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风月栖情:和月折梨花(出版)-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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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坚持要来越州后,他虽一路护送,处处周全,却一直冷沉着脸,现在听这话,更是冷潮热讽,与他平日在外所显的雍容温文形象迥然大异,倒和个吃生醋的小媳妇相似。
我听他说得不三不四,也是着恼,怒道:“谁要进宇文氏家门了?谁又要逃了?堂堂安二公子,竟也学会了满嘴扯淡!”
安亦辰淡然冷笑:“哦,给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我愤懑道:“我又有什么心思了?你若不想来越州,我也没求你,犯不着冷一句热一句嘲讽人!”
碎埙篇:第三十八章 故埙零落旧容颜(一)
“我嘲讽你了么?”安亦辰甩着素青的袖子,在车厢中弓起身,横眉冷对:“我知你本来已冷了心,后来发现怀孕,又转了念头,打算再见宇文清一面,只要他哄你两句,再给你个立你孩子为嗣的承诺,给你个大燕复国的指望,你就从了他,乖乖做宇文家的三少夫人。我说的,是也不是?”懒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一向闷闷不乐了,敢情他一直就是这样认定的!难为他,居然忍到现在才讽我几句,更难为他认为我打定了这个主意,还肯千里迢迢护送我前来,也不怕我反咬一口,把他供给宇文氏领赏。
到如今,他的这片心意,我也不得不领了,而我也不打算隐瞒我的真实想法。
我低了头,轻轻抚着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腹,叹息道:“安亦辰,这个孩子,不是宇文清的。”
安亦辰发泄了一番怒火,本来已坐了下来在一旁生闷气,忽听得我如此说,猛地站起来,却不想他的个儿高,市井间所雇马车又较为窄矮,头一下子撞到了车厢顶部,“咚”地一声巨响,他也顾不得疼,只是一脸掩不住的惊诧,问道:“那是谁的?”
他那诧异失态模样,倒也算得千载难逢,可我抚摩着柔软的腹部,却实在笑不出来,甚至也懒得调侃他,只是凄然一笑,爽快回答道:“绎哥哥的!”虫
“萧采绎!”安亦辰眸光晶亮,许久才回过神来:“可你喜欢的,不是当时的白衣么?也就是现在那位宇文清宇文三公子!”
我心里阵阵酸涩,沮丧道:“绎哥哥早对白衣起了疑心,不许我和白衣在一起。有一日白天见了我和白衣亲近,晚上喝了酒,就把我给强占了。”
如今看来,萧采绎的想法并没有错,他所有的顾虑,都已成为现实。
而安亦辰只是好玩地望着我,眸子甚至泛着接近七彩的璀璨柔光,失笑道:“栖情丫头,你不会告诉我,你就这样失去了你的处子之身,就这样就怀上了这个孩子?”
他笑得打跌:“我原以为萧采绎浮躁了些,但我现在觉得他实在是个聪明人,对付你这刁蛮丫头,就得用些强!瞧,还不是打算乖乖替他生孩子!若是他未曾遇难,只怕还会乖乖做他萧家儿媳了。”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实在想不出安亦辰在乐什么,心里正想着萧采绎难过,见他那模样,挥了手就向他的胸肩打过去。
安亦辰也不躲闪,由我打着。却不防咕碌碌地一声响,一物从我袖中掉下,椭圆形,光洁的釉色。
是埙,白衣的埙。心头猛地剧痛,记忆中朦胧的埙声如锯口般在心头刮过。
可我还是急忙捡了起来,本能地在手中左右转动,惊慌地看有无损伤。
“这是,宇文清的东西?”安亦辰不笑了,凝视看着我惊慌的表情。
宇文清?不,这是白衣的东西,这是关于我十四岁爱恋的最美好回忆和最纯真感情。
那温润如玉的少年,洁净如云的笑容,沉郁清扬的埙声……
我打了个寒噤,迅速将埙藏了起来,已禁不住哆嗦起来。
我快要见到他了么?
那样持续了许多年的爱恋纠缠幽怨绵痴,将会以怎样一个黯淡的结局匆匆收场?
我该怎样面对那样撕裂般的彻底分离?
从此天各一方,枉凝眉,暗断肠!
白衣,白衣,你终究,欠我一段最执着最纯粹的感情,一份永远无法收获的幸福,以及,一个终究无法完满的桃源梦。
我埋下头,伏于双膝间,已经受不住心内的苦楚伤痛,无声哭泣。
一团温暖靠近我,安亦辰轻轻拍我的背,柔声抚慰:“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取笑你。别哭了,行不?”
我也不想他认为我在为白衣伤心,勉强拭了泪,吞咽着喉下的气团,缓缓道:“我真的只想和他见一面,再做个了段,就回肃州去了。”
“肃州?”这次安亦辰没有惊诧,只是沉吟般望着我。
我抚着至今无法挽髻的短发,轻轻说道:“我在绎哥哥的灵前,与绎哥哥结发为夫妻,如今回肃州为他生下孩子,旁人也不会说甚么。外祖一家,自然也会妥善照顾我。如今中原大乱,诸侯割据,但肃州地处西南,偏安一隅,萧家又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应该可以让我在那里安心地守寡教子,安度余年了。”
“守寡教子,安度余年!”安亦辰重复着我的话,嘴角掠开不知是同情还是自嘲的苦笑,仰望着车厢的一隅,长睫颤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久才道:“栖情,其实你是个极善良的女孩。”
我自幼便张牙舞爪,性情嚣张,十四岁时就差点没亲手把安亦辰给弄死,他居然还能得出我善良的结论来。我张嘴望着眼前目光闪动异样光彩的男子,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生锈或发霉了。
“如果你真不打算再和宇文清在一起的话,不如跟了我吧。”安亦辰忽然伸了个懒腰,不经意般说道。
我心里一颤,侧头看他神情,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
他也正回过头来看我,笑容颇有些无赖轻薄,却只浮在面颊之上,眸色却是幽深暗沉,倒映着我自己惊诧的面孔,有模糊的柔情和怜惜,不肯让人看得分明。
他竟不是玩笑,只是怕我拒绝,或者,也怕他自己被我取笑,被我伤害,故意地这般半开玩笑。
碎埙篇:第三十八章 故埙零落旧容颜(二)
我也还了他一个懒散冷笑:“好啊,只要你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以后把你安家的江山都留给他,我不介意给他找个现成父亲。”
我这话显然是夹枪带棒很有些故意侮辱他的意味了。
但安亦辰居然一时沉默,放下高举的双手,扶于膝上,一对黑眸,如星子般烁着不定的光泽,然后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会名媒正娶,聘你为妃。你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儿,我即立他为世子;如果是女儿,我同样视同己出。”懒
我的脑子里如给塞了一团浆糊,全腻到了一起,这个安亦辰,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要娶我?还以我儿子为世子?世子?
“聘妃?立世子?”我慌乱而不解地嘲笑:“你是诸侯王么?也能说出这个话来?”
安亦辰眉目落落,轻淡而笑:“少帝已崩,天下无主。浏王已于半月前浏州称帝,国号依然为燕。京城群臣认为我父亲功在社稷,应践帝位,以顺民心,所以再三上书,要晋国公称帝。此事已在筹备之中,估计这次我从越州赶回去,正好可以参加父亲的登基大典了。宇文氏这两个月给打得抬不起头来,不然第一个称帝的,应该是宇文昭了。如今他大胜,估计自立为帝的日子,也只在这几日。”
“嗯,那么……”我虽早知大燕王朝复国无望,但听他这般说各自称帝的情形,还是手足发软,苦笑道:“你会被册为太子,还是诸侯王?”虫
“嫡长子安亦渊会成为太子。”安亦辰面色微有阴郁,道:“但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他不甘!我看出来了,他绝不甘屈居人下,哪怕那人是他大哥!
偶尔,我会觉得他有和白衣比较相似的温文气息,但我现在终能辨出,他们到底相差极远。白衣定然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挣扎过很久,而安亦辰从一开始就积极入世,用最强势的手段,和最深沉的心机,去争取一切他要的东西。
幸好他为人还算温善仁义,不然他说不准比宇文昭还要可怕。
“如果不是因为我得罪了夏侯夫人,你的胜算是不是会大些?”
我试探着问,心中有些不安。
安亦辰捉了我的手,用宽大的掌心握住,微笑道:“别多心,立嫡长子本是那些老臣的主意,与你无关。你只要乖乖等着做我的王妃就成。”
“谁要做你的王妃了?”我慌忙要从他掌握中抽出手来,道:“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我是认真的!”安亦辰没有放开我的手,瞳仁中只映着我的慌乱,低沉道:“其实,你一直也知道我的心,对不对?”
“你放开我的手!”我挣扎着,眼中又迸出了泪花,又是难过,又是委屈。
安亦辰终于放开我的手,看我用双手拭泪,然后递来一块帕子。
“栖情,你听好了。”安亦辰的声音回旋在耳边,柔和而坚定:“宇文昭夺你国,杀你父,辱你母,你不能嫁给宇文清,否则你父母死不瞑目!你也不能回肃州去,孤独一生凄零一世!因为我不许!你的绎哥哥,一定也不许!你可以不选择我,可你不能辜负你自己的一生。”
你可以不选择我,可你不能辜负你自己的一生。
这话似曾相识。
萧采绎也曾说过吗?他说,他可以让我另择良人;他说,我不能选择白衣;他说,如果我选择白衣,他将逼迫我选择他……
心被无数的纠缠扯得四分五裂。我痛哭失声。
安亦辰扶住我,将我轻轻靠在他的怀中。
我再没有了拒绝的力量和勇气。
四月廿四上午,我们到达了越州城。
安亦辰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便陪我去成衣店挑两套能见客的衣衫。
我当日本是穿了套不起眼的男装出的肃州,并未携带随身衣衫,后来安亦辰救下我,随手就将我的衣衫扔了,重买了两套女装让我更换,都是棉布所制,手工粗糙简陋,为的是不惹人眼目;他自己所穿的,也只是寻常百姓所着的布衣,但顾盼之间,依旧是世家子弟的雍容华彩,却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怎么也掩饰不了了。
我当然不想让宇文清瞧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尤其是打定了分离的主意,我更要以最骄傲的姿态去相对。
我在陈衣店择了一条雪缎凤尾罗裙,配一件烟纹雪色长衣,外罩素白轻纱软袍,又将头发中分,两耳畔的乌发剪得更短些,前面的向上挑了挽了个小小的髻,用各种珠玉璎珞缀了,两侧乌发顺垂,脑后则用白色缎带拢系了,再淡抹胭脂,略涂唇脂,整个人便显清爽怡人起来。
安亦辰倚着门框,眼看我一点一点把自己重新收拾出当日的清丽来,抱着手,叹道:“为谁妍媚为谁华?”
我听他语中醋意不掩,也不睬他,只是从旧衣中摸出了那只埙,那只经了真火历练,更加明光耀眼的埙。
而人的感情,竟比陶制的埙更不可靠,更经不起岁月和磨难的洗礼。
悠悠埙声,似又在耳边回旋,而泪眼朦胧里,又见到白衣宛若明珠流光的黑眸,温柔向我凝望,笑意清淡。
握埙的手颤抖着,泪水掉在埙上,又晶莹滑落,如同是埙的眼泪。
安亦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