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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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过是个少女,当时惊惧失措,绝望之中拉人陪葬,亦属人之常情。”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子归,你刚才说,那卫家小姐做了什么?”原来兄妹二人谈得深入,没注意顾长生已经进来。
“她……”对上长生哥哥质询一般的锐利目光,子归脱口而出:“大坏蛋抓了她,她跟大坏蛋说我也是女孩儿,大坏蛋就来抓我,然后,然后……大哥就……”
原来如此!
长生眼中腾地窜起两团火焰,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
“顾长生,你站住!”子释猛一使劲,撑着双手侧身坐起,“你要干什么?”
“这一家人,现在想必已经到了镇上。”长生背对着他,压低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屋子里顿时冰寒刺骨。
“子归,你先回房去,我和长生哥哥有话要说。”
子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点头,慢慢退出去,带上了门。
“你要去杀人,是不是?”
“该杀。”
“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
“我会做得很干净。”
“就算把他们杀光了,又怎样?”
“不杀不甘心。”
子释动气:“不准去!”
长生抬腿前行。
子释仿佛乞求:“不要去。”
长生恍若未闻,伸手就去拉门。
对方如此顽固不化冥顽不灵,子释大怒。原本打定主意不说的几句话冲口而出:“顾长生,你既如此不甘心,去杀他们几个没有还手之力的路人做什么?我问你,你前天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回来晚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儿来?”说到最后一个字,心中苦涩凄凉,再无分毫力气,手一软,倒在床上,眼前金星乱舞。
这一问正中死穴,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把顾长生定格在当场。
——原来,即使杀再多的人,也抵消不了心中的自责、悔恨、愤怒、怨怼……这样失控的情绪,不为别的,只因为心痛难当,不知如何承受。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你又何必再造杀孽?顾长生,放过他们吧,好不好?我本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你非要为此赔上几条无辜性命,岂不是逼我铭刻于心?我……累得很,只想忘了它……请你……也忘了它吧……”子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只觉身处暗黑深渊,无边沼泽,任由自己慢慢陷下去,直至没顶。
依稀听得一声“好……”,饱含槌心之痛与刻骨温柔,渐渐低沉。
忽然额上一暖,一只手轻轻抚上来,感觉他满头冷汗,冰凉濡湿,又拿开了。
过一会儿,隐约有开门关门声,屋里窸窸窣窣。迷糊中就要睡过去,身子一轻,靠上了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长生抱着他,冲后头的伙计点点头。那伙计麻利的换了床单被褥,把热水毛巾送到床边,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哈着腰出去了。
拿热毛巾将额头仔细擦干,看他仿佛昏沉入睡,长生放下心来。依旧深吸一口气,动手替他脱了衣裳。那些深浅斑驳的痕迹刚刚消退几分,衬得整个身子像一块雨花玛瑙、血丝白玉,叫人视之不忍,偏又不忍不视。
发了一会儿呆,靠坐床头,把人抱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腿上。拧干毛巾擦去身上冷汗,开始再次上药。手下的人昏迷中仍然疼得一颤一颤,长生的心跟着一紧一紧。坚持不过半炷香工夫,额角已经见汗。相比之下,杀一窝强盗要轻松得多了。
拉过被子盖好,入手还是一片冰凉。干脆往下躺,将人搂到怀里,暖着丹田气海。双掌贴在他后腰,默运内息,在肾俞、命门间缓缓游走。没多久,就感到怀里的人一点点放松,终于舒展了眉头,恬然入梦。
门刚响了一声,长生就醒了。屋里一片昏黑,竟不知睡了多久。把子释小心挪开,起身走到外间,点亮灯,理理衣裳,开了门。
还是那个精明的伙计:“小的冒昧打搅。有一位姓卫的公子,正在找人。小的听着,似乎是在找几位大侠……”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见!”
伙计应了声“是”,正要走,长生又把他叫住,“让卫公子进来吧。”
依自己的脾气,这几个人定要杀了泄愤灭口,偏偏李子释死活不让。权且再认认面孔,好好敲打一番。
卫枢态度恭谨,抱拳作揖:“在下卫枢,代表家人谢过少侠救命之恩。不知少侠怎么称呼?”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彬彬有礼,镇定自若,浑然不知自己下午在鬼门关打了一个转。
长生看他两眼,冷着脸转了头:“不必了。我救的是自己弟妹,你们不过是顺便。”
卫枢低了头:“是我们连累了他们……不知道……不知道……”硬起头皮,“小兄弟他……怎么样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哼!”
“这件事……实在对不住之至。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少侠大概也知道,我的老父亲和嫂嫂都搭上了性命,可说家破人亡……如此遭际,我们……”
长生霍然起身。寒光闪动,拔刀削下一个桌角:“你们一家人,永远不要叫我再看见!”
卫枢吓得连连后退。想起卸妆台上所见,眼前少年实在是个煞星,不禁两腿直抖,几乎站不稳。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把手中包袱送到桌上,打着哆嗦道:“少侠请……请息怒。这个……我们下山的时候,在几个强盗屋里发现了一些金银。无主之物,也就取了做盘缠。特地送点儿来,几位或许用得上。也算是……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看对方没反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拉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长生突然冲门外叫一声:“伙计!”吓得他又一哆嗦。
那伙计来得飞快:“大侠有何吩咐?”
“我们的三匹马,卖给这位卫公子了。银子我已经收了,你这就带卫公子去牵马吧。”说着拿过包袱捏捏,摸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他,“赏你的。送走卫公子,把粥端上来,再另外送三个人的饭菜。”
卫枢一头雾水,看着长生结了霜的脸,想问又不敢问。
“听着,就当我们兄弟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从现在起,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一拍桌子,“还不滚!”
门口两个都吓得一激灵,慌忙跌跌撞撞出去了。
长生一手拎着包袱,一手端着油灯,走进里屋。恰见子释侧过身子,拿胳膊支了脑袋,似笑非笑瞅着自己。
“顾少侠做什么这么冲的火气?嗓门大得震天,桌子拍得山响。收了人家的钱,又不肯承情,非要塞给他几匹马……嘻嘻……”
子释早已被他们吵醒。然而这一觉却睡得安适舒畅,轻松惬意。于是趴在被子里津津有味的听外边说话。听到顾长生拔刀子,心想:“他这一回……当真气得不轻……”入睡前的种种一时都记了起来。身边的被褥还是温的,证明那个怀抱的存在。
人算不如天算啊……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到不了了之,谁知老天爷来这么一下子。此番彻底坦诚相对,那条若有若无的线猝然寸断,再也无从回避了。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微微的无奈酸楚,淡淡的欣然安慰。
——此情无计可消除。既如此,且打起精神消受罢。
这一想通,神气举止自然放松,不再有丝毫矜持。看在长生眼里,面前这人经此一劫,容色居然更胜从前:如风沙过后向着阳光直起腰身的冬青草,如冰雪初临迎着寒霜吐露芬芳的百岁兰。
看得胸口一阵阵闷闷的发痛。
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再捂一会儿,准备穿衣裳吃饭。”
“嗯。”脖子缩进去。听了后半句,却皱皱眉,“还不想吃。”
“不行。”板脸,“不吃硬灌。”
挨训的那个装没听见。又探出头,兴致勃勃:“包袱打开我看看。”
“财迷。”长生表示不屑。打开一看,零零整整一堆银锭,中间还码着好几根金条,怕不止上千两银子。
子释啧啧赞叹:“原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也是有的……”心道这一家人真剽悍,那种情形下还没忘了顺手牵羊。出手这么大方,也不知他们落袋多少,那强盗窝里的贼赃必定很是可观。不禁笑道,“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看那菩提寺只怕是个藏宝窟,佛座底下佛像肚里塞满了金银珠宝也说不定,当时真该撬开来瞧瞧……”
这张眉舒目展的笑脸,来得太快太灿烂太不真实,让人不得不心生忧惧。长生再也无法陪着假装下去,忽然伸手抱紧了他:“李子释,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泪水悄然滚落,心中愧悔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长时间以来潜伏于心不明所以的徘徊犹豫进退两难,一瞬间全部有了答案。
——原来都是为了他。
子释半天没说话。最后反过来安抚的拍拍他的背:“咳,这是做什么……真的没关系。不是说了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隔了一会儿,似乎低声笑了笑,带点儿自嘲的语气道:“假若当日去了娄溪,大概不会有这事。或者……因为我不肯参加义军,所以遭此报应?”
长生身子一僵,如五雷轰顶。把他缓缓放倒,双腿一阵发软:“怎么会……瞎扯什么呢……”慢慢挨着床跪下去,强作镇定,“你就是……尽喜欢胡思乱想……”心中一个声音在呼喊:“不!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这是符生的报应!”
脑子里突然变得无比清明:我不该,不该故作糊涂,自欺欺人;不该拖泥带水,有始无终……最最不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已知不可弃而弃之……
双手猛地扣住床沿,似乎迫不及待要确认什么:“李子释,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来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么,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再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装作忘记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明明想怪我,就是不肯怪我?”
才开口,胸中便涌起一股莫名怨气,压也压不下去。一口气问完,冷不丁意识到这个坑挖了要自己跳,打住。
子释看他一脸痴痴木木呆呆傻傻,定定的瞅了片刻。
“我以为……”说了半句,又停下。半晌,握住他的手,“原来……”没往下说,望着他笑了。
“好,顾长生,我问你,你到底因为什么耽搁了?”
朝夕相处,两双手曾无数次交接,这一握却分外不同。长生心如擂鼓,差点被他璀璨的双眸照得原形毕露。总算抓住仅存的理智,鼓足勇气把那笑容一点点消化。最后慢慢低了头:“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怕没把握,就先去探了探。”
“嗯。”
“后来……”咬咬牙,抬头,“因为心里有件事……十分为难,所以……在山中多待了半日。”
子释注视着他:“那么,想通了没有?”
“本来没有。现在,终于想通了……一半……”把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咽回去,抓起他胳膊塞进被子里。俯下身,隔着被子轻轻搂住,在额上亲了亲。
“我去看看子周和子归。”起身往外走。
直到出了外间的门,才一把靠在墙上,双手掩住面孔:“符生啊符生,你该怎么办?”
伙计端着饭菜上了楼,一步步蹭过来:“大侠……”
“先放桌上吧。”长生站直了,收拾心情,暗暗对自己说:“不要紧。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