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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金鳞开-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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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答应下来,就握住了东宫的软处,为何不答应呢?”平清问道。

“嘿,”朱纯臣微微摇头,“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对国本耍这样的心机?总得知道东宫这一手到底所为何来,还有没有后手,这才能谋定而后动吧。哈哈,这还多亏了先生这些年来的教诲啊。”

平清嘴唇紧抿,道:“你觉得太子所为者何?”

“我与东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明到了如今这境地,我等世代公卿也不可能给天家惹麻烦。”朱纯臣眉间紧锁,努力想着一切可能的缘由:“莫非是太子有心兴除利弊,要重振朝纲,正好从我京营下手?”

“重振朝纲那是皇帝的事,他还不够格。”平清捻起一枚云石,道:“学生常对公爷说,事无偶然,必有绳迹。公爷莫非就不记得了么?”

“哦?愿闻其详。”朱纯臣正襟危坐道。

“东宫以防疫出宫,先做的什么事?乃是练兵!”平清将棋子重重拍在秤盘上,随手又拈起一枚,在手中揉搓,不急不缓道:“不过月余,他新募的东宫侍卫就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而且不请令旨,只是以东宫故命行事,这足见东宫赏罚有信,已经彻底得了军心。”

朱纯臣虽然知道这一层,听别人说来却仍旧有些惊悚。

“兵分步、马、车、火器诸营。”平清斜落第二子,道:“京师之中难以操练车、马,唯有步营和火器营可以操练。其中火器营早在太祖高皇帝立国时便大放异彩;成祖时独设神机营掌火器;戚武毅练兵,步火参半。可见我朝凡欲用兵者,首重火器。所以说,也只有猪才会相信太子要了火药局是为了去开石灰矿。”

朱纯臣心下又是一跳,略有不服道:“光有火药,没有火器,又成什么大事?”

“广宁之战,袁崇焕等人以棉被稻草裹以火药,以之守城效果非凡。”平清道:“可见火药单用也有单用的功效。反之,若是只有火器而无火药,却连烧火棍都不如。凡事举重而轻自随,此乃纲举目张之法,东宫得之矣。”

朱纯臣嘴唇翕张,良久方才怯怯道:“东宫果然是要重练一支新军了……”

“新军已经练成了。”平清摇了摇头:“虽然不曾见过战火淬炼,但令行禁止,已经不是京营那些混事儿能比得了的。”

“那东宫是……”朱纯臣浑身颤抖:“先生,我突然想起先生对我讲过的故事。”

“哪一则?”平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就是那个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的故事。”朱纯臣说到这里,声音发颤。

他本来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即便老公爷考校功课,也多由清客长随代笔捉刀。后来自己袭爵,更是一门心思在吃喝玩乐捞钱积蓄上,绝没有读书的念头。直到遇见了这位平清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兵谋诡道无一不晓,实在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这才折节下交,聘为西席,多少知道了一些典故。

冒顿单于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因为头曼的继室生了儿子,所以头曼想将单于之位传给少子,便派冒顿前往月氏国当人质。冒顿刚到月氏,头曼便发兵攻打月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借刀杀人。

谁料冒顿身强体壮,身手不凡,抢了一匹好马逃回了匈奴。乃作鸣镝,集结部下骑射,下令:凡是不随鸣镝所射而射者,斩!

他先是行猎鸟兽,有不跟着一起射的便当场斩杀。

匈奴人爱马如身,他又用鸣镝射自己的坐骑,若有不敢射者,便斩于马下。

再后来,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妻子,凡是惶恐不射的,也一并斩杀。

等到鸣镝射单于宝马的时候,左右再没有人敢不射,冒顿便知道左右可用了。

最后,冒顿随头曼单于出猎,以鸣镝射头曼,左右皆随鸣镝射杀单于。因此而尽诛其后母、弟弟,以及所有不听话的大臣,自立为单于。

“你想多了。”平清淡淡吐出四个字,手中捏着的棋子久久没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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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章毒龙帖耳收雷霆(七)

朱纯臣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肌肉紧绷,一时松懈下来,就像是卸去了一座大山。他道:“差点吓着我……话说回来,若是东宫侍卫连京营都能打败,还有谁是他的敌手?他要篡位不是随心所欲么?只需要说陛下圣体违和,太子自然可以监国。过个三五年,陛下大行……”

成国公说着说着,又被自己吓着了。

事情看起来的确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平清冷冷嘲笑道:“太子为什么要登基做皇帝?日日被下面人唬弄,圣旨出了大内便成了废纸。”

“这……”成国公并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天子,就是这个苍穹之下权力最大的人,想干嘛就能干嘛。九五至尊的那张椅子散发出无比强大的诱惑,差点让他忘记了自己就是唬弄皇帝的一员。

“太子练兵强军,为的是重整山河。”平清这才将第三枚棋子拍了下去,道:“想当年太祖高皇帝不过淮左白衣,牧牛乞讨之辈,不也打下了皇明三百年江山?如今太子必然认为自己流着朱氏血脉,又是东宫国本之尊,论起起点,比祖上高了不知多少,为何不可以重开天地。”

朱纯臣是被酒色财气消磨了锐意的人,良久方才吐口道:“太子倒是有雄心大志。”

“哪个皇帝没有?”平清不以为然:“只是有些经不住粉黛诱惑,有些架不住金丹蛊惑,有些志大却才疏……所以古来圣帝明王可遇不可求,一旦遭逢,那是三生庆幸啊!”他看了一眼成国公,眯起眼睛笑道:“对于贪官蠹虫而言嘛,可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朱纯臣听出了这话中雅意,却摆了摆手:“就算是尧舜那般的圣君,朝中也是有小人的。这小人君子就如油和水,虽然不容,但也缺一不可。”

“公爷这话说得在理。”平清道:“油锅里进了水,是会炸锅的。茶水里浮了油,也是会被人倒掉的。关键在于公爷这油是在什么地方。太子看不上锦衣卫、兵马司、京师三大营,所以要建新军。一旦新军练成,还有公爷什么事么?”

“对啊!”朱纯臣一拍棋案:“他抢的是我的差事啊!”

“非也非也!”平清摇头道。

“怎么?我总督京营,岂不是被他抢了差事么?”朱纯臣疑惑道。

“是公爷挡了太子的路。”平清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点:“他今日召见公爷,无非就是让公爷识相让让路。该吐的银子吐些出来,该行的方便行一行。”

朱纯臣随着平清先生的手指,看着棋盘上的品字型的三个云子,正形成了“打吃”的局面。他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深沉,道:“先生这么一说,诚如剥丝抽茧,果然是绳迹可循。以先生高见,朱某该如何应对?”

“你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你。”平清推开棋局,踩了塌下的布鞋,伸了个懒腰,缓缓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能让成国公一脉再享三百年荣华富贵。中策可以保公爷你得个善终。下策嘛,或许能留公爷一条血脉偷生。”

朱纯臣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何至于此?以我家三百年富贵,故交姻亲,门下子弟,遍布朝野,别说太子,就是当今圣上也未必能动得了我家!”

“你不信就算了。”平清穿上布鞋,走到书案前,信笔写了两个草字。

“姑妄言之嘛。”朱纯臣跟了过去,脸上堆笑道。

平清沉默良久,方才道:“我是感念你礼贤下士,换个人我是死也不说的。”他顿了顿,道:“你既然看清了东宫的雄心,岂不知攀龙附凤就在今朝?你若是能够举家相投,太子定以成国公为楷模,到时候圣上的嘉奖必不会少,你家子弟也多能在东宫门下行走,一旦皇明中兴,岂非又是个三百年公侯?”

朱纯臣脸上微微泛红,及待退去方才道:“这上策固然听着好,但举家相投实在有些过了。如今文恬武嬉,兵不能战,大明天下到底归于谁手未尝可知……先生曾经不也说过:天数要变了,若是贼兵迫城,不妨开城门投靠新主么?”

“此一时彼一时。”平清不以为然道:“当时可没人跟我说过东宫有这般雄心和手段。”

“不值当不值当,”朱纯臣断然摇头道,“愿闻先生中策。”

“答应东宫开出的价码,要多少给多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便是曹操那样的枭雄,起码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平清先生的声音中,已经十分失望。

“就怕他开口太大,”朱纯臣皱眉道,“今日一见面便要京营出钱买火药,这一年下来就是上万两银子啊!日后若是再有别的事,我怎么应付?还是得坐地还钱才行。”

平清微微诧异:“太子一见面就说火药的事?莫非连交情都没攀一攀。”

“我与他能有什么交情?有何不妥么?”朱纯臣微微有些不祥的预感。

“学生的下策,”平清恢复了平静,“让令郎令孙带上家中细软逃去江南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或许能逃一死。”

“先生这就是危言耸听了!”朱纯臣再好的修养都有些按捺不住:“我家三百年国公,岂能做出那等隐姓埋名之事!”

“这是为公爷留血脉。”平清淡淡道。

成国公重重一甩衣袖,只是从鼻窦里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

平清先生目送成国公离去,直听得外面园门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方才常常叹了口气。

“赵大!”平清先生扬声叫道。

一个脸上带着烟灰的粗壮汉子从屋后转了过来,嗓音低沉,应声道:“少爷,您吩咐。”

“收拾东西,咱们走。”

平清先生干净利落地用细竹帘卷了几支上好的湖笔,扯出一张写过字的纸包了方于鲁的九玄三极墨,让赵大抱了金星歙砚。他自己先抓了《呕血谱》,又去书架上选了几本珍本善本,一一收入竹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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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章毒龙帖耳收雷霆(八)

“少爷,什么事要走得这么急?”赵大好奇问道。

“成国公不知道东宫已经对他起了杀心,还不肯听我良言,咱们若是留在这里,只有陪葬了。”平清语速极快,一边解说一边催着赵大收起屋中各种珍贵器物。

“少爷,太子为什么要杀成国公?”

“我哪里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的仇?”平清越发急促了,“你还记得上次带你去的顾小姐家么?”

“记得的。”

“带了东西速速去她哪里。”平清吩咐道。

“少爷,那你呢?”赵大背起价值连城的竹龛,不肯就走。

“我随后就去,”平清道,“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再靠近成国公府五里之内。”

赵大挠了挠耳朵:“为什么?”

“照我说的做!”平清先生不复儒雅之貌,几乎吼了出来。

赵大还不曾见过少爷如此激动,吓得连忙跑了出去,只听到自家少爷在身后喊道:“别让人看见!”好在这位平清先生有些怪癖,不让国公府的下人来园子里伺候,否则早就让人拦住了。

平清先生等赵大跑了出去,方才深吸一口气,对着玻璃镜正了正头巾,一振直袍,随手cāo起案架上的一管长笛,往后门走去。他在国公府里的地位超然,别说下人,就是有些国公爷的亲戚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先生”,并没人敢拦他。

这一路走到金池湖畔,乃是国公府上自己挖的人工湖,正好将外宅与内院分开。平清先生挚出长笛,凑近嘴边吹奏起来。

笛音清冽,穿云入石。

不消片刻,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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