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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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谁可以预见身后事呢。秦昭看向那两只翁仲,大约是耶律和夫人的石像,尤端坐荒陌里,神态安然。
含漱看着那面目已显模糊的石人轻声道:“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沈思到酒边。”
秦昭接声道。
含漱转过头来眼中浮出些神采:“玉泉老人题七真洞的词,公子竟也知道。”
秦昭笑笑:“约略看过一些。此词甚好,豪迈旷达又不失缠绵凄婉,当不输于黄涪翁。”
“确实如此,只是也都属无奈语。”含漱转头看向湖面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便如耶律楚材这样人物,终究也是无奈,寄情酒中只求忘却罢了。
“我们走吧。”含漱道。秦昭点点头。两人别了耶律楚材墓绕回原路,又走回水边。不远处就是芦苇荡漾的湖水,走的近了,便见只近岸的老树拴着叶扁舟。水中立着几只木桩,铺上块板子便是个小小的码头了。
“我们上船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含漱指指小船道。扁舟上早有个带着斗笠的老舟子等着。见了秦昭便对他绽开笑容。秦昭也对他笑笑,踏上船把手伸向含漱,含漱却对他一笑。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船上:“我身手还不错吧。”
秦昭收回手笑了:“相当不错。”含漱原来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秦昭不禁又微笑了。
船桨一撑,小舟荡开湖岸,缓缓向芦苇丛中行去。秦昭扶含漱坐稳后道:“我们这是去那里?”
“去我父亲喜欢的一个地方。”含漱道:“他唤它做幽草琴堂。”
“幽草琴堂,很雅致的名字,一定是个幽雅的所在吧。”
含漱微笑:“确实没有别的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绝少有人来打扰。”
她说的不错,乘着一叶小舟穿过茂密的芦苇丛,逐渐就进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除了偶尔的一两声水鸟鸣,就只剩下苇草沙沙拂动的声音。
秦昭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与含漱前后坐在小舟上,在安静的苇草丛中穿过,看着她的鬓发和柔美的颈项,秦昭一时有些失神了。范蠡宁愿辞去将军卿相与西施泛舟五湖,便是如此吧。也不知行了多久,忽听得含漱轻轻的叫:“到了。”她立起身来,声音里有些欣喜,伸手指着前方给秦昭看。秦昭顺着她的手看去,就看到了只铺了苇草的顶子。
小船穿过水道,逐渐慢了。无数高耸的蒿草芦苇丛中竟有一个小岛,他们到的时候还有几只随性的鸟儿歇息在上面。这么一个奇妙的所在确实不容易为外界知晓。岛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楼,但小楼并未完全建在岛上,而有一多半由打入湖底的坚实木桩凌空架起,别致而又空灵。
秦昭看着小楼笑道:“你似乎特别喜欢临水的建筑。”
含漱笑笑:“我确实喜欢。小时侯我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忽然变成了一条落在岸上的鱼,我总会惊醒,所以我喜欢临水的房舍,因为在临水的阁楼上,即使我变成一条鱼只要一跃也就可以跃到水中去了。”
秦昭也笑笑:“这主意确实不错。”秦昭虽于解梦之道并不熟悉,却也知道常做此梦之人是因为总感觉不安稳,不安全,总会感觉压抑。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心中想到:这样柔弱温婉的女子怎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呢。随即却是一凛,便再不敢想下去了。
老舟子当先跳下,淌水上了小岛,把小舟拉近在棵木桩上系了缆。
“走,我们上去吧。”小舟刚刚停稳含漱已拉起秦昭的手道。
“好。”秦昭一笑,握住含漱的手前后踏上小岛。踏上了小岛含漱却也不松手,握在掌心的手温润微凉轻柔如水,秦昭心中便也如水般荡漾开来。
并肩坐在临近水面的栏杆上,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苍蓝的天空。四面是密密围拢的芦苇,不时的有水鸟飞过,它们的家就在左近,甚至分开苇草就可以看到鸟儿们的巢穴。
含漱转过脸来,面庞泛出红润:“真好。是吧。”秦昭微笑:“是啊,真好。”
阳光逐渐热烈,两人便坐回内室。含漱拉开墙壁上蒙的一幅毯子,下面却是一具瑶琴。秦昭定睛看去,寻常琴只不过七弦,这琴却只五弦,形貌古朴也与寻常七弦琴大不不同。此琴上并没多少断痕想必不是古物,秦昭便道:“此琴可是仿古虞舜琴而作?”
“是。公子当真博学。五弦虽音韵略有不足,用来奏古曲却正合适。”含漱笑道:“公子可否帮我取下,自那日后都未能再听公子鸣奏琴曲,真是心痒的很。”秦昭谦逊一句自墙壁上将琴摘下,平放几上。这五弦调弦与七弦略有不同,秦昭便不敢卖弄,含漱看来到是颇为熟悉,坐下后右手弹拨,左手按弦左右滑动,叮叮咚咚声中不片刻就校好了弦。含漱抬首见秦昭看的入神一笑讲解道:“此琴只官、商、角、徵、羽五弦,少了文、武二弦音色便少了不少。所以还要在其余弦上调整,这样稍有弥补才不会损失太多。”
“是。我看您先定正调又定外调,反复几次即定一弦。手法当真精妙。”
含漱一笑,随手奏了首泽畔吟试音,弹奏一半却是微微摇首。
秦昭一笑:“可是有刹音。”
含漱点点头:“是,大约是悬的久了,此处湿气太大,生了些断纹。”
秦昭在旁坐下伸指弹拨,凝神细听中随手调了几下道:“您再试试。”
含漱笑一笑,随手拨弄,忽然满是惊讶:“太古遗音并太音大全集中载校弦之法,公子可有看过?”
秦昭一笑:“我这点粗鄙琴技皆是家父早年逼出来的。您说的那些家父到是有藏,我就没有看过。”
含漱叹道:“我说公子校弦之法特异,怎么不似常理。公子当真天资聪颖,不依古法只凭耳力便能定弦,真是让人佩服之至。”
秦昭一笑:“柳小姐真是过誉了,不怕您笑话,我这校弦之法也是被逼出来的。”
“哦?”含漱笑道:“愿闻其详。”
秦昭笑道:“家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精琴技,小时对我操琴之学甚严,我为能名正言顺的跑出去就经常在琴上动些手脚。开始家父不觉为此还颇为奇怪,待察觉后便逼我自己调校,却不教我校正之法,不调好就不给饭吃,原属惩戒之意。而我为了偷闲半日仍每每使出变音###,天长日久这技艺便这么练出来了。”
含漱听罢掩口而笑:“原来如此神奇技艺竟因惩戒之意而成。秦公子小时这样顽皮。秦大侠一定伤透了脑筋。”
秦昭也哈哈大笑:“是没少挨板子。”
含漱一笑:“我先替公子试试琴。”说着手抚琴弦,涌湘水云,鸥鹭忘机,耕莘钓渭一首首奏了下去。以此琴弹来,曲调古朴悠扬,别有韵味。秦昭不免技痒,含漱让时也便奏了几首拿手琴曲。
琴韵悠扬中两人都是满心欢畅。含漱道:“小女子真是失礼,公子一定口干了吧,我这就焙茶。”
秦昭忙道:“不用烦劳,我这里有携水囊。”
“公子不要客气。”含漱笑笑,取了一只密封陶罐并水囊,整备茶具,不多时已沏泡一壶真香。
秦昭笑道:“这却是什么茶,如此好味。”
“这是武夷岩茶。张源曾言茶香有真香、兰花香、清香、纯香。表里如一者曰纯香,不生不熟者曰青香,火候相当者曰兰香,雨前神具者方为真香,更有含香、漏香、浮香、闷香之类,不过皆不正之气。我便最喜欢这岩茶,绵润纯厚,透鼻熟香。”
秦昭笑道:“姑娘真是无所不知啊。只我是这粗牛蠢马一般,只知好喝,却品不出这么多味道来。
含漱笑道:“这些都为小道,公子放达脱俗,本不应执着这些。”
秦昭一笑:“姑娘真会说话。”茶香虽好,几盏茶下肚,秦昭腹中还是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含漱抿嘴一笑:“公子是否未用早膳,小女子备有酒菜公子这就用些吧。”秦昭来的本急,确实是未用早饭,当下笑笑:“真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
小楼中已存有兰花酒,加上带来的食盒,却也是颇为丰盛。食盒分了三层,上两层是菊花苞煎银鱼、拌鸭掌、酥牛肉、烂煮芜菁、樱桃莲肉,下层是五味蒸面筋,香米饭并芙蓉花饼。红白青绿金黄粉嫩各色搭配的煞是好看,只是望一望就有些垂涎。
含漱一样样摆好食盒杯碟笑道:“随行简陋,还望公子见谅。”
秦昭笑道:“菜肴这般精美,都有些不忍下箸。”
含漱道:“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手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秦昭赞道:“姑娘真是好手艺,这般精美菜色便膳祖刘娘子复生也未必做得。”
含漱一笑:“公子真会取笑,不过随意备的几样小菜,怎敢与前辈庖官相比。公子不必客气,请尝试一下如何。”
“好。”秦昭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正浅谈慢饮,远方却起了一片氤氲,不一刻天落雨了。落在栏下导水瓦檐上也如琴声般叮叮咚咚的响。水面上一个个圆环散开去,遇在了一起就变做一片碎波。雨只急了一阵就化为了唏沥沥的小雨。天并不黑,光线还很明亮,小楼外雨声潺潺,凉风习习,一时人更觉得舒爽。
用罢酒食,两人便立到楼边看雨,见那老舟子也不躲雨,披了一身蓑衣蹲坐船上,还拿了根钓竿甩出去。
“这时能钓到鱼么?”秦昭奇道。
“他没有钓鱼。他是在钓鸟儿。”
“钓鸟儿?”
含漱道:“他竿头缚着只活蛙,这里的鸟儿最喜青蛙,蛙丢在芦草里引了鸟过来只要一下口就被他扯住了。”
“哦。”秦昭道:“原来还有这种钓法。”
含漱笑一笑叹道:“只是这样对这些自由自在的鸟儿,有些残忍了。”
秦昭道:“天下着雨呢,鸟儿怕湿了翅膀不会出来。”看看那老舟子又一次空甩出竿去秦昭笑道:“看来他今天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含漱摇摇头:“水边的鸟儿不怕水的,下过雨蛙也会露头出来,觅食的鸟儿很多,此时正是捕鸟的好时候。”
果然话音刚落只这一下老舟子收竿便钓回了一只鸟儿来。黑嘴白羽体型甚大竟似是只白鹳。含漱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只转开了头去。
秦昭看了看道:“您等我一下。”说罢就跃下小楼向老舟子走去。
含漱看着他,面上神色变了变然后就微笑了。
秦昭却是捏了那只鸟的翅子走回来的,老舟子也转了竿头大约是改在湖中钓鱼了。
“谢谢您。”
秦昭把那鸟儿拎起笑笑:“只是举手之劳。”
含漱笑笑伸手接过,把那只鸟儿翻转过来,仔细的检查了。果然是只白羽长颈的小白鹳。这鸟儿嘴里勾出的口子还在淌血,挣扎的羽毛凌乱,看起来真有些可怜。
秦昭道:“若这时放了它不能吃食,我想了想还是拿了过来。”
含漱点点头:“交给我吧,养好了我再放了它。”
秦昭笑笑把鸟儿装进一旁的竹娄,拍拍篓子道:“这鸟儿能遇到柳姑娘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