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那么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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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记忆中幸福的黄。
黄衣服不好看,发贱发怯。我记得有一年街上流行穿黄裙子,看着像一群群黄马蜂,太多了,不让人心动,反让人心烦。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第一次去看张爱玲,张爱玲穿宝蓝绸袄裤,戴了嫩黄边框眼镜,越显得脸儿像月亮。这嫩黄边框眼镜实在是时尚,那是四十年代啊,人们全戴那种圆圆的黑边眼镜啊,连在剑桥读过书的徐志摩都那么老土,即使今日,有多少人戴嫩黄边框眼镜?我前些日配了一副,戴上后也发怯,不好看。并不是谁都能戴这嫩黄边的眼镜的。《她从海上来》是刘若英演的,戴上这嫩黄边框眼镜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一是身高不够,二是气质略差,总之,不是张爱玲的那嫩黄边框眼镜,也不是张爱玲那滚着大黄边的蓝袍子。
色彩篇(4)
谁演也不行。张爱玲独一无二,除了张爱玲再生。
有一次去江南,看到黄黄的油纸,喜欢得不行,也想起胡兰成落难温州送张爱玲回上海,张爱玲拿着胡送她的黄黄的油纸说,伞。胡马上说,布伞。她举着,在船边涕泪良久,我的眼睛也湿了,伞下的她,一片黯然。
我亦买了这样的油伞,只为情调。想必是涂了桐油的,日子久了,旧出一片黄来。
黄色亮时年轻,老了就好看了。老黄有光阴,旧信旧纸旧照片,都有老黄,我翻着九十年代和旧人通信,不仅有湿湿的苔藓味道,还有黄黄的痕迹,还有那些黑白照片,也一寸寸地黄了光阴黄了心似的,斑驳着,让我怀旧,并且终于知道,好多年轻的日子,像那渐渐沉下去的黄昏里的夕阳,沉下去,沉下去。
老黄是让人欢喜亦让人惆怅的,白衬衣上有了黄颜色,怎么洗也洗不掉,索性只能扔掉。
泰国人喜欢用黄色,颜色明亮得让人炫目,我总觉得黄色的衣服难看,除了有特色的人穿上,一般的人哪能穿黄戴绿的?还是素朴一些好吧。
记得去北京海淀图书城,有卖盗版光盘的小贩子追赶着路人:要黄盘吗?要黄盘吗?问得理直气壮,好像每个人都要看黄片似的。黄用在片子上,真是恰如其分,和熟人开玩笑,如果她胡说八道,直接骂她:你真黄。黄这个颜色,好像有说不清的暧昧,为什么不叫绿片红片白片,偏偏叫黄片?谁知道,大概觉得黄是一片污,总也搞不清。
反正黄是俗的时候多,不然,为什么金子叫黄金?亦有黑社会老大叫黄金荣,无限霸气和金气,当然也俗气。
有同事姓黄,就叫黄小金。我喜欢这个名字,透着喜庆,黄小金,女孩子,温柔而动人,我忽然喜欢这黄,因为蔓延了盼望和喜悦。
可我不会穿黄色的衣服——如果不是去当演员非逼着让穿的话,我没有那个气势,镇不住。就像谈恋爱,必须找个镇得住的男人,否则,这个女人永远蠢蠢欲动,在所有颜色里,黄是最蠢蠢欲动的颜色,总想跑似的。
下班的时候看到秋天来得快,黄叶一片片,落到广阳道的冬青上,真是*。更*的是广阳的区委院子里,有大片大片的法桐,在深秋或者说初冬里,黄成一片散文或者电影,我走在里面,恍若隔世,那是我印象中最美的黄。
灰呀灰
最早印象里的灰,应该是失恋的颜色。《雷雨》里四风知道自己身世,天就灰了,一个电闪雷鸣,惊如炸雷,那片灰,在我十七岁的夜里,分外的惊心。
《呼啸山庄》里的灰天空,一直灰到最后,也挣扎到最后。
还记得有电影《早春二月》和《小城之春》,也是这种灰的调子,但灰得很小资,灰得很惆怅,民国时期的男女,在那样的小城里,有着说不出的风光,我迷恋他们说话的情调,有几分懒散和矫情,那时北京话还不是普通话,她们说的话带着慵懒,灰灰的,像一只只鸽子,在那些黑白画面飞着。
看过一次灰色的莲花。
当然是油画,在中国美术馆,灰得不能再灰的莲花,凋零而无奈,比红莲要孤高,比白莲要忧郁,比紫莲要清洁……我没有想到灰莲如此美如此惆怅,那灰,竟然有说不出的情调,是花间小令,是白与黑之间的调和,在断与不断之间,也喜也悲,这就是灰色。
白太纯粹,黑太执著,灰在中间,如此妥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色彩篇(5)
它低调,温和,是大喜大悲之后的颜色,一切淡定了,远去了,只剩下这冷艳的灰,穿灰的女子,如果是年轻女孩子,就多了冷多了艳,它不矫情不夺目,白就显摆,黑就压场,只有灰,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但是,如果你看到灰,你注意到了它,它就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是水莲花不胜的娇羞。
想起灰,总是想起埙来。这种乐器,就是灰。
埙像一个老人,灰灰的,可是,有那种超然的稳定,没有比灰更让人稳定的颜色,踏实,温暖。
穿衣服灰很难穿,仿佛是老年人的颜色,七八十年代,灰在中国非常统一,全国人民都穿灰,那时的纪录片,中山装,灰,永远的灰。后来很多年,人们拒绝这种颜色,但我看到大师们的顶级时装发布会,灰仍然是主流,那般端然,那般的洒脱。
有一段时间我迷恋上看外国片子,欧洲的街道上,到处是穿灰的女子,灰色的大衣,衬着一张白脸,卷卷的黄发,永远裸着的小腿,修长,冰凉,黑色的丝袜,与灰配起来,分外艳。
那些外国影片中的灰让我迷恋,和整个欧洲十分协调统一。原来,灰这样洋气,但只适合欧美人,中国人不适合灰,我们更适合花团锦簇大红大紫,好像过年的春联,不热闹了,不俗气了就不对了,不中国了。我们更喜欢杨柳青年画里的穿着与态度,红是红,绿是绿,青跗红萼,不厌其烦。
灰是诗意的,是小资的。
我甚至喜欢那灰的天。
太艳的阳总是大众的,灰的天,撑了油纸伞,和心爱的男子在江南漫步,有雨也好,无雨也好,一切都好,只要天是灰的,用来做谈情的道具,那么,一切都好。
去北京看过一场时装发布会,看到一个男子,穿着三宅一生的麻质衬衣,同去的女友说,穿三宅一生的男子都自恋,我倒觉得自恋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至少有自恋的资本。
那个灰穿在他身上真是好看,我们好色地看着人家,他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大家派头,问了旁边人,才知是室内设计师,后来吃晚宴时在一起,我和女友故意选了他那桌。有时,即使远观美男亦是觉得秀色可餐,他不动声色,鹤立风中,我只有叹息,这样的男子,何尝不是一道风景?灰于他,如此镇定与凛冽。
灰又让我想起李白的诗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失恋的女子,心情大抵是灰的,相思这个东西,就应该是灰色的,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这是如何的心情?薄雾是灰的,那张爱玲第一炉香第二炉香,烧成最后,也不是成灰?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一寸相思,是要人命的相思。
李商隐说蜡烛成灰泪始干,其实亦是说爱情,爱情成灰最是无可奈何,我见过女子失恋,披头散发,状如女鬼,见了谁都要拼却一醉,可是,眼睛里没了神,灰灰的,似一只死掉的兽。
油画里,灰用得最多的也是天空,我看过米勒的《晚钟》和《拾穗》,那里面的灰,凝重而厚实,我看到这两幅画时,泪流满面。
那深深的灰啊,可曾悲可曾喜?我得一块玉,半透明,灰色,是一只手镯,我喜欢这镇定温暖的颜色,戴在手上,半疼,半喜,半惆怅。
金,明晃晃的凉
金色是不讨俏的。用在女人的衣服,穿得不好,就是暴发户的形象,再戴金货,如果这金货再是满脖子满手,这形象太适合正房,小妾永远不肯戴,一定是一脸书卷气,青布衫子罩着,素着一张脸,那青和金比起来,虽然单薄,可是情调。。 最好的txt下载网
色彩篇(6)
姓金也俗。
白先勇的小说《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很俗的名字,透着浮华的冷油,一个舞女,在百乐门,最后一夜,应该叫婀娜或妩媚,偏偏叫金大班。明显就让人感觉到世俗的恶。
记得有一年流行金色,我不怕恶俗地买了一件金色的上衣,整个人看上去明晃晃的了,在镜子里都有一种金碧辉煌,我左照右照,想起上大学时同宿舍老大曾经说,爱照镜子的女孩不是好女孩,我喜欢这句话,一直记着,我不愿意当太稳妥的女子,如果用在人生上,金色可取,管他呢,就这样闪着亮着,让人嫉妒着,用在衣服上,实在不适合我。
可我一意孤行地穿,还配了白裙子,可想效果有多么差,好似姚明的拉拉队——如果再多一个花环左右摇着,我不觉得过瘾,又配了黑,这下显得隆重而神秘了,可是,男人们见了我,分明有躲着的嫌疑了,我怎么了?他们说,有压抑感,只感觉好似要逼仄过来,明杀明打的样子,太不淑女了。
一阵金风刮过,沧了海桑了田,日子总还要过,闲情万种的时候多,岁月又厚又长,总也过不完,可论上了光阴,又觉得轻了,就像那明亮的金色,看着灿烂,一晃眼就会凉下去,有盛世的孤单。
我记得《连环套》里的霓喜,黄烘烘戴一头金首饰,这个细节的描写非常心酸,因为想过热闹的日子,手里又有钱,当然要戴上显阵势,可是后来,“她伸直两条胳膊,无限制地伸下去,两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月里。”读到这里,只是惊得心疼,那肉黄色,多扎眼。
那曾经的一头金首饰,如今冷了下去,她说,男人是靠不住的,钱也是靠不住的,这点我不大同意,钱总是靠得住的,钱和男人,我选择钱。
我小时候看《红楼梦》,看到尤二姐吞金那段总会害怕,想了又想,不知道如何咽下去,咽下去就会冷了心吧,至少胃是难受的,我想她肯吞金是好的,如果死,总比服毒要好,至少,金是值钱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看到邻居姐姐订了婚,手上有俗得不能再俗的金戒指,可她满脸喜气,因这金戒指是他打工买给她的,她说,他在深圳呢,在深圳买给我的,周生生的。
“周生生”三个字很鲜妙,又是在深圳,显得分外洋气。我看着她的兴奋,好像是金戒指带来的喜气,她新婚时整个人好像也金灿灿起来,后来好多年后我又见到她,胖了许多,手上没了金戒指,离了婚,一个人拖着孩子,可是我看到她的手上,仍旧有戒痕。
中国人向来喜欢穿金戴银,有好的东西一定要穿在身上,有富家女,手上有七枚金戒指,颈上的项链中指粗,叉着腰,指着手下的仆人骂,我只觉得这金实在是浪费,浪费得这样可耻。
也有戴金好看的人,比如我外婆,一脸温润慈祥,她戴着祖上传下来的金镯子,我不觉得俗,只觉得日月静好,天地安详。那金便有了光阴的味道,后来传到我手上,我不喜金,可仍然感觉出它的温暖与踏实。
有一天上网看到巩俐一张旧照,穿着金色的晚礼服,人也灿烂地笑着,想必那时正热恋?金色衬托得一切如此富丽,可现在看上去,它却是凉的,一丝丝凉意,渗透到金里,更坚硬,更无奈,更有流年似水的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