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三-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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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帐房。
地狱食肉魔和勒格红卫亢奋地跑了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主人,更没有藏獒,只有青花母马和桑杰康珠。
桑杰康珠从帐房里走了出来,庆幸地说:“你们扑空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杀要咬的。”
原来她并没有离开,她是想既然自己无力阻拦暴行,与其跟在后面,不如绕到前面来告诉牧人和藏獒躲避。勒格红卫仇恨地望着桑杰康珠,把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
他阴沉沉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我过不去?”
桑杰康珠说:“现在该你来问我为什么了,不知道。”
勒格红卫没有问她,他盘腿打坐,目不斜视,就盯着草地自言自语,好像听他说话的是穿行在草叶之间的蚂蚁,而不是桑杰康珠。桑杰康珠站在他的身后,忽然听见,他说的正是她一直追问的。她大感惊奇,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难道他阴冷表情下隐藏着一颗柔弱的心?
勒格红卫声音很低沉,言词不连贯,有时还会结巴。不是因为激动和愤怒。很久以来,他都沉默面对高山草原,他惟一的说话对象就是地狱食肉魔。这是多少年来他的第一次倾诉,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对他恨之入骨的桑杰康珠为对象,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停不住。
他说他在索朗旺堆生产队放羊的时候,就是一个病人,去西结古寺做了喇嘛后,病就更重了,浑身上下仿佛有许多小虫子在爬动,有时奇痒,有时奇痛。藏医喇嘛尕宇陀的药治不好他的病,丹增活佛的经咒也无法使他平静。他请求丹增活佛允许他去砻宝雪山避世修行,因为在宁玛派和噶举派的普通教法里,避世修行是一种把病痛转换为佛法的方便之门。丹增活佛同意了,并给他亲授了尊胜白度母的长寿仪轨和六臂大黑天的三种随许法,叮嘱他坚忍,精进,不得懒惰,也不得逾越。
他这时已经当了三年喇嘛,他丢开上师关于“不得逾越”的教诫,开始秘密修炼讲究男女合修、证悟明空大乐的“大遍入”法门。他知道这种不是先显宗后密宗而是直接进入密宗修炼的做法,在主宰着西结古寺的大圆满法门和大手印法门里,是决不允许的,它很可能带来及其危险的后果:聚毒成魔,或者暴死于身内毒焰。但他觉得自己是上根利器,只要修出正果,允许不允许又有什么要紧呢?
“大遍入”法门的修炼需要伴侣,他不仅给自己找了一个明妃(修法女伴),还私养了一只就认他而不认任何别的喇嘛的小藏獒。而在西结古寺数百年的传统是,只能有公共的寺院狗,不能有专属于活佛喇嘛个人的藏獒。他把这只小藏獒和一匹狼崽圈养在一起,小藏獒是牧民给他的,狼崽是拜托猎人抓来的。他修行了两年,用一种被丹增活佛说成是“弃佛反佛”的法门圈养了两年,结果是藏獒变成了狼,狼变成了藏獒。那只藏獒见羊就咬,往死里咬,咬死了光喝血不吃肉;那匹狼见人就跟,见狗就套近乎,不吃羊,专咬狼,不咬死不罢休。
有一天丹增活佛带着藏医喇嘛尕宇陀去砻宝雪山探望他,看到这匹狼和这只藏獒之后,脸色陡然大变,立刻念起了《猛厉火经咒》。
丹增活佛说:“走火入魔的人啊,修炼出来的不是智慧,不是佛,不是一颗光明安详、利乐众生的心,而是比一般人炽盛一百倍的贪瞋痴慢妒,他调换了藏獒与狼的本性,说明他颠倒了佛与魔鬼、美善与丑恶、光明与黑暗的位置,靠近的是‘大遍入’法门的邪道而不是正道,他是害人的麻风,害人的麻风。”
后来,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咬死了那只变成狼的藏獒和那匹变成藏獒的狼。他悲痛地埋葬了自己的藏獒和狼,从砻宝雪山的修行地回到西结古寺,想问问活佛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没想到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
丹增活佛对他说:“你的业障现在是难以消除了,你还是离开我们吉祥的寺院吧,不彻底觉悟就不要回来。真正的‘大遍入’法门不是你现在就能证悟的。走吧,快走吧,你留在寺里只能是祸害。”
他给丹增活佛跪下了,乞求活佛留下他。他说:“我修炼‘大遍入’就是为了解除病痛,现在病痛已经没有了,我可以一心念佛了。”
丹增活佛断然拒绝,吩咐下去,不给他分配僧舍和僧粮,也不让他参加任何法事。
他待在大经堂的廊檐下,化缘为食,说什么也不离开,丹增活佛让铁棒喇嘛藏扎西带人把他抬到了碉房山下。他说:“只要不把我抬进‘地狱’,我就属于‘天堂’。”
几天后他果然又回来了。丹增活佛纵狗驱赶他。他愤怒而无助,只好逃之夭夭。
勒格红卫沉浸在往事之中,桑杰康珠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布满了悲戚。只听见他喃喃说道:“我的藏獒死了,我的狼死了,我的明妃死了,我的大鹏血神死了!”
桑杰康珠轻声说:“大鹏血神是哪里的神,是你的本尊吗?我给你请一个。”
勒格红卫垂头说:“‘大遍入’坛城的中心大神,请不来啦。”
桑杰康珠说:“请不来就不请了,你的明妃我来做,我做过的,我可不在乎什么大鹏血神。”
桑杰康珠说着,跪着朝前挪了挪,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五步之外的地狱食肉魔。地狱食肉魔趴卧在赤骝马的前面默默无声,赤骝马和马背上的大黑獒果日以及草地上的尼玛和达娃也是默默无声,似乎都睡着了,没有一只眼睛是盯着她的。她假装脱衣解带,悄悄抽出了藏刀。
现在,她离勒格红卫只有不到一米,身子朝前一伸,就可以把藏刀插进他的喉咙了。
刺杀发生了,但却不是刺向勒格红卫的喉咙,而是刺向了地狱食肉魔的喉咙。出刀的瞬间,桑杰康珠心中一软,藏刀改变了方向。
桑杰康珠不应该把藏刀刺向地狱食肉魔。对地狱食肉魔来说,睡着和醒着都一样。藏刀从它的鬣毛之间唰然而过同时,它就一口咬住了桑杰康珠的脖子。
然而,地狱食肉魔忽然发现,它咬住的不是桑杰康珠的脖子,而是勒格红卫的脖子。地狱食肉魔赶紧松口,当它再次扑向桑杰康珠的时候,硕大的獒头却被勒格红卫满怀抱住了。
勒格红卫喊一声:“它会咬死你。”
桑杰康珠说:“我不怕死。”
勒格红卫说:“‘大遍入’的法门不允许我害人,也不允许我亲自动手杀死藏獒。我发了誓,如果违背誓言,‘大遍入’法门给我的出路有两条,一条是让仇人杀死我的一个亲人,一条是自己了断和世界、和‘大遍入’本尊神的关系,也就是自杀。如果我不能选择其一,我就会堕入苦海,永永远远不得脱离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途。你走吧。”
桑杰康珠看着暴怒的地狱食肉魔就要挣脱勒格红卫的搂抱,转身跑向拴在帐房后面的青花母马,飞身而上,打马就跑。她知道已经没有必要跟着他们了,她已经心软,已经有了同情,再也不可能把藏刀刺向勒格红卫,更何况还有地狱食肉魔的愤怒和警惕。好在她已经搞清了对方屠杀西结古藏獒的原因,还知道了大鹏血神对勒格红卫的重要。她想,既然大鹏血神尊崇到可以成为一座坛城的中心大神,它就不会真正的死去,就应该有无量之变来显示它的法威。丹增活佛为什么不能举行一个祈佛降神的仪式,还给勒格红卫一个大鹏血神呢?
桑杰康珠奔驰而去。勒格红卫站起来,抓起尼玛和达娃,牵上赤骝马,吆喝着地狱食肉魔,匆匆走向了下一个屠杀目标。走着走着,他又停下了,回望桑杰康珠消失的地方。
第十一章 格萨尔宝剑之多猕獒王之死
多猕骑手以为抓到了丹增活佛,再顺藤摸瓜找到麦书记,就能得到藏巴拉索罗。
丹增活佛果然开口就说:“你们怎么知道找到了我就等于找到了藏巴拉索罗?看来多猕骑手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骑手,走啊,要是你们不嫌路远,就跟我走啊。”
多猕骑手用马驮着丹增活佛,将信将疑地朝南走去,走了不到两个小时丹增活佛就下马不走了,告诉他们:“这里就是藏巴拉索罗。”
这是一个被称作“十万龙经”的殊胜之地,原野以龙的形象把一座座绵长的草冈延伸到了这里。草冈连接平野的地方,有一个大坑,有一座覆满了珠牡花的平台。珠牡是格萨尔王的妃子,意思是龙女,珠牡花就是菊属龙女花,一丛挨着一丛,颜色各个不同,红紫蓝黄白五色杂陈。奇怪的是,三米高二十米见方的珠牡台上,只生长珠牡花,别的花草一概不长。人们说,这是当年格萨尔王派遣妃子珠牡晾晒过《十万龙经》的地方,而龙经就来自平台旁边的大坑。大坑里长满了珠剑草,意思是龙草,龙草只开一种花,满坑都是雪青色的花朵,浓郁的香气从坑中弥扬而起,几公里以外都能闻到。《十万龙经》是古老的苯教经典,而出自珠剑坑的《十万龙经》却是经过藏传佛教密宗祖师莲花生的修改和加持,作为伏藏被宁玛派掘藏大师果杰旦赤坚发掘出来的。同时惊现于世的还有那把刻着“藏巴拉索罗”古藏文的格萨尔宝剑。如今这出自西结古草原珠剑坑的《十万龙经》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传说和信念就像永不消失的风日雪色一样永恒在人们的生活中。
丹增活佛告诉多猕骑手:“所有的寻找都是舍近求远,所有的丢失都会在自己身上找到。藏巴拉索罗就在这里,你们拥有了它,也就拥有了整个青果阿妈草原。”
扎雅说:“几年前我来西结古草原朝拜过这里,这是个吉祥的地方,正可以埋藏藏巴拉索罗。”他踢了踢平台又说,“快啊佛爷,快告诉我们,藏巴拉索罗埋藏在什么地方?”
丹增活佛说:“埋藏起来干什么?在我们的信仰里,格萨尔到过的地方、神女珠牡到过的地方、晾晒过《十万龙经》的地方、莲花生降伏苯苯子(苯教徒)的地方、有过伏藏和掘藏的地方、上师果杰旦赤坚宏法的地方,就是藏巴拉索罗利益众生的地方。”
扎雅蛮横地吼了一声:“错了佛爷。”他一吼,远远近近观察着他的表情的二十只多猕藏獒也吼起来。
扎雅说:“你说的藏巴拉索罗不是我们要找的藏巴拉索罗,我们要找的藏巴拉索罗是格萨尔宝剑!”
丹增活佛心平气和地说:“佛爷是不会错的,佛爷怎么会错呢?是世界错了,你们错了。”丹增活佛拍了拍胸脯说:“藏巴拉索罗不在别处,就在这里。远古的教典里,藏巴拉索罗是人心,人的好心、善心、光明的心,哪里有好心,哪里就有藏巴拉索罗。”
丹增活佛忽然大喝道:“我就是藏巴拉索罗,藏巴拉索罗就要死了!”
丹增活佛大叫一声,双手飞翔似的展开,转了一圈,眼睛一闭,朝后倒去。
扎雅想扶住丹增活佛,伸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倒下去,就把生命依附给了土地,死了,这么快就死了。多猕骑手们惊愣着。
扎雅蹲伏在地,把脸贴到丹增活佛的鼻子上说:“没气了,进的出的都没有了,你们也试试。”
骑手们轮番把脸贴到丹增活佛的鼻子上,也说:“没气了,进的出的都没有了。”
扎雅撕开丹增活佛红氆氇的袈裟和黄粗布的披风,摸了摸胸口说:“不跳了,心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