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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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面前坐下,坐在一张转椅上,转椅对着他,略偏一点,仿佛倚靠着了他的感觉。转椅上也围着满是色彩华丽的花纱。她坐下来朝他一笑,那笑带着告坐的意味,歉意的意味,问候的意味,屈从的意味。那意味的阴柔气绵柔之极。他耳目一眩,努力平静着气息。平息之间,倏尔嗅到一丝腐败的气息,又被柔绵的香气卷混了。他看清了她的双眼,她的眼正对着他,黑黑的眸子,正正的在眼睛正中。他心中一阵惊喜,嘘出一口气来。静静时,她仿佛还是几年前的她,圆脸上还找不到一点变化人生的苦痛,只是她笑着时,眼角不由地叠起了的皱纹,那皱纹往往会被她的笑中的情态遮没。
她静静的,她是在等待着他说话。女人的等待。她朝他看着,似乎也带着一点熟悉的期待认识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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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门之冯曾高(11)
“我是冯曾高。”
她又笑了一笑。黑眼眸跳闪了一下。
“飞飞她说了。她说了你许多。”她的声音里带着女人的赞颂,这是常会使男人愉快的赞颂。“她说你神极了。”
“我在小礼堂做过讲座。是……北极礼堂……”他说着望着她。他是想问她是不是那次也去了。他觉得自己说话很不是味,他又何必提到小礼堂?她没去的话,他显得是在卖弄,她去的话,她会知道那是一次很不成功的讲座。然而,他心中总怀着那天他坐在台上突然而生的感觉,还有后来他赶出门时看到的她的背影。
她还是微笑着。似乎是知道,又似乎是去过了。他不明白她是不是确实去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在她面前失去了往昔掌握一切话题的自然。他从来也没有过的。再说他也弄不明白她是不是就是她。
他不想再显得冒昧了。他想用他的话先占据主动。他想恢复自信来。他静下心,慢慢地运着气,去感觉她,他又嗅到了那一丝腐败之气。
“你是不是有病?”
她眼眨了眨,一笑,含着似地笑。她是大概没有习惯对人说不,或者是否定词。他想她的意思里是说,飞飞一定对你说过的。那是带你来的原因。
“是……妇女病……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定了的话,也带着不自信。
她眼眸盯着他,含着赞颂,那依然是一种女人的赞颂,他看得出,那是使人愉快的赞颂,目光中并没有惊奇的含意。一个家中如此条件的女人生了病,不去医院,而找人到家中来,要不是医院已无法可治,要不便是有不可为人道的疾病。
“是啊。”她说。“要检查吧?”
她身子动了动,她的眼角忽闪地瞥过房间那边的卧室。他的感觉中跳闪地显出那边的一张床来,钢架很亮,中间也盖着花纱,一床满床花的床罩铺着,白面子上跳着大红大红的花朵,极奢华之至,有一种诱人的气息。床周围是几幅淡墨的仕女画。醒春的画面。她躺倒在床上,躺在了那碎花之间,褪下下衣,如雪如绵的肌肤之间,隐入其中,有溃面如桃花绽开……
她的动作入他视觉,如同那日小姑娘王红燕起身一般,女人的一种极自然的,没有忸怩之态,平平常常,很随便的举动。那是一种女人在这方面寻找床本能所显出的随便,失去了她刚才极高雅的气态。他出于习惯地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摇摆的动作。他的心中荡了一下。那感觉却依然在跳闪。他想他应该让她做一个自贬的动作,念不正则魔生,他不知该说她还是他自己。那感觉还在他心中闪着。一时他说不下去了,他随口而说的气感紊乱了,他要想一想才能说出话来,这对他来说,在一个病人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再一次地感觉到她熟悉的影形。
“怎么……有病的呢?”他问。问出来以后,他才清楚自己和她已不是医生和病人之间对话,而是一般男女之间的说话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有点鄙视的意味,是鄙视他还是她自己?他看到自己的窘境。他脑中忽闪过当年他与她对着面的情景,又跳闪着如雪如绵的柔软,之间如桃花绽开……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心脏处刺痛了一下,跳闪着的刺痛,松懈式的刺痛,散开来雾一般的。他觉察到他的无可奈何。几年前,他练功到一个阶段时曾有过一次这般的刺痛,他潜在中她的影形那么真切地显出来,那一片如雪如绵的世界都映在他影廓之前。他终于度过了那一个境地。没想到眼下他又出现了这种感觉。而面对着这个女人,他一时竟无力去收敛自已的心感,他觉得自己在往下滑落着,他再吸一口气,平平地吐出去。这一刻他控制着自己不要站起来,走出去。他在面对着她。这是他最后的关头。
这以后,他听到了她说的一段故事。她说她家里的出差,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住在一个很高级的宾馆里,那个宾馆有名气,住的人很多,他是接上一个的位住下的,晚上照例在浴缸里泡了一个澡。她对他说过多次,要用淋浴。但他就喜欢泡浴,就在那次他传染上了风流病。她说他是风流染上的病,他赌咒发誓说他说的是真的。他把那风流病又传给了她。后来,他和她都用了药。他的身份不便去看病,是她找了医生配了药给他也服用了,他的病治好了,她的病也好了。可是那以后她却发现她的子宫里又有了另一种病,顽病,医生说她是那病的后遗症。她用了许多药,还是治不好。她只有悄悄地治病,不让他知道,她不想让他心理有负担。
心之门之冯曾高(12)
他知道她后来的话是不希望他提出来见一见她家里的。她称他为家里的,他觉得她省略了定语。她的丈夫?她的主人??她说的故事很详细,一个由女人说起来的事,说得那般生动,说他的心理,说自己的感觉,她也几乎忘了他是来给她看病的,也许把他当作了一个闲谈的对象。她平心静气地说着她家里的说的假话。冯曾高心中浮着的是他的平常的理智,他平时给人看病总是不要别人说什么话,只是自己自信地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最多是问人一句你懂不懂,你信不信?这时的他却一直没有声息地只顾听着,他的理智问,是她家里的说假,抑或是她在说假?他竟是无法判断。他判断时,就带着一种茫然不自信。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得很入迷,像听着一个久别的熟人在说着多年的生活,多年的故事,生动的人生故事。他忘了他是来给她看病的,而只是来会一会她,听一听她的说话,听一听她说的故事。不管那是她编造的还是真实的。
望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他的印象中跳闪着模糊的影廓,新的、旧的、实的、虚的,渐渐地,他进入了她的故事中,他仿佛看着她的生病、她的找医生、她的治疗、她的悲哀、她的苦痛。完全同于一般世俗的同情。到她说完了,他还看着她,随后嘘出一口气。
注意到她朝窗子看了一看,他也随着朝窗子看了一下,这才发现窗上已经有点深青色,已是黄昏日落时候了。他站起身来告辞,含糊地说了声,下次再来。她依然带着一种笑微微的神情,送他到院门口,也没提到一句治病的话,像是和一个久别的朋友谈了一会儿的天。
有好几天,他的头脑中总缠着她的形象,缠着这个叫作黄苏虹的女人的形象,那形象由于新鲜盖过了原来她的形象,她和她的形象相重相合,又相离相错,虚虚实实的、浮浮沉沉的。他平时若静若清的心境变混了,变得模糊了,如烟如霭,原来那种毫无粘着的宁静感失落了,那种心如青天,一切如白云浮过的感觉失落了,却有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一种滑落的快感,感官的敏感程度加强了,加重了,过去不管吃什么,不管住哪儿,不管荣禄富贵的,吃最好的,住最好的,享用最高级的,承受高礼遇的,都只是一种心境的淡淡的过去物,但现在一切变得沉重了,他几乎无法在小宾馆里再忍受下去。而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变得那么清晰,使心的感觉也沉重起来。他知道自己是陷落了一种魔境,一种前所未有的魔的考验中,他有一点无法自拔的感受,他感到了他的根基的不足,感到了他的孽缘,这是他过去时时对别人所告诫的。
几天中,他一直想着要再到黄苏虹那里去。但他一直没去,他的感觉在她家的院落门口徘徊,他知觉着自己已经在那儿走过了,去过了,只是没有进去。感觉到的,便是做着了。他为这做着的感到羞愧。羞愧的感觉也是他多少年所没有过的。他还凭理智清楚地想到,他不能这样去,他应该是去给她看病的,他不能顺着她的感觉走,他必须澄静心灵,顺气而行,高俯众生,他才有自信和力量。他静静地安着自己的心,将心来,吾为你安。他每日离开宾馆到市郊的林荫之处去散步,让气感充满内心,他像在做一件与魔搏斗的事,他有一刻还曾想到离开这儿,但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这儿了,就这样是无法离开了。他只有面对着这儿,要么他战胜了自己,走上了一个高境界,要么他便沉沦下去,沉沦到魔界,沉沦到地狱中。无论如何,他只有面对的一条路。
在宾馆里的走廊里,他遇着了王红燕。她开口就问;“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啊?”冯曾高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若无其事地问到自己这件事。他真是无法理解现在这些小女孩了。堕落到心灵里,她做什么事也都不会在乎的,他又觉得也许她比他还多了一点禅悟之能力。更接近一点自然之力。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扬起一点脸来,柔态顿起,款款地靠近着他,像是要过来拉着他的手,摇两下,摆两下。不过他觉得面对她时,自己多了一点力量,她毕竟和黄苏虹无法相比。
心之门之冯曾高(13)
王红燕跟着冯曾高进了房间。她在身后不住声地说着,自己找了他好几次,总是想着要找他玩玩,她说她心里还从没这样想着一个男人呢。说了她又笑,怕他生气似地笑。
冯曾高坐下来,面对小姑娘,他突然来了自信力,他说着这些天她的行动,说着她这些日的心理。他说得那么肯定,王红燕不由伸着舌头说他是不是跟踪了她。她说他真神,随后又叹一口气突然说:“我要救救你。我听我爷爷说过,往往阴气太足了,才会近神近鬼的,我真怕你太神要倒霉的。”
冯曾高感觉到小姑娘话的无知之中还是有着一种真诚的情感。不免又浮出一点俗情,心里澄静了不少。
冯曾高再一次揿响小院门边的电铃。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去,这一吸一吐中,他排斥了意念中浮起来的杂念。他必须保持澄明的心境。门上的小喇叭还没传出声音,门就开了,正好是一个男人开门出来。这个男人迎面对着冯曾高,眼闪了闪,而后朝冯曾高静静地看了一眼。冯曾高在对视的瞬间中看清了这个男人。他生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显高,相应眼窝略有点陷,腮帮有点偏,对视间,他目光炯炯,喉咙里类似习惯地嗯了一声,随即便从冯曾高身前走去了,也没和冯曾高搭话。
黄苏虹正在小楼的楼梯上迎着冯曾高,见了他,在楼梯上停了步子,朝他微微笑着。她手扶着楼梯扶手,略点了点头,她的一半的头发被上面的楼板遮住了。她用眼向冯曾高招呼了,便带冯曾高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