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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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四人入了座,只是天井的石桌石椅略显狭窄。沐瑞衍推杯过盏,先自干了一杯,张惟宜也随后一饮而尽。季甄瑶一杯喝干,脸上微微晕红,更增了几分娇艳。她伸手捂了捂脸,这个动作更增娇媚。而许敛宁只坐着,眼前的酒盏动都没动一下。
“我想是在武当之上,也不好做些荤腥的,未免亵渎了真武之神,所以只备下这些素菜。”季甄瑶微微一笑,语气温柔。
沐瑞衍微微讶然道:“这酒不合许姑娘的心意么?”
“我身上还带伤,不宜饮酒。诸位随性,不必顾着我。”许敛宁一向滴酒不沾,只得用受伤来推脱。她不喜同人结交,也自知同他们不算一路,这顿饭吃得当真无趣。
季甄瑶站起身,福了一福,转身从一旁取来古琴:“我便凑兴弹奏一曲,尽力不辱三位清听。”她在石椅上坐下,将琴放在膝上,调了调弦,轻轻吟唱道:“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经历名山,芝草翻翻……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一曲弹毕,起身长福。沐瑞衍微微笑道:“得丝竹之乐,三月不需肉滋味,古人所言,当真有道理。”许敛宁想起身边还系着笛子,想不动声色地取下了,却听季甄瑶笑道:“沐大哥过奖了,许阁主雅擅音律,技艺必定在我之上。”
许敛宁所习的是一门魔音,平日心绪不好也会吹几曲,却不是给人酬唱助兴的。她淡淡一笑道:“这是季姑娘抬举,我怎敢班门弄斧?”
“我却记得你吹的那曲《桃夭》,总想着再听一回。”张惟宜微微一笑。
许敛宁只得站起身,取下玉笛,贴近唇边:“既然如此,我也不扫兴推辞了。”心中却暗暗回想,实在想不起张惟宜什么时候听自己吹过曲子了。
她微微垂下眼,吹出第一缕音,极低极柔。《桃夭》是极欢悦的曲子,但是经她吹出,却自有一番缠绵悱恻、低回婉转。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待吹到最后两句,笛声渐低,袅袅逝去。曲虽尽,犹有余音在耳。
沐瑞衍不禁赞道:“这般缠绵百转,却是常人难及。”
许敛宁微微笑道:“实在过奖了。”她在桌边坐下,忽觉手上一热,却是张惟宜伸手过来覆住她的手背。她微觉有异,只见季甄瑶神色惨淡,死死地盯着他们。许敛宁本来只是觉得气闷,眼下季甄瑶这般凄惨地看着自己,沐瑞衍也时不时探究地看自己几眼,只觉得难堪。待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道:“家师先前要我过去一趟,就少陪了。”
张惟宜也站起身来,待同她走出复真观,突然道:“四年前,在荆襄我们曾见过的。那时候你也吹过这支曲子。”他停住脚步,似乎有些失笑:“还是我告诉你,免得你自己在心里翻来倒去地想。”
许敛宁抬头看他,心中滋味难言:“我去纯阳宫了,等下便回。”
“敛宁,”他踏前一步,轻轻揽住她的肩,“我看大哥对你有些成见,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许敛宁微微一笑,“这也没什么的。我真的要走了。”
张惟宜松开手,嘴角带笑:“你要急着走,只管随意便是。”许敛宁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转过身向纯阳宫方向走去。张惟宜见着她走远,方才返身走进复真观。
季甄瑶见他回来,站起身道:“张公子,沐大哥,打扰这般久,我也该告辞了。”张惟宜淡淡道:“季姑娘,今日多谢你。”她走了两步,回头一笑:“举手之劳,也不必这样谢来谢去的。”
沐瑞衍见她走了,方才道:“这许姑娘可是那次司空兄弟提过的那位?适才见她,心思颇深,进退得体,当真不简单。”
张惟宜旋身在桌边坐下,淡淡一笑:“何止如此,我有时也不禁佩服她的心思。”
“可是这样的女子终非良配,真情假意,你难看出半分。”
张惟宜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自有分寸,不会陷得深了。”稍微顿了一顿,又道:“也许有一日她对我深情至斯、不可自拔,岂不是更好?朝堂之上尔虞我诈,错不得半分,我终是一个人,若能有她,也多一助力。”
沐瑞衍沉默一下,释然道:“确是如此。”
许敛宁站在复真观外的墙边,听他们接下去谈的都是朝廷的事务,便转身走了。
原本生出的几分不忍,已然烟消云散。
既然对方还想玩下去,那么她也奉陪到底。她身形一动,悄没声息地离复真观远了,方才施展轻功向纯阳宫而去。她的内伤还未完全复原,还没到纯阳宫前,便觉得气闷了,当下放缓脚步,慢慢走去。
她到了西厢,走到最南的一间,轻轻敲了敲门道:“师父可歇息了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容晚词开了门,轻声道:“进来罢。”
许敛宁走了进去,只闻到一股檀香味儿,感到有些呛了。
容晚词在椅子上坐下,问了一句:“可有人瞧见你进来?”
许敛宁当即会意:“碰见些人,但是殷师妹不知。”
容晚词点点头:“你过来。”许敛宁走近两步,只听她又道了声:“再近些。”许敛宁走到她面前,已经可以看见她未着妆的容颜,眼窝深陷,眼下有块青黑。
“跪下。”容晚词语气极疲倦。
许敛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你听着,今日之事,所关凌轩宫的存亡。”容晚词取下手指上的指环,“这个指环,是凌轩宫主的信物,世代相传,我现在交给你。”
“我知道你不愿当宫主,我也不会勉强。若你寻到绍文,就告诉他,凌轩宫奉他为主,让他把这个位置坐稳了,别生出什么事来。”容晚词露出一丝笑,“你同他交好,为师放心把这个重任交托给你。刚开始他难免没有宫主的模样,你多帮着他一点。”
许敛宁接过指环,只觉肩上担子沉重,便道:“师父请放心。”
“这次去天殇教,凌轩宫必然损伤极惨,若我不在了,你便要他们立刻返回贺兰古径,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师父……?”许敛宁不解。虽说同天殇教一战势必有所损伤,但是容晚词的口吻却像知道自己有去无回、先安排后事似的。
“我只是担忧,若是顺遂,那也不必催你把绍文找出来。”容晚词挥了挥手,“你出去罢。”
“是。”许敛宁站起身,便要退出去。却听容晚词在身后说:“过几日,你便跟着武当的那些人走,不要随着为师了。”
许敛宁心中奇怪至极,却只得应道:“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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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敛宁离开纯阳宫,心境不佳之极。师父让她找虞绍文接替宫主之位,此事谈何容易。且不论他不喜拘束、不知要什么法子才能骗他当这凌轩宫主;光是要找他这个人,普天之大,又该去哪里寻?
她径自走向后山,在阮青玄的墓前站了。
总觉得明明还是昨日的事,疏忽间却恍如隔世。有时候明明觉得笑语犹在,明眸带笑,回过头就只剩下一方空空的青石。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提过这样那样歹毒的主意,做过这些那些错事,她不置可否,却像看着孩子胡闹一样。这个世上,许敛宁欠了她的,又岂是一点?
“你且安心去罢,剩下的我总归会帮你办到。”阮青玄之前没有说灭门的仇家是谁,自是不想将她拖入是非。许敛宁打定主意,便去找司空羽,能得一助力,总比自己一人的好。
司空羽见她过来,也有些惊讶:“我前日去找过你,只道你不在纯阳宫了。”
许敛宁看着他:“我现下住在复真观。”
司空羽神色古怪,轻声道了一句:“是吗……”
“司空公子,我是想告诉,当年将五世家灭门的不是凌轩宫,也绝不是天殇教。”她淡淡道,“眼下,我比你更想查出当年的真相,你可愿信我?”
司空羽微微一笑:“我一直都是信的。”
许敛宁没想到那么容易说服他,倒有些始料未及了:“我却不记得做了什么让你这般信我的事了。”
“你如是觉得我奇怪,就直说好了。”司空羽爽朗地一笑,“我也不知为何,觉得你不像有恶意。”
许敛宁心中暗暗道了一句,此人当真比张惟宜好对付多了。“司空公子,你也知道阮青玄师姊是天殇教的人罢,她无意中对我说起过,她是当年沈家的后人。她也告诉我,关于凌轩宫和五世家灭门有关的传言完全不是真的。她现下虽不在了,可是我终究要替她查出这件事的始末。”
司空羽微微惊讶:“那日阮姑娘伤了你,你竟然还挂念着她。”
“我便说明白些。青玄师姊的为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是不是虚情假意,难道这十年相处我还会不分么?”许敛宁嘴角带着细若柳丝的笑,“她一直待我很好,这十多年从来没有人这般待我过。而这次,可以说是我间接害死她的……”若是她不自视过高、不按字条上的赴约,之后又不被张惟宜他们撞上,以后的事就不会发生。
“你也不必内疚,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有些事是算不准的。”司空羽宽慰了一句。
许敛宁微微失笑:“我知道,有些事和想的终归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又道:“既然说明白了,那么我也该告辞。”
司空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许敛宁折返回复真观,只见天井已经收拾干净了。张惟宜坐在石桌边,正把玩着一枚玉佩,见到她道了一句:“你怎的去了这般久?”
许敛宁看了看周遭,问道:“沐王爷走了么?”
“大哥住在山下的客栈,之后就下山去了。”张惟宜放下玉佩,看着她,“你像是心绪不大好。”
“我去青玄师姊的墓前站了一会儿,才回来得晚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站起身道:“敛宁,你可是见着什么不快的事?”许敛宁见他伸手过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就是师父嘱托我的一些事,很是难办。”她心境不好,也懒得同他继续做这暧昧不清的戏码。
张惟宜看着她,淡淡道:“大家也别绕圈子,你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这样掖着藏着,我还陪着你猜谜不成?”他虽然自小在武当习武,不带贵族子弟的习气,可终归是皇子,只有别的女子加意迁就他,决没有低声下气哄人的。
许敛宁一想到他同沐瑞衍说的那番话,只想嘲讽几句,却还是忍住了:“王爷也毋须陪着我猜这猜那,我心绪不好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武当时时刻刻都心绪不佳么?”
张惟宜怔了一怔,却没有开口。
许敛宁走过他身边,语气轻缓:“你也知道沐王爷对我颇有微词,你便是顾着我些,还是向着他些?”然后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突然衣袖一拂,将石桌上的玉佩扫了下去,成色极好的玉顿时碎成了两半。他看也不看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只一会儿,许敛宁气头过去,微微后悔同他争执,不过也庆幸没有完全破脸。她走到天井中,俯身拾起那块碎成两断的玉。玉佩是成色极佳的汉白玉,没有一丝瑕疵,边角之处磨得很滑,像是贴身带了许久。她将两半玉合在一起,只见正面是一个篆体的祐字,翻到反面却是璟宣二字。
她将玉放在石桌上,心中微微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