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I&II-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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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嘿嘿回道:“我先讨一杯喜酒喝,再看人家闹你的新房。听闻闹新房的花头极多,新郎官丑态百出,若能瞧上一瞧,未尝不是件乐事。”
韩若壁连连摇头道:“那我可绝不能入赘,哪能给你机会看我出丑。”
黄芩笑道:“你在我面前出丑,已是家常便饭,亏你还不自知。”
哈多手指韩若壁,问黄芩道:“他是你朋友?”
黄芩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
他那句‘算是吧’一出口,哈多没觉怎样,韩若壁已是笑出声来。
他还记得在分金寨时,雷铉说希望有一日能和黄芩成为朋友,可黄芩断然摇头说:“我是捕快,你是水贼,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可现在,这个捕快竟然承认,盗匪身份的自己是朋友,怎能不让他笑出声来?
他立刻窜上前,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就天南海北、诗书翰墨的追着黄芩,闲话起来。
见二人聊上了,哈杰独自一人拿了刀,到一边练习起‘砍’来。
可没练几下,他又跑回来,把黄芩拉过身边,皱眉道:“大哥哥,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黄芩道:“哪一点想不通?”
哈杰道:“之前,你说过,‘砍’是天生的技能,那么,若我拿刀一味地乱砍乱练,则和那些仅凭此种天生技能,打架伤人的混混、村夫有什么区别?又怎可能练成高深的刀法?”
黄芩觉得他问的奇怪,摇了摇头,道:“你是学过刀的,练习的‘砍’技,和他们的乱砍怎会是一回事?同样是‘砍’,从挥出的角度、力道,到过程中的变化、速度,任何一点的不同,都会导致根本性的不同。普通莽夫用刀,只知从上往下,兜头盖脸地劈下来,所以胸口空门大开。若是遇上你这样会用‘刺’的,只消伸出手臂,挡他一挡,再一刀刺出去,自是要他不死也得重伤。当然,你自家的手臂也得挂彩,这就是我说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若是遇上会砍的,那都是旋身扭腰,或斜向上,或斜向下地侧向挥砍,根本不容人近到身前,就更不要说想刺中他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练习的‘砍’明明是功夫,怎会和他们的乱砍相提并论?”
哈杰恍然大悟道:“原来只一个‘砍’就如此大有讲究,可惜从没有人教过我。”
这点,黄芩倒是没有想到,望着他,道:“我只道你不愿花力气练‘砍’,却原来居然没有被指点过。”
哈杰道:“大哥、二哥倒是教过我好几种‘刺’的技巧。”
黄芩皱了皱眉,回头四顾,瞧见身后不远处有一棵胡杨。
他向哈杰招了招手,便向那棵胡杨走去。
这棵孤零零的胡杨很枯槁,高约四丈,粗及人腰,因为是冬天,所以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奇形怪状地从树冠伸展开来。
到了树下,黄芩回头道:“哈杰,把刀借我。”
哈杰递上钢刀。
黄芩接刀在手,对哈杰道:“我只演示一遍,你要仔细瞧好了。”
说着,他转头又对迫不及待地跟上来的韩若壁,轩眉而视,道:“你比他还急着想瞧,是不是?”
韩若壁违心地呵呵笑道:“哪有。”
黄芩轻蔑笑了声,道:“若几下就被你瞧出我的来路,我跟你姓。”
被他说破了心思,韩若壁苦笑了两声,道:“虽然我很想让你跟我姓,但经你这么一说,又觉没甚信心了。”
黄芩再不多话,提刀上前,随手一刀就向树干砍去。
他这一刀是由左上向右下方砍落的,且砍出的同时,刀随身走,身体也随之一侧,挡住了可能出现的空门,虽然简单无甚变化,且由于只是演示,未加注丁点儿真力,但那把钢刀就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一般,行刀路线自然顺手之极。
接下来,他以同样的方向又连砍了两刀。
乍看这两刀,与之前的一刀似乎一样,但观者若足够用心,还是可以发现细微的不同之处:其中一刀的起刀速度慢,快要斩落时,却突然变得极快,易令对手在躲闪时机的问题上判断失误,而中刀;而另一刀的起刀时运力少,似乎不象砍,倒有削的嫌疑,但半道中却暗加了一倍的气力在刀上,是以砍落时,切口比先前两道要深上许多,易令对手因轻敌失策,而产生失误。
接连三刀砍下,黄芩立刻反手又从右上往左下连砍了三刀,其中的变化虽然也是极其细微,但又与先前那三刀各不相同了。
待他反身把刀递还给哈杰时,树杆上已左右各留下三条,共六条刀痕。
哈杰接过刀,贴近树干,直着眼睛细看黄芩在上面留下的刀痕,又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好象真的明白了不少。
转头,他感激地对黄芩道:“光凭瞧这一会儿,我绝不可能把‘砍’的要领全部参透,还好有这些痕迹在。有了这些,我就可以一遍遍回想你今日的演示,终有一日会统统吃透。”
黄芩道:“如果练得勤,过个年把,就会有较大的精进。至于统统吃透,还要看你自己的悟性,这个谁也帮不了。”
哈杰点头,稍后欢欣鼓舞地一会儿挥刀演练、一会儿再去树干上瞧瞧,如此停停歇歇了好一阵。
见韩若壁一直坑着头不说话,黄芩走到他身边,挑衅道:“韩大侠,瞧出什么没有?”
韩若壁抬起头,苦着脸道:“我只瞧出你的刀法直接、有效,已经脱离了招式的限制。”
黄芩道:“本没有招式,又何来限制。”
韩若壁摇头道:“难道你怕被我瞧出来路,所以故意不以招式教他?”
黄芩笑道:“不是。我那样教他,是因为最早时,我自已的刀法就没有招式,完全是拼杀琢磨出来的。直到后来,才有幸得了高人指点。”
韩若壁奇道:“拼杀出来的?哪有这种练法?”
黄芩不答反问:“你见过狼群吗?”
韩若壁点头道:“见过,但只是远远地瞧见,不是瞧得很清楚。”
黄芩道:“我瞧得很清楚,连它们身上的毛发都瞧得清,体臭也闻得见。那时,我年纪小,还不懂武功。”
韩若壁睁大了眼睛,道:“你和狼群遭遇过?”
黄芩边回忆,边道:“曾经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我被困在一个林子里,也许不是被困,而是根本不愿走出去。那座林子里有好几个狼窝,离我极近,狼群每天都在周围出没,我随时可能成为它们口中的食物。”
韩若壁惊了惊,道:“林子里只有你?”
黄芩摇了摇头,道:“除了我,还有一把刀,虽然只是拿来砍柴用的。”
韩若壁道:“那种情况下,一把柴刀能有什么用?”
黄芩道:“那之前,我也觉得它很没用,但那之后,我知道它很有用,可以拿来保命。”
韩若壁道:“我不信一把柴刀可以杀得光狼群。”
黄芩森森笑道:“不需要杀光狼群,只需要令它们害怕,让它们明白,和我比起来,还有太多其他食物更容易捕获。”
韩若壁奇道:“狼也会害怕?”
黄芩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它们不但会害怕,而且每一只都不一样,有的胆大,有的胆小,有的很容易就因为害怕而退开,有的则很难……直到有一天,我杀了它们的头狼,所有的狼才都开始害怕,不敢靠近我。”
他叹了声道:“当然,也许是我比较幸运,没有遇上饿极了的狼群。”
韩若壁哈了声,道:“这么说,你是想让我相信,你那一身绝世武功,是靠杀几只野狼练出来的?
黄芩道:“几只?不是几只,是许多许多只。”
转眼,他的目光变得有点咄咄逼人,道:“你相信吗?我以前杀过很多狼,所以现在,就算赤手空拳走进狼群里,所有的狼,包括最凶狠的头狼都会由于害怕,而不敢靠近我。”
韩若壁似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我也曾经听闻,只要专门从事杀狗的人,从狗身边走过,既使那是一条狂躁无比的狗,而且从没见过这人,也会驯服地趴在地上,连叫都不敢叫上一声。也许是杀多某种活物,身上自然就有了特别的杀气,而狼、狗之类比人更为敏锐,能感受得到这种杀气,所以才会害怕吧。”
转而,他摇头道:“可要令我相信你的武功,是从杀野狼得来的,无论杀多少只,我都不信。这怎么可能?”
黄芩眯眼笑道:“当然不可能,但是,在那一刻,我瞧见了‘那扇门’。”
韩若壁沉思半晌,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师父其实是一群野狼吗?”
黄芩狡黠笑道:“你又想探我的底,可惜我偏不告诉你。”
韩若壁“嗤”了声,不屑道:“不用你告诉我,我总有法子挖出来。”
这时,哈杰收起刀,手搭凉棚,努力望向镇口的方向。
韩若壁随着他看的方向瞧去,却什么也没瞧见。他问道:“小子,看什么呢?”
哈杰喃喃道:“说不定二哥马上就回来了。”
韩若壁笑着道:“原来是等哥哥,也算兄弟情深了。”
黄芩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低声道:“他的二哥是哈多。”
韩若壁愣了愣,回头张口道:“哈多不是已经……”
没容他说下去,黄芩暗里抻手,捅了他一下。
韩若壁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没在哈杰面前继续挑明此事。
哈杰焦急地盼着,自言自语道:“今天二哥赶的回来吗?”
韩若壁问道:“赶回来要做什么?”
哈杰瞧向就要落山的夕阳,忐忑不安道:“二哥答应我,在这次‘宰羊节’的摔跤大赛上,一定把脱脱木打败,赢来那把‘西瓜头银腰刀’送我。可他今天要是再不回来,就赶不上报名参加这次摔跤大赛了……后天就要比赛了啊。”
他继续又望向镇口方向,踌躇了一会儿,道:“我想要那把银腰刀很久了,可每年摔跤大赛的冠军都是脱脱木,那刀也一直在他手里。他弟弟脱桑吉经常拿着刀来馋我。脱脱木是族里的跤王,可我相信,这次二哥一定可以赢过他。”
韩若壁道:“一把腰刀而已,你就这么喜欢?”
哈杰没有回答,而是把两条愁云深锁的眉毛紧蹙在眼睛上面,定定地看向黄芩,道:“哥哥,你说我二哥能回来吗?这次摔跤大赛,他能把‘西瓜头银腰刀’赢来送我吗?”
他期望从黄芩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在那双和大海一样深蓝,蕴含着无比期盼的眼睛里,黄芩忽然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一种渴望。
深深的渴望。
恍惚间,他的耳边朦胧地响起了另一个更稚嫩,而且很虚弱的女声:“哥哥,你说妈妈能回来吗?她能找到吃的,带回来给我们吃吗?”
一个男孩遥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定能。妈妈不是常说‘放心,有妈妈在,天塌不下来。’吗?”
但是,说话的男孩心里知道,‘天’是会塌下来的,因为妈妈已经被饿死了。
也许,他应该说:放心,有哥哥在,天塌不下来……
黄芩忽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那真是疼极了。
韩若壁发觉他神色不对,上前道:“怎么?”
黄芩缓过神来,淡然笑了笑,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