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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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要杀我,还和我说这些?
这也足以证明,我做得还不够。
如果我再精细些,对拓跋轲送来的东西多多表现出感恩戴德来,顺带依他的心思,用上这些明珠笔砚的,结局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结局似乎是否认的。
拓跋轲太清醒,猫狗永远只是猫狗。即便给猫狗预备再多的食物和耍玩之物,他也不可能把它们放到对等的地位上。
而我,我在青州过得太委屈,委屈得离了拓跋轲,便不愿意再想再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到底,演戏的本领还不够火候,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再好好磨炼了。
屋外,传来连翘小心翼翼的回禀:“娘娘,香汤已经备好。”
我应了,正要丢开在那些御赐之物跟前出神的拓跋轲,径自出去时,拓跋轲转过头,“听说,你有洁癖,每次侍寝后都会洗浴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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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空,悠悠江南梦【上部结局】(四)
“嗯,不好好洗一洗,我会觉得自己很脏。”
我盯着他那张脸,依旧俊挺而沉静,大海般的蓝色眸子寂然无波,似乎用铁锤狠狠捶上几下,都不能将他的脸孔震动分毫。
听了我的话,他也只是淡然道:“对你来说,男女之事是件很肮脏的事?”
恶意地只想看看,到底怎样才能让他那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愤怒、颓丧或悲伤。
我微笑道:“也不一定。如果换了拓跋顼,我应该会觉得很幸福。在相山时,被他抱过亲过后,我都不舍得沐浴,只怕会洗去了他的气息。”
“你!”拓跋轲终于高声,眸中腾起的烈焰似想将我吞噬焚尽,甚至向我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我不觉退了一步,心下有点懊悔。
这人极自负,很少亲自动手打骂宫人,但我的确曾被他甩过耳光。
只图一时口舌之快,死前再白白受些皮肉之苦,也便极不合算了。
但拓跋轲终于还是放下了手,眉目迅速恢复了沉静从容,依旧踏着稳稳的脚步,自己拉门出去。
轻罗等人在外面慌乱地跪送着,他那节奏感极强的脚步顿也不顿一下,笃笃地敲着地面,径自离去了。
我尚未及步出房,我那两个傻侍女已满脸笑容跑进来,欢喜道:“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呢!皇上大清早就来找娘娘,若给其他娘娘知道,一定妒嫉死!”
有什么好妒嫉的?
我黯然一笑,抬眼望向阁外。
琐窗春暮,满地落花如雨。
竟是我所见到的最后一个春天了么?
大约见我发怔,轻罗笑着提醒:“娘娘,不去洗浴么?”
我点头,低声道:“去给我准备一套新的素色中衣,还有外衫……就拿那件雪缎的吧。”
轻罗迷惑道:“娘娘,那雪缎的衫子,太素净了,只怕皇上不喜欢。奴婢给娘娘备了翠色丝缎的,穿着才精神呢!”
我咬唇片刻,轻轻一笑:“我不要谁喜欢。我只想清清爽爽地走。”
连翘比轻罗心细些,到底发现了我不太对劲,迟疑问道:“娘娘……你又惹皇上不高兴了?”
我皱眉道:“你们不用管,快去给我取衣服吧!”
向侧面的浴房走了几步,我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衫,望了望昨日想自尽的那处竹林的方向,到底忍耐不住,转过头,低低说道:“你们谁去帮我到皇太弟那里走一趟吧!”
轻罗踏前一步,脸上尚有青肿的瘀痕,却是一脸的严肃:“娘娘,皇太弟那里,娘娘还是避些嫌好。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没事都能说出事来。皇太弟殿下是皇上的亲弟弟,倒也不妨,可娘娘这里……总不太好……”
连轻罗都知道,我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猫儿狗儿般的玩物,根本不能和拓跋顼比。
大约拓跋轲也只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幼弟,尚有几分真心实意吧?
我匆促地打断轻罗的话,叹道:“你们帮我传一句话给皇太弟,告诉他,皇上要杀我。”
春日煦暖的风仿佛在霎那间随了我的话语凝结,连轻罗、连翘都已顿在地上,傻了般动弹不得。
我转身奔入水汽缭绕的房中,猛地掩上门,眼前已是一片氤氲,喉中已给堵得闷疼,狠狠地吞咽数下,还是涨得难受,满满地要流溢出来。
匆忙将身体泡入浴桶中,连脸都埋下,眼底的酸涩渐渐溶解在热水里。
我想,我应该没有流泪。
只是我不甘,到底还是不甘。
不甘就死,在白白承受了那么多屈辱后,连故乡都没法再看一眼,便就死去。
却不知,拓跋顼对拓跋轲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我对拓跋顼的影响力又有多大?
从平时拓跋轲对弟弟的重视来看,如果拓跋顼铁了心要救我,未必救不下来;关键是,他愿不愿意救。
至少,我在临死前可以确认,那个我曾倾心去爱的少年心里,到底把我放在怎样的位置。
一边擦洗着身体,一边默默想着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然后迅速归于沉寂。
不久,有人过来敲门,却是个陌生的侍女声音:“墨妃娘娘,管公公奉了皇上口谕,正在外面等着您呢!您老人家洗好了么?”
伴随这催促声的,是外面传来的隐隐哭泣。
撩一撩水,我才觉出水已经很凉了,遂换轻罗她们进来帮换衣裳。
进来的是连翘带着寻常不太使唤的一名侍女,眼睛都红红的,却忍着泪,含笑为我理着衣衫,道:“娘娘,你穿着雪缎的长衣果然漂亮,像画里的仙子走下来呢!”
走回卧房里,在回廊里见到管密,脸上的肌肉笑得极僵硬,像是硬拧出来的笑容。
他弓着身子,低声道:“娘娘去梳妆罢,老奴在外候着,候着……”
他说着,转过背去用袖子揾泪。
一场空,悠悠江南梦【上部结局】(五)
他身后的小内侍,手上托着个朱漆盘子,置了莲花白瓷的酒壶和酒杯,看起来并不陌生。
父亲在位时,我就曾几次看到过齐宫的内侍拿了这些东西匆匆走过,不久便会传来某位大臣或某位宫妃暴毙或被赐死的消息。
我微笑着劝他:“管公公别哭了。连那夜夜与我风流缠绵的男人都不曾为我掉一滴泪,您这是做什么呢?”
管密忙擦了泪急急道:“娘娘,皇上他……他不是不心疼啊!昨晚他坐在窗口,那可是整整喝了一夜的酒啊!”
他喝的是美酒,给我的是毒酒,难不成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死而不已?
冷笑着拂袖走到妆台前,让她们为我梳南朝最寻常的女儿妆,转眼不见轻罗,遂问为我理妆的连翘:“轻罗呢!”
铜镜里,连翘一双大眼中水光盈盈,只强忍着不掉落下来,可为我梳髻的手,分明正在颤抖。听我问起,她好一会儿才憋着嗓子低低答道:“轻罗去找皇太弟了。”
“或许,就快回来了。”她焦急地往窗口望了一眼,说不出是希望,还是绝望。
拓跋顼住的涵元殿离琼芳阁并不太远,轻罗知道我性命攸关,一路也不会耽搁,有我洗浴的这么长时间,以她的脚程,可以走上十个来回了。
如果拓跋顼不在宫中,轻罗应该早就空手回来,也好多片刻与我相处的时间。
她一直没回来,证明她并不是没有找到拓跋顼,而是拓跋顼不愿意来。
其实,早就在意料之中了,不是么?
江山与美人,轻重之分简直不用权衡。
如果他肯来,那是意外惊喜;如果他不来,那才是意料之中。
或许,人之将死,心中会格外清明吧?清明得不想让自己死前都不得安宁。
不抱希望,方才不会失望。
我冷寂地笑了笑,自己拈过胭脂丝绵,稳稳地送到唇边,将艳红的唇脂点上。
潋滟夺目的朱色,鲜亮夺目,如刚刚成熟的樱桃,正在晨间清澈的阳光里耀着幽幽莹莹的光芒。
窗扇正大敞着,大株樱花在迸绽到极致时开始凋零,一瓣瓣的粉红,凝了谁的血泪,在沙沙的春风中簌簌飘动。
风动窗帏时,居然有一朵花儿,如喝醉了般跌跌撞撞扑到我怀里,歇在雪白的襟前,微微摇动着,像垂死了的彩蝶,颤巍巍地扑着翅翼。
花开过了,总算有过最繁盛时的美丽记忆。
而我呢?
我只有一个从来不曾被我自己认可的墨妃身份,无人爱我惜我,我也不再有所爱之人。
终是遗憾。
我唯一的美好记忆,依旧是不解事时缩在萧宝溶温暖清新的怀中格格地笑。
几番风雨走过,那曾经纯稚的笑声,已蒙了尘埃般不清晰。
我拈了花朵,轻轻嗅了一嗅,走出房门,走向回廊。
管密从小内侍手中接过倒好的毒酒,带了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将毒酒举过头顶,沙哑着嗓子道:“皇上口谕,让墨妃先行一步,为皇上守护地陵。百年之后,皇上将与墨妃再续前缘!”
生时不放过,连死了也不放过,居然要将我早早埋在他的陵墓里!
再续前缘!
我的前缘,早就断了!
抬头,最后看一眼阁外的大道。
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执杯,触唇,仰脖,涩而辣的酒入口,一饮而尽。
然后掷杯,扬手击在阁前的汉白玉栏干上,砰然而碎。
不知是谁先号淘一声,廊下,屋边,满宫跪着的内侍宫人,蓦地大放悲声,痛哭流涕;连管密也伏倒在地面上,失声哭嚎。
平常拿着笑脸和金银,刻意去笼络着这些下人时,未必有多少真心。可这时候,他们倒还晓得为我难过,用他们的眼泪来葬我。
而我曾经为之流干泪水的那人,连露一面都舍不得。
不过,我也不会再为这人落一滴泪了。
望一眼南方的天空,我默默走回卧房,只觉腹中迅速如烈火般焚烧起来,渐渐尖锐成不可抑止的绞痛。
踉跄再走两步,到底无力走到床边,便抓了床前的帏幔,呻吟着软下身躯。
“娘娘,娘娘……”
连翘大哭着,和几名侍女赶上前来扶我。
我喘着气,低声道:“拿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