的纸枷锁的束缚之下,一直心平气和地面对他所遇到的所有的人生问题和挑战,与困难共处,从来没有撕坏过这副无形的纸枷锁,可以说是完好地把它带到了万花山他的墓地里去了。
  我们可以把梅作为一个普通人放到一个更大的背景中间去加以观察,而不是对他求全责备。比如说前些日子哪个报纸上说:“梅是没给日本人唱戏,有一天谁家请客来俩汉奸他也坐下就吃了。”那你要求他怎么着,站起来就走?他是文天祥吗?他不是文天祥。不能老要求他“零丁洋里叹零丁”,他不是这样的人呀,他是生活在常态的一个人,这才是梅兰芳特别宝贵的地方,他有他的弱点,有他内心的痛苦,有他的孤单,同时有他的决断,有他的勇气,是这么一个人,这样才是合情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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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运命
你的时代到了。
  梅兰芳这个人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以时尚的姿态出现在大众提供给他的舞台上,以一种多姿多彩的方式近乎完美地演出了他的人生,然后就悄然而去。纸枷锁没有被撕碎。他有一切人的弱点,有一切人的情感,但有时能做到几乎一切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挺同意《红楼梦》里说的,有的人是因运而生的,有的人是因劫而生。梅兰芳的确是一个因运而生的人物。他为什么出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在时间上好像有一个密码:生在清末,成于民国。他成长的时期与中华民国是同步的。要是晚十年,他不是梅兰芳;早十年,他也成不了梅兰芳。而且,他在他生活的黄金时代,经历了我们从地理政治的角度所说的北洋政府时代、南京政府时代,可以说,中华民国这样一个历史概念在大陆存在的时候,他是全程经历的;他也可以说是中华民国文化史上绽放的最灿烂的花朵。所以从他作为一个人,一个行走坐卧、肉身构成的人来说,时间的转换和时代的迁延,他都经历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恐怕躲不开你所谓的宏大叙事的概念。或者换句话说,不管你把他看成是一片落叶,在历史潮头时起时伏,还是把他看成是一个真正的、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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