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坞-山月不知心底事(出版)-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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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我们很同情,但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我再说一遍,他的死跟我们毫无关系!”
向远看着叶骞泽若有所思的神情,又放柔了声音,“你啊,你啊,心就是太软,对谁都宽容,唯独对你自己苛刻,这样不是很累吗?骞泽,为了陈有和的事情,你已经闷闷不乐一个多星期,他也已经入土为安了,让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好吗,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陈有和那边,我们就按规定的抚恤金额度发给他家里钱,把话说清楚,这是公司念在二十年主雇一场,给他家的一点慰问金,不是义务和责任,是善举。至于你心里还念着旧情,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其它方式帮他们家一把。”
“好,既然你也这么想,我打算让陈师傅的儿子进江源做事……就给他陈师傅生前的待遇吧。”
向远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变色,想也不想得就说道,“这怎么行,你要给他儿子进入公司也就算了,还要给他固定工待遇?这不行,绝对不行。现有那帮固定工已经是江源的一块心病,我听你的,也听爸爸的,不改变他们的合同方式,那就让这些人自然淘汰吧,退休一个就少一个,怎么还能继续沿用这种荒谬的用工方式。总之我不同意。”
叶骞泽淡淡地说,“这不是帮助他家里最直接最实际的方式吗?陈师傅爱人是个家庭妇女,两个孩子都没有固定工作,他的大儿子是在建筑施工队干过,你也说江源将来要从生产向施工发展,缺的不就是这样的人?给他固定工的待遇,这也是他要求的,我答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向远脸色却寒了下来,“原来你都已经承诺了别人,不过是礼貌上知会我一声。叶骞泽,善良也要有个限度,否则就成了滥好人。陈有和的儿子凭什么‘要求’你?他倒是算盘打得劈啪响。真当江源欠他了。你今天答应了他这个要求,明天就会有数不清的要求。这事没门!”
很少人能激怒向远,自己却面不改色。然而很可悲,叶骞泽就是其中的一个——也许是唯一的一个。他轻笑了一声,“向远,江源我任你做主,可是你忘了,我并不是没有权力作出这个决定。”
这话一出口,向远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你跟我提这个。是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才是姓叶,整个江源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样不行?”
叶骞泽在向远拂袖而去之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别为了这件事吵架。”
向远长长的叹了口气,“好,我们不吵架,我累了,先去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向远连为这件事气恼的时间也没有,因为温泉度假山庄开张试业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和滕云两个主要负责人日日忙得不可开交,满脑子除了山庄开张前的准备事宜,其它的什么也容不下了。
开张的前一晚,他们连夜作最后一次巡检,向远和滕云都是目标性强,做事力求尽善尽美的人,这个项目已经耗费了他们太多的资金和心血,如今已如箭在弦上,必须要让它按着设定的轨迹发射,正中红心,绝不能脱靶。
等到他们确认每一个环节的人员、物资都已到位,再无问题,只等着次日的开门大吉,已是将近凌晨时分。向远并不急着赶回去,不疾不徐地沿着岭南园林式的山庄小道缓行,滕云在一旁陪同。
“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吧,明天的事情还多着呢。”向远笑着赶他。
滕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这句话对你不是同样适用吗?怎么,跟叶少闹的别扭还没完?我认识的向远可不是为小儿女琐事计较的人。”
向远笑道,“这么明显吗,我该说是我心事太浅,还是夸你观察入微。”
“我只是感叹,就算一个人的心再大,也总要被小事所累。”
“大事,小事?”向远自言自语,然后很突然的问了一句,“滕云,你相信江源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公司吗,像永凯,像中建那样的大公司?”
“信啊。”滕云慢条斯理地说,“我信你罢了。”
向远苦笑,“我,我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江源姓叶,我性向,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可笑我还以为自己当真就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了。直到不久前,才听君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啊。”
滕云驻足,一如闲聊,“其实只要你想,姓叶姓向,不是一念之间吗?”
向远一惊,扭头看他,滕云却闭着眼睛,专注地听着风吹动小径两畔竹叶的沙沙声。
是啊,都是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向远心如野马,她唯有自己紧紧揪住那根缰绳,紧紧揪住。
此时白天穿梭在山庄内的工作人员大多已就位安寝,只等待着明日的忙碌,偌大的庄园被空明的寂静覆盖,只有风声和树叶的密语,忽高忽低,似远还近……良久良久,向远才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寂静里安份了下来,她看着滕云,说,“这不是我的初衷。”
滕云睁开眼,双手一摊,笑着没有说话。
向远跟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弯新月挂在不远处亭子的飞檐上,疏淡冷情,如梦一场。
向远在恰当的时候转开话题。“看啊,月亮又出来了……我跟你说过我家乡的月亮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想得最多的,还是山里的月亮,做梦时记得,清醒时也忘不掉……它太亮了,照得我无处藏身。可是想着想着,有时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记忆力的山月跟真实的月亮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只要记起骞泽跟我在婺源时的日子,无论哪一个晚上,月亮都是圆满无缺的,而事实上它应该每天都在变。滕云,你说,圆满的会不会不是月亮,而是我的回忆而已,是我的回忆让它看起来更美。”
滕云笑了,跟向远一样,像个孩子那样长久的仰着头,“就算是同一个月亮,在不同人的心里也是不一样的。我还记得我跟他约在一起的第一次,是一个晚上,我们租了条船出海彻夜钓鱼,你知道,他在那样的要害部门,凡事都考虑着影响,对于跟我的关系,之前一直是犹豫不定的……直到那天晚上,什么都改变了。”滕云说话时嘴角的笑意柔和而温暖,向远当然知道滕云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那个亲密无间的同性伴侣。
滕云接着说,“后来很久以后,我们谈起那个夜晚,我说,我明明记得当时天上是下弦月,星星若隐若现的,可是他非常肯定,那天根本没有月亮,海上下着小雨。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谁的记忆是真实的,也许是我当时太过幸福,就连阴雨天也自动记作是明月清风,也可能是他那天心里有事,连带记忆也是湿的。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月亮是真的,雨也是真的,不过是天气变化了。我们的记忆就是这样,总是选择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什么是事实,反而被抛在脑后。”
向远听着滕云带笑的回忆,不由说道,“其实我反而应该羡慕你。”
滕云的爱情才是最纯粹的,无关名利,无关地位,甚至也无关结局。
她想,不知道在叶骞泽的记忆里,那些有向远同行的片断,是否也有一样的月光。假如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到了最后才发觉,其实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那样的话,倒还不如忘了。可她的记忆一直都太好。
第五十八章 开张
筹备了近两年之久的温泉度假山庄终于在初秋的一天开张试业,由于事前的功夫已经做足,当日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用向远的话说,这个耗费了江源无数人力财力的尝试是否能够唱响,看的就是这第一出戏上得够不够漂亮,假如台上的两分钟出了差错,那背后十年功都是浪费时间,之前她已经让滕云把所有的工作安排细分到每个责任人,大到关键人物的陪同,小到一盆花的摆放,事无巨细,件件有人负责,这一天平稳度过,大家都有奖励,谁有了疏忽,严惩不贷,假如真出现了问题,也可以往源头追溯。忙而不乱,紧张有序方才是她的预期。
直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江源的温泉度假山庄开张时的盛况都为业内人士所津津乐道。且不去说那重金造就的场面是怎样繁华似锦,往来宾客是如何冠盖如云,单说剪彩时执剪的人中站着本省的纪检委书记和G市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这已足够让人玩味许久。受邀前来的记者长枪短炮不断地变幻,贺喜的花篮如长龙一路蜿蜒摆开,每个角落的红毯上都随处可见盛装的贵客,烈火烹油之势映照得叶家前所未有的风光灿烂,向远抛洒银子时心中割肉一般地疼在此时得到了些许慰藉,没有出哪有进,既然要玩,就玩票大的。
亲自送大领导离去时,向远弯腰关上车门,笑着挥手看车开远,然后她站在原地,朝着山庄的大门回望一眼,只见秋天显得特别高的天空下,人头攒动,欢声喧天。
她记得很清楚,过了大门,再穿过偏厅,往回廊右转处的楹上题着古朴隽雅的几个篆体小字——“旧时明月有无中”。当时滕云提出过要换个更应景的,向远跟他说,“算了,花那个钱干什么?这个就挺好。”可她很清楚,这样的热闹之下,纵使真有旧时明月,“无”的时候也胜过“有”了。
晚宴开始后,向远和叶骞泽分别周旋在客人中招呼应酬,这晚贵客来了不少,自家人却缺席甚多。在医院与死亡拉锯了许久的叶太太两个月前病逝了,按照叶秉林的嘱意,后事办得低调而简单。叶秉林甚至没让儿女们惯例守灵,自己坐在亡妻的骨灰旁静静的陪了一晚上,然后亲自将骨灰匣送到了六榕寺。
由于只有叶灵才是叶太太的骨肉,病养中的她还是被父亲接了回来,为母亲戴孝。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神态看起来也很清醒,看到叶骞泽夫妇的时候,她竟然还对他们露出微笑。那天叶骞泽显然因为待他有如亲生的继母亡故而情绪低落,也无心管事,向远看着叶灵抚了抚母亲的遗像,然后点了柱香,她没有点香的经验,呛出了眼泪也点不着。向远走过去帮了一把。叶灵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你看上去身体好了很多。”向远对叶灵说。
叶灵随手把香插在香炉内,抿嘴笑了笑,“好了也没用,到头来还是会病,谁都有这一天,迟早罢了。”
她指着的是叶太太遗像的方位,向远虽知道她说得不错,但心里仍然一阵怪异的感觉,不禁开始疑惑,她究竟是病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始终站在一旁的叶秉林没有责怪,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先去地是有福的。”
那次丧礼之后,叶秉林的生活更加简单,每日不是在疗养院闭门谢客独自看书,就是让人送他到六榕寺听僧侣讲经,棋也下得少了,公司的事更是全权交给了儿子媳妇,绝少再过问。用他手书在疗养院床头的一幅字里的意思来说,那就是“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就连这日山庄剪彩,他也没有出席,只交待向远,“你们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见到几个老朋友,替我问候几句就罢了。”
叶灵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也只是在晚宴开始的时候露了一下面,没过多久,叶骞泽怕她劳累之下情绪不稳,又知她不喜人多的场面,就差人把她送了回去。叶昀虽说早在兄嫂的叮嘱之下,答应一定会来,但他们作为学员警,学校当天有安排,走不开也是无可奈何。
向远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