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幻剑之三世情缘(出版)-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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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岩并没有在小嫣身畔久呆。毕竟胧月窟作为秀乐长真天的禁地,必是最安全的所在,大敌已去,根本没必要再去为小嫣的安全操心。心神既定,想起重伤的叶惊鸥和云英,也提步往窟外走去。
走到第一重窟室时,方岩瞧见舒望星正安静盘坐在石榻之上调息,身周有厚厚银光流动,如一层水银潋滟空中,更比当年那层护体灵气华美浓郁,显然进境极快,心中不由又是酸涩。如果他当真经脉全断,重伤在身,不回去找谢飞蝶和元儿倒也罢了,可从他元神离体对敌的情形来看,他的武学,或者说,那纠结了武学的术法,比起当年的能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又有什么理由,避居于世,停妻再娶?
料他此时必在设法恢复自己功力或洞天外结界,当下也不去相扰,默默沿那发着暗光的石洞向外走去。
这时,他又见到了那些壁画。
那些叫他眼熟到震撼的山水壁画。
山水如工笔细描,几乎感觉得出那水流的质感,人物亦是传神,神情或沉凝,或忧郁,或娇婉,无不栩栩如生。但方岩一眼看去时,并没有被画本身的高超水准惊住,却只是惊觉,那一山一水,一人一物,都似曾相识,他甚至能知道,那道绕过山峡沿着斜坡一路蜿蜒而来的小溪,再转过一道弯,能汇入一条宽阔大江。
那片斜坡上,座落几间简朴茅屋,和一座石砌的高台,高台上,则是极大的熔炉,不知是不是巧合,熔炉处的岩石所发光芒格外强烈,乍看上去,熔炉中竟似跳动着橙金的火焰一般。熔炉旁,一少年沉思着托腮凝坐,又有一少女垂头立于他的身畔,有神伤之色。少年是汉家装束,而少女却是苗家衣裙,发间和颈脖之中,垂了许多细碎的银片串和彩线流苏。
方岩从未去过南疆,更不曾见过甚么苗家女子,可此时那种怪异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心跳剧烈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说不出这些人,这些地方,究竟与自己曾有过什么瓜葛。
他忽然跳起来,冲到前方,从第一幅画开始,细细看来。
第一幅,背景阔大雄奇,有些像中原的华山,而画前一对背负宝剑的青年男女,衣带当风,潇洒出尘,一同眺视山水,同样秀雅的面容之上,洋溢着一般的祥和快乐,只不过男子多了几分优雅淡定,女子却多几分旷达不羁。
第二幅,墨云笼罩下,一座荒山诡异兀立,山形如卧龙,有山洞幽深如龙的巨口,森森白齿狞露,杀气席卷天地。那青年男子卧于山洞之外,如受重伤;手中有剑,剑已断。
第三幅,青年男子却与那苗家少女一起,跋涉于山林之间,少女左手托一物,色泽纯白;右手遥指某处飞崖,隐见青气蒸腾,更不知藏着什么异物。此画中丛林森茂,却是南疆景象。
第四幅,便是方岩之前看到的那幅。但再次见到时,方岩突然便认出,那熔炉,并非普通熔炉,而是一座铸剑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认识了铸剑炉,但他用手指从那铸剑炉上抚过时,有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他甚至知道,铸剑炉的边缘,盘旋着云雾龙纹,周身则是缠枝相连的宝相花纹。
第五幅,铸剑炉依旧在,袅烟如丝,炉顶二剑虚悬,一雪白,一苍青,蒙在层层烟雾之中,看不真切形状。那铸剑的少年和苗家女子俱不见了,只那青年男子独立炉边,凄楚悲恸。
第六幅,分明耀眼的冰天雪地,天空却是黯淡的苍凉。琉璃样的冰层之中,青年男子立于一石棺之前,神色平静淡然。水晶棺中,是第一幅画中那女子,竟是死了,却瞑目如安睡。男子身畔,两剑并立,一白一青,此幅画得很清晰,形制恰如真剑大小,说不出的眼熟。方岩定睛看那双剑,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飞快取下背上苍玉剑,将剑连同剑鞘嵌入那苍青剑的凹下部分。
纹丝不差!
这画上画的,竟然是苍玉剑!
那么,另一柄雪白的宝剑,定然是北极的成名兵器雪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画的画?画里想传递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
方岩心擂如鼓,手心沁出层层的汗水来,呆呆看了那壁画,举着嵌入画中的宝剑,整个身子都似麻木了般动弹不得。
肩膀忽然被轻轻一拍,方岩手一颤,宝剑差点掉落下来,而额上已紧张地泛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回头看时,却是舒望星立于自己身后,关切看着自己。
方岩握紧宝剑,指着壁画,吃吃道:〃师父,这,这画是您画的么?〃
但他似乎已知道,舒望星的答案,不会肯定。泛着白光的石壁虽是干净光洁如新,但那线条已泛着灰褚色,不知已刻画了几许年了。何况,此画风格旷阔雄奇,亦与舒望星一贯的飘逸清新画风大不相同。
舒望星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指着画中的寂寥天空和冰天雪地,答道:〃这里,我去过。它是从极之渊。十五年前,谷主派我到那里去寻一位修真异人,我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一处墓穴。〃
〃墓穴?〃方岩指着那厚厚冰层下的水晶棺,抑住自己的激动,问道:〃就是这里么?〃
舒望星点头道:〃对,就是这里。当时我是和双明铛一起去的。那里地处偏僻,又极冷,人迹罕至,风景却好。我们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就在那里多耽搁两天,四处游玩,结果就发现了冰层下的墓室。〃
方岩隐约记得月神提过,舒望星是在从极之渊得到了雪玉和苍玉二剑,道:〃师父便是在那里得到了双剑?也见到了这个女子的水晶棺?〃
舒望星唇角掠过飘缈的苦笑,涩然道:〃不只这女子的水晶棺,还有那男子的水晶棺。〃他迎着方岩的诧异目光,答道:〃那里气温极低,虽然隔了很多年,可二人的容貌俱如生时。我细察过二人尸身,女子是服毒而死,男子则是病死。那男子应是修真剑客,按理不会轻易得病,当时我就诧异。〃
他又去细瞧那棺中女子的面容,目光渐次温柔,许久才道:〃后来来到这里,听姜先生讲起前世因,今世果,我才知道,他是死于相思。〃
方岩亦是黯然,但他又听到了舒望星提及〃姜先生〃,不由问道:〃姜先生,是谁?什么又是前世因,今世果?〃
舒望星徐徐在几幅画前徘徊,修长的手指在画中人的形容轮廓上一一滑过,尤其面对那女子时,眸子更是泛出如水亮泽,温柔而忧伤。他的步履凝滞,踏到地上却尽力轻缓,雪白的袍角随风微漾,亦是寂寂无声,似怕惊动了画中人久已沉默的英魂。
〃姜先生,是秀乐长真天的人,亦是我的救命恩人。〃舒望星的轻轻叹息,荡于空中,幽幽如梅花的暗香浮动。〃至于前世因,这画中,不都有么?〃
方岩心头突突直跳,忽然脱口道:〃那,那青年男子,便是师父你的前世?〃
方岩思绪凌乱如麻,眼睛在画中诸人面容之上转来转去,艰难道:〃那么,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我?我又是谁?〃他的目光慢慢凝在铸剑炉旁的少年身上,凌乱的思绪忽然飘缈起来,霎时变得空白如未经涂抹的纸。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后来又去了哪里?〃
舒望星默默看着眼前分明已经成熟起来的青年,又露出十年前初见时孩子般的稚气来,不由伸出手去,抚摸他漆黑浓密的长发,和轮廓渐渐刚毅面庞,柔声道:〃姜先生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我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确有实事,还仅仅是,一个口口相传的传说。这些画,就是他根据那个故事画的。〃
舒望星的手依然很凉,但方岩心头已渐渐温暖而湿润起来。他低低道:〃大哥,我想听。〃
自与舒望星再次相逢,他一直以师父相称,客气之中,已含了些说不出的疏远怨怼之意,却是不满他避居于此,不与妻儿相认,甚至不肯报声平安。如果早知他没事,小嫣早该回到圆月谷了吧,又怎会落得丧魂失魄?而谢飞蝶,又怎会至今混迹于极乐殿,上天入地寻找于他?此时见舒望星真情流露,心下才渐渐柔软下来,生出如少年时那般的依依之情来,不觉又呼起大哥来。
舒望星听他叫一声大哥,亦是不觉微笑,温暖和煦如春。但这一笑的瞬间,却让方岩心头揪了一揪。一样的温暖笑容,却已不再有当日那般年轻风华,反而泛着种悠远的苍凉。仿佛他的温暖只为了施予于人,而他自己的心里,永远只是苍凉,再没有可以让他激动和活跃的因由。方岩甚至注意到,舒望星不但面容清减了许多,连发际之间,亦有了一星两星的斑白,触目惊心。
来不及细思舒望星为何有了如许变化,舒望星已缓缓讲述起那个故事来。
其实,亦是很简单的爱情故事而已。
很多很多年前,……也许是三五十年前,也许是百余年前,总之,一切已无可考证,最初讲述这个故事的姜先生,据说也是听说而已。那时,秀乐长真天一位继承了白石真人衣钵的修真剑客,耐不住洞天中的寂寞,悄然来到红尘世间,浪迹江湖。
不久,他与一名性情爽朗的女子一见钟情,从此才明白,他到红尘走一遭,只为寻她。
可那女子,竟是族人奉献给卧龙魔君的祭品。那位魔君,是她的族人的信仰。
女子并不愿束手就擒。她最初跟在修真剑客身边,只是冀望剑客能保护她,不让自己成为魔君卑贱的侍妾。
剑客并不介意女子的利用。他爱她,护守她便是一生的职责和义务。
可惜,剑客并没能保护他的爱人。魔君的修为,更在他之上,高超的剑气,不能伤他魔身分毫。一心逃出魔掌的女子,依旧落到了魔君手中。
满心伤痛的剑客查到,只有具备了通灵精魂的玉剑,才能破开魔君的护身灵气,将他击败。所以,他来到了盛产美玉的南疆圣域,找到了禀承玉心的苗家少女,向她求助。
苗家少女爱上了温雅忧郁的剑客,竭尽所能,分别在猨翼之山和堂庭之山找到了两块已经具备自身精魂的宝玉,一块洁白,一块苍青,然后和剑客一起,寻找到铸剑堂的莫大师,请他代为铸剑。
宝玉质地至坚至硬,玉精魂更是顽强莫测。莫大师带了他的关门弟子费尽心血,无法熔铸,含恨而逝。临死前,他说,也许,只有如古人一般,诚心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相祭,才能感动得了玉之精魂,化身为剑。
他的弟子,年轻的铸剑师,禀承着师训,依旧守着熔炉,与那苗家少女和剑客相伴。为了印证鲜血是否能铸出宝剑,剑客和铸剑师不只一次将自己的鲜血大量滴入熔炉,却只能让宝玉和软,始终不能成形。
剑客绝望之下,日日买醉;却在某日醒来时,失去了那一直苦守着自己的苗家少女踪迹。
而铸剑炉旁,铸剑师望住跃然而出的雪玉宝剑,失魂落魄。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苗家少女以生命向玉精魂诚心致祭,要宝剑为剑客而生,为剑客而死。
于是,雪玉铸成,从此,只奉剑客为主人。
而铸剑师,他有一段心事,从未及说出口,也再来不及说出。他喜欢铸剑,他更喜欢看他铸剑的人儿。他决定一定要告诉那位痴情的苗家少女,他喜欢她,正如苗家少女喜欢着剑客,无怨无悔。即使在黄泉路上,他也要将,那份情,温柔诉出。
于是,苍玉铸成,从此,以最懂得宝剑的铸剑师为主人。
所以,第五幅壁画中,少年铸剑师和苗家少女都不见了,只剩下了孤独的剑客。
听到这里,仿若有前世的烟尘,茫茫然从四面包抄过来,让方岩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指住第六幅壁画,问道:〃既然剑已铸成,为何剑客还是没能救出他的心上人来?〃
舒望星垂下宽宽的袍袖,眸中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