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雕龙赋3:流星羽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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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寻思：鬼谷先生生性邪僻，一再叮嘱于我，切不可向世人言及我与先生之间的关系，鬼谷先生即有是命，今日侯爷下问，我也不得不顺从鬼谷先生之意了，当下朗声说道：“侯爷，晚辈于家时，初学狱典文学，后从大父蒙骜公学习技击武艺，遥宗剑圣云中夫子为太师父，武学之上属系儒家一派，而鬼谷先生江湖人称指神，武学属系道家一流，两家义法不一，所以晚辈也无机缘得窥鬼谷先生的武学，不过仅得鬼谷先生略加指点指点而已。”
吕不韦听罢，连叹：“可惜！可惜！”随即语重心长说道：“蒙毅，你要知道诸子百家，方今并起天下，各授其学，各贾其说，虽然名实相异相别，然其大指归意皆归于一，博学之士不必拘泥于一家一派一学，无不尽览，方称饱学；高学之士亦是杂览百家之说，博涉经史之学，各取所用，各揆所需，方谓高明；要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虽是学武习武之人，这种狭仄门户之见，也是要不得的啊！老夫身未入秦之时，游历天下，行遍七国，也曾听说过江湖之上有五绝：叫做什么指神，剑圣，掌雄，毒霸，拳巨子，神圣雄霸各扬其名，便就指神剑圣两位武学高人来说，想必亦非仅通一家之学而致。”
吕不韦谆谆教诲，蒙毅于旁心悦诚服，连连点头称是，心想文信侯胸襟博大，陶冶百家，不避旁门左道，细枝末流，如此胸襟，如此见识方才能将千里秦国治理得斤斤有条，国富兵强，傲视天下。
吕不韦道：“虽然如此，可是指神，剑圣，掌雄，毒霸，拳巨子五位武学高人能够得蒙五人之中一位于武学技击之道上略加指点一二，也足以成为武林江湖上的一流角色，傲视群雄了！‘百变神拳’华老拳师被你三拳打成重伤，不正说明于此么？”
吕不韦此语一出，当真语惊四坐，“百变神拳”华无伤华老拳师之名秦廷朝臣，百官公卿亦有风闻，听得此人传闻之中如此神勇，竟被蒙毅三拳两脚打成重伤，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难道指神，剑圣，掌雄，毒霸，拳巨子果如文信侯口中所言如此厉害，让人谈之色变，闻名丧胆，骇人听闻么？
蒙毅以为自己适才因为误会，一时激愤，下手太重，至于误伤文信侯吕不韦门客‘百变神拳’华无伤华老拳师。此时吕不韦恐怕要以此事责问自己，当即一揖至地，歉声说道：“晚辈一时误伤华老拳师，实实出于误会！别无它意，还望文信侯爷见谅！”
吕不韦抚髯长笑说道：“蒙毅，不必误会，这事老夫府上相室已经详细为老夫说知。你又有何过可言？夫孝，人之本也，世之大节，你有如此之行，也可谓一孝子矣。老夫当然不会责难于你！”
蒙毅听罢，心中好生佩服文信侯吕不韦的容人大度，不觉更是惭愧自责。又听吕不韦叹了一声说道“蒙毅，你既然有如此本事，实属难能可贵。方今秦国欲图天下，正当用人之际，你可尽心勉力，追思先祖蒙骜公之遗志，为我大秦效力，建功立业，将来功成名就，少不得封侯荫子之荣！李斯，你可代老夫草就荐表一封，上书大王，备言蒙毅之能，举荐他为秦兵技击教首。”相邦长史少傅卿于席听罢，伏地称是。
此时李斯虽已在朝为官，可是他仕进之初，乃是先人文信侯吕不韦门下为舍人，号称相邦门生，是以吕不韦仍是时常叫他帮助自己草拟令书奏章。
蒙毅却道：“侯爷，封侯荫子蒙毅倒是并不如何在乎，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侯爷一番。”
吕不韦左手放下支竹简，冲着旁立奴仆挥了挥手，示意为蒙毅设席摆座。
蒙毅，蒙武由是入席坐定，吕不韦顾盼蒙毅问道：“蒙毅，你有何疑问，要请教于老夫？”蒙毅长身起坐，转首面冲吕不韦伏地拜了三拜，才道：“侯爷，请恕蒙毅失礼得罪之处。”吕不韦笑了一笑，整衣坐直身子，细细聆听，蒙毅道：“大父蒙骜公幼时教晚辈习诵《孟子》之时，书上有一句话，晚辈记忆在心，经久不忘，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侯爷以为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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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4）
吕不韦正色道：“孟夫子所言甚是。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故圣贤治国，平治天下，莫不忧民所忧，乐民所乐，忧乐与共。”蒙毅顿了一顿，转而说道：“晚辈与一位朋友甫出鬼谷时，行经邑县，那里正是目下秦与关东六国诸侯兵争产锋之地。一路行来，晚辈只见兵荒马乱，邑县荒废，县令邑长尽皆不知所在，在者亦不定属，今日属韩，明日属魏，异日属赵，异日又为秦国之地，莫有所主。城池荒废，郊野草长，盗贼乘机四起，或虏民财，或伤民命，横行无阻，民畏之加豺狼虎豹，哀号无助。白骨露野，千里不闻鸡鸣之声。更有甚者，兵燹至处，多因权宜，大多纵兵劫掠屠其城池，杀其豪杰，烧其积畜，掠其乡里，奸淫虏掠，不异盗贼禽兽之行。如此兵盗不分，兵贼一般，天下黔首则何能得以安定？”
吕不韦默然而听，神色愈来凝重，候蒙毅言毕，仍是面带忧容，久久不语。而秦国公卿大官皆为急功好利的功名之徒，治秦尚不能顾保秦人，对外征伐作战，更是求胜不择手段，哪里顾得那些平头黔首，黎民苍生的死活，战胜有功，则有进爵加官之阶；战败覆军，则有失势杀身之祸，是以治国征战，无所不用其极，此刻听了蒙毅之言，私下里都是交头接耳，议语纷纷，有非议者，有首肯者，有固执己见之徒，亦有良心发现之辈，众议纷纭，莫哀一是。
吕不韦默然坐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如此说来，那么你的意思：方今天下不安，黎民黔首受荼毒之苦。那便弭兵废战，停止战争，去战安民，以定天下。”
吕不韦呵呵笑了起来，笑问蒙毅道：“如果目前有七只狗于堂下，七狗或能相安无事，你如投掷肉骨一枚于其中，七狗想将群起而争之。当今天下之势正如你投骨之时，蒙毅，天下宁食不食之犬哉？即有一狗贸然不食，它狗亦必争之。①譬周室洛邑，秦若不取，则韩必取，韩不取，则魏取，魏不取，则赵取，赵不取，则齐楚，争之夺之，而燕随其后矣。与其我弃人取，宁如我取人去。”
蒙毅茫然失措，觉得文信侯吕不韦之言极是有理，如非洞明天下大势，知晓七国时务审慎练达，决难有此高见。吕不韦相秦数十余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内经秦政，外纬诸侯，令之霸势已然斐然成形，灭周之后，普天之下，七国诸侯，已无再敢直撄秦锋者。吕不韦洞悉天下大势，而蒙毅不过心忧黎民黔首，有感而发，哪里又有文信侯吕不韦谋虑之深远。
吕不韦接着正色说道：“诸君，以为当今天下之势如何？”吕不韦话音落后，百余公卿文武大臣无不肃静，缄口默然，谁也没敢说话，一时阒寂，鸦雀无声，呼吸之间可以听到落针之音。堂上火苗呼呼跳动，燃烧七上八下，直如此时百余公卿文武大臣的心跳。
良久，吕不韦顾盼四下，竟未一人敢于发言，不禁长笑，心想自己相位虽去，可是炙手权势依然故在，相秦数十余载之功亦是不可一朝废弃，心中稍稍宽慰，开口说道：“诸公在老夫面前一向都是讷于言辞，敏于办事。可是老夫知道诸公之中大有能言善辨口，若江河的能士，可惜却无一个直言敢说的谔谔面折之人，众臣之讷讷，不如一士之谔谔。诚哉是言也。金人背书缄口慎言，老夫也知晓诸公的为难之处，好罢。既然诸公不敢说，就让老夫说说罢！”
吕不韦长叹一声，向后倚在漆纹扶手之上，伸手拉过白袍袍襟，盖于身上，方才说道：“当今之世，是浊世乱世，浊乱甚矣。君臣相贼，长少相杀，父子相忍，弟兄相诬，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纪，心若禽兽，长邪苟得不知义理，世道至此，可谓极矣。诚如蒙毅所言，方今天下，天子既绝，贤者废伏，世主怒行，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诉，黎民之苦，无可加矣！②先祖昭襄王五十一年灭周，尽得周君之地三十六城，人口三万。至此号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绝矣，诸侯莫有所主，正如投骨于群狗其中之时，天子之名未有定，诸侯势必蜂起而争之。正如肉骨之得未有定，群狗势将群吠而夺之。天下争则乱，乱则大乱。”
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5）
蒙毅斗然想起鬼谷先生于鬼谷之中曾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竟与吕不韦之见有着惊人的相似，可谓不谋而合，心中不由暗叹：“大父常言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此言非虚！”吕不韦说到这里不由也是忧容满面，一时白眉紧锁，再也说不下去。
蒙毅朗声说道：“文信侯爷，鬼谷先生也如你这般想法。”
吕不韦正自忧闷，忽听此言，双目大放异彩，急问：“当真？鬼谷先生是怎么说的？”此刻百余公卿文武大臣的目光又毕集于蒙毅一人身上，都要听他说说鬼谷先生的高见。一来鬼谷先生因其四大弟子的孙庞苏张名扬七国，誉满海内，其人定然神异不凡，有过人之处，可惜鬼谷先生性子邪僻，为人阴柔，向居鬼谷幽深之地，行事亦是多在暗处，很少有人能知其踪，是以甚为神秘，众人都欲一聆鬼谷先生的高见；二来文信侯吕不韦既对鬼谷先生如此尊崇礼敬，慑于吕不韦之威势，众人有些亦不得不尊隆鬼谷。
蒙毅见群目毕集，拭目以待，倾耳以听，不由地稍稍紧张，可是仍是不卑不亢朗声说道：“鬼谷先生先给晚辈讲了一个故事。”百余公卿文武大臣无不稍稍诧异，只有文信侯吕不韦合袍卧于座席之上，倚在扶手之间，神情冲淡平和，表静聆听。
蒙毅跟着说道：“鬼谷先生说到十八年前天下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件便是秦昭襄王发兵灭了周室。从此天下之间便再也没有所谓的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了，而周朝自武王伐纣以来八百余年的天运国祚也自此而绝。秦，楚，齐，赵，魏，燕，韩七家诸侯莫有所主，天下黎民黔首也昏昏愕愕，莫知所属。鬼谷先生称为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食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士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践罅③。这件周秦之变便是侯爷适才所说的了。”
众臣听着，吕示韦缓缓点了点头，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
蒙毅道：“第二件惊天动地的乱事不在廊庙之下，却在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众臣无不大异，吕不韦亦是“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江湖上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乱事？这点老夫非江湖武林中人，不太知晓。愿闻其详。”众臣也均感好奇，纷纷不知那些江湖武林中的人物又闹出了什么大事。
蒙毅道：“鬼谷先生说：十八年前，秦昭襄王兵下伊洛，灭了周室，而安顺归秦的周人却仅有三万有余，其余泰半不愿，不愿属之虎狼之秦，于是纷纷扶老携幼，背井离乡，颠沛流离，预备向东流亡，当时周境之内，触目所及，真称得上赤地千里，兵火到处，流民遍野，哀鸿悲号，惨不忍睹。秦兵屡禁无效，遂行追赶杀戮，流血成河，尸积如山，婴啼到处，老孤荒野，更兼周邻韩魏两国兵寇四起，纵横抢劫，周民死亡不计，苦不堪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