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那么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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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亲家母你坐下”我下载了,听了好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觉得俗气,怎么会听这么俗气的唱段?
但真好听。
透着世俗的烟火——自从银环离开家。
二大娘也唱得好。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银环永远留在了农村,栓保更要扎根一百年——现在听来真是笑话,谁能保证一百年的事情?三年五载都说不好,我搞不清银环和栓保现在干什么呢,也许银环开了一家美容院,栓保开了一个小超市,如果他们仍然老老实实种地,那真让我失望。
可我喜欢那个年代的纯粹与干净。纯粹与干净多难得呀,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个汪洋大海,留在记忆中的有几多风浪呢?肯定爱情是难忘记的。在年轻的时候,如此真的爱过一个人,跟着他到农村去,睡到土坑上,有公婆小姑子,还有一个二大娘,这样纯粹的生活于一生而言不是坏事。
生命的趣味与无奈就在于过去之后我们频频回望,*岁月,有那样一段,终归是好的。
《朝阳沟》真适合怀旧,如果曾经上山下乡过,如果想知道那段过往,去看《朝阳沟》吧,去看看那时的人有多真,有多纯,有多美好。
听 戏
从前我总说去看戏,有一天遇到一个听出耳油的老戏迷,鼻子往上翘着,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了几个字——“你真外行,真正的戏迷,全叫听戏,只有刚入门的,才叫看戏”。我看了十几年,才刚刚入门,脸上的汗未免下来,流得紧。他又说:“听戏,听出耳油来才好,知道老谭吗?”我赶紧点头,他又说:“听过《碰碑》吗?”我又点头,他方才流露出稍微满意之色,慢悠悠地说:“老谭的《碰碑》,一上台就满目黄沙,几句反二黄三眼,你就立刻觉得一片荒凉,那意味,滋滋……”
戏曲篇(15)
听戏的人都有把风致骨头。从前听戏是流行,放三四十年代,干什么去,最时髦最流行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听戏捧角儿。现在不行了,这个星那个星太多,戏,倒成了小众的东西。张爱玲在《洋人看京戏及其他》里问自己,“为什么我离不了京戏呢,因为我对于京戏是个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对于人生,谁都是一知半解的外行吧?在她眼里,戏就是那青罗战袍,飘开来,露出红里子,玉色裤管里露出玫瑰色紫里子,踢蹬得满台灰尘飞扬……而于我而言,听戏是听人生,一出出——才子佳人、嫌贫爱富、唱腔委婉高昂……或者性与爱的冲突,秦腔和梆子我总觉得是性压抑,所以拼了命的嘶或吼,简直是不顾一切了,能喊的都喊出来了,昆曲的雅也和那个曼妙的小城有关,苏州不产生昆曲,时间都不允许……
我爱听程派,自然观察演程的人。程砚秋先生去得早,我只能当追梦人——他天生脑后音,人又生得高大,我想象不出他现场是怎样的端倪,唯一留下来的影像资料是《荒山泪》,高,大,胖,眼袋极厚……半点也不翩翩,声音却如深山古钟,照样惊魂。我常常看得忘我,那穿青衣的胖胖的程砚秋,倒比曼妙的梅兰芳更打动我,他的眼神,有着凄寂的味道,不圆润了,不光洁了,可是,却是寥落的清丽,听得我心里一颤一颤……
火丁天生适合演程派。从长相到气质,脱俗自然,如淡泊一秋菊。在天高远处看到飞白,分明的冷,分明的艳。可是,却又有着紧紧的*。那*,你得细听才听出来,她脑后音更重,许多唱程的不认可,我却偏偏情有独钟。又因为她曾经在廊坊评剧院,我路过那破落的小院子时,总喜欢瞄上几眼,仿佛那院子还有她的味道。去长安看戏,我唯一难忘的就是火丁,她的表情,总是寡寡的,铅华洗尽的干净,不讨俏,不张扬,倒似她的做人,有人说火丁家门槛高,不好进,我听了,倒觉得正应该如此。她是《锁麟囊》中送去的那块素白白的帕子,早生了几十年,有格格不入的迹象,但我分外迷恋这格格不入。
迟小秋的戏唱得苍老浑厚了。暗藏波澜,在台上非常大气。不适合演小女儿,《锁麟囊》剧中,她唱最后一段最合适,有种兼容并包的痛快。台风也好,一出来,能抓住人。在廊坊演出时,邻座的小伙子总是把“好”嚷得恰如其分,每次总是戏迷老友老卢同志嚷“好”,这次让人家抢了先,他有些许郁闷。据说有一次在长安唱《三让椅》那段时昏倒了,我总觉得《锁麟囊》最后几个唱段太过紧密,如果不是长期练内功的人,就那一段《三让椅》的原版足以让人崩溃——那段也的确好,线条流畅,洗净铅华,也是程派的写照——似杜鹃,啼别院,巴狭哀怨动人心弦……我总听得泪水涟涟,程先生的录音我听过,赵荣琛的录音也听过,最爱听的是王吟秋的,又深沉又艳丽,深也是那个深法,艳也是那个艳法——火候是小锅炖了红枣、莲子、银耳、枸杞,银耳正白,红枣正红,莲子已经炖出糊糊来,那段唱腔,可以叫炉火纯青了。
刘桂娟像小花旦,过于喜庆。拿手的是《陈三两爬堂》,师从李世济,那夸张也像。我和别人说,我顶不喜欢听李世济,因为夸张得厉害,欲于表现。正和程派背道而驰,程派讲究的是低温低调隐忍,驰马观书,不炽烈,却绿意铺张得到处都是,如飞舞着的蜻蜓,落处有静,静处有动。风骨之中,看得到清幽似深山古泉,只这一点,别的派别无法模拟。周总理说:“程派是知识分子的流派。”
戏曲篇(16)
我颇以为。
听刘桂娟唱《春闺梦》,太俏。俏得举重若轻,不是地方,但分明是放错了位置。不似张火丁唱,张火丁有陈老莲画的味道,又清又寒,能把人的心尖尖唱酸了,忽上去,忽又下来——死活跟着她了。但桂娟唱戏,总是在唱戏。天分仍然在。台上的她,当评委眼睫毛接得太假,一根是一根地闪着,穿衣服也乱,不像火丁,只穿黑和灰,照样艳压全场。如果刘桂娟唱花旦,一定也不错。
说起花旦,看过小翠花的录像。那叫俏死人。一句“奴家,白素连”。穿了月白小短衫,满场皆惊。鸭雀无声。黄裳曾经说“然而描写*,写最毒妇人心,则只有小翠花”。实则是最大褒奖。虽演俗艳女子,亦不单调浅薄,那叫真本事。
她也演《水浒传》中阎婆惜,欺负死宋江,到底被宋江杀掉。
宋江问,“手拿何物?”她便答:“你的帽子。”
他说:“分明是一只鞋,怎么说是帽子?”
她骂他:“知道你还问!”
这是京剧的可爱,小翠花演起这种戏来,驾轻就熟,如称惯了一斤的糖,一把抓上去,就知道几斤几两,一点含糊没有。听戏听到叹息一声就知道是谁来,耳油算出来了。
我比较喜欢听赵荣琛清唱,嗓音极浑极厚,穿透力如闲云野鹤,散淡之中柔肠百转了。
后来亦迷恋上听老生。喜欢言菊朋,言慧珠的父亲。《让徐州》唱得好,一句“未开言不由我珠泪滚滚”唱得人心酸,味道就在那句“珠泪滚滚”,四海之内,此句算上上佳。后来听言慧珠,虽然梅派也唱得珠圆玉润,到底差了火候。在昆曲《游园惊梦》中演梅香时和书卷气极重的俞振飞配戏,后来结了姻缘,其实后来证明,很多姻缘是孽缘,如此张扬明快的言慧珠,配上太书卷的俞振飞,其实是秀才遇上兵。
刘海粟说程砚秋是“雪崖老梅”。极好。避短扬长他算极致,荀派我不太喜欢,太佻达,尚派没落得没了踪影,梅派华丽,是没骨花鸟,一团团牡丹富贵,真适合《*》中王佳芝和易太太打着麻将听。
也听过孟小冬。骨力强劲,不过听说她晚年打麻将时只唱梅派,那小曲哼得呀,听过的人说,“比梅大爷唱得不差”。
后来有王佩瑜,除了个子矮些,实则是大家。挥洒得十分浓墨重彩,有人说她唱《乌盆记》中的一轮明月,那个“一”字唱出来,满场风搅雪似的静,回肠百转,悲在其中。我喜欢听女人唱老生,有大处落墨的清丽,也喜欢听男人唱旦,底气足,有异样的感觉……到底是男人呀。
武戏看得少。爱看《长坂坡》一出,非常纵横驰骋,那杨小楼听说长靠短打非常出色,先声夺人,靠旗飘带,纹丝不乱,听得我耳朵痒,从网上下载了他的唱段,哗啦啦地风声紧,听得到战马雷动似的,耳油似乎要冒出来。
有老戏迷,听完戏,怕散场乱,为保留那留心中的锣鼓点,要把提前准备的棉花塞在耳朵里,然后再慢慢退场。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才刚刚听戏,离着听出耳油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戏 看
我喜欢看戏,是从小时候开始。
故乡在霸州,出了个唱老生的李少春,家乡人以他为荣,他唱的《野猪林》无人能越,“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往事萦怀难排遣……”那时我外公天天唱这几句,我外婆一张嘴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外婆人美,好像她真是苏三一样。
戏曲篇(17)
我最初被外婆带着去看戏,是乡下的戏台子,草席围成的,一人多高,也有灯光,极暗。但台上的人儿如此吸引我,小戏子画得美得似天仙,穿着绸啊缎的,一张嘴,更是婀娜。
《玉堂春》最是精彩,苏三一身罪服,却艳得惊人,红与黑配,再跪在那里泪眼婆娑。在我看来,她是最美丽的人儿了,我恨那些冤枉她的人,恨不能上去打人家。
我不肯和外婆坐在那里看戏,去扒着台子看,扒长了,非常累。因为离得近,可以看到那戏子的眼睫毛,演《六月雪》,她真哭,妆被冲了,有黑线流下来,我也跟着哭,台上是疯子,台下是傻子。
喜欢看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后来我听磁带,刺刺啦啦的,是些老带子,程砚秋先生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录的,那时录音质量不好,可我听起来,是前世今生之感。
去石家庄读大学时,跑到平安剧院去看戏,有戏就要去看。有一次看到李世济,她唱《锁麟囊》,已经六十岁的人了,仍然美到*,一张嘴,还是那样绕梁三日。
后来工作在廊坊,离北京近,更有机会去看戏。坐火车四十分钟到北京站,北京站对面就是长安大戏院,那是中国最好的戏院,我看完后再乘火车回来。寒冬里,一个人奔跑着赶火车,回来时往往是半夜,我哼着新看的戏,边走边唱,无限的美。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张火丁的戏《春闺梦》。
是和朋友一起看的,火丁一出场,他就嚷,好……然后眼睛就发着贼光,好像全世界只有火丁了,他平时是个极其沉静的人,但那一刻,却非常忘形。其实我也同样被吸引,张火丁如一只蝴蝶,在台上翩翩飞着,她人冷艳,不轻易和人热络,正是我最喜欢的性格。
去后台看她,她正在镜子前,我看着镜子中的她,俨然不是人间的女子,好像在云端,分外的薄凉。
我和她,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着镜子中的她,她看着镜子中的我,她或许知道我的喜欢吧?京胡响起来了,她上台,一张嘴,满场的好。“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我站在侧幕边上,惊得失了魂,这台上台下的人生,有几个识了人间的真味呢?
也去看过野戏班子演戏。
陶然亭公园,每周有京剧票友在那里唱,我被朋友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