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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金鳞开-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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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为此。由此可见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新的政治改革。

——我还是太急躁了么?

朱慈烺一时口干舌燥,随手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胸襟方才舒缓一些。正待说话,一旁内侍却高声宣退了。

倪元璐取了手卷,告退而出,临走时终于忍不住又道:“殿下,若要天下太平,只需得休养生息,纾解民乏。此时强征暴敛,无异于饮鸩止渴啊!”说罢双眼朦胧,已经是泪光透射。

朱慈烺也无从辩解,只是道:“先生若是能在京中再留数月,路上便好走得多了。”

倪元璐拜辞而出,恐怕再留一刻眼泪就要出来了。

朱慈烺侧首又看了一遍那幅墨宝,挺了挺腰,唤来陆素瑶:“今日下午开会加一个人,原户部司务蒋臣也让他来。”

陆素瑶应声称是,有问道:“是列席还是旁听?”

“旁听。”朱慈烺道:“另外,让闵子若来一下。”

陆素瑶退了出去,闵子若很快就戎装入内,拜见朱慈烺。

朱慈烺从书案上取出一个紫檀木盒,交给闵子若道:“这是给骑兵营的密令,这就传下去。”

军中有明令有密令,密令也必须经过军令部传发,直到相关战事结束才收录归档。在此过程中,只有军法官在执行期间发现与现行军法相悖,才能要求主官出示秘密手令,并且必须严格保密。

朱慈烺这道密令已经放了良久,以至于盒子上都有了包浆,正是受了倪元璐的劝告,才促使他将这道密令拿出来付诸执行。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一路哭,总好过天下哭。

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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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二祸乱初平事休息(五)

倪元璐在京中辞别了几个故友,收拾了行装,悄然南下。

如今京师中仍旧混乱纷纷,甄别降官、跑官说情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倪元璐至今没有拿到任用文书,擅自离去倒也不算罪过。只是他不知道皇太子有自己的耳目体系,若是关心什么事,怎么都逃不过的。他车马还没出正阳门,宫中送行的宦官已经追了上来,送了一辆购车凭证。

凭着这纸购车凭证,可以在南北两京买到原价的四轮马车。

如今马车的出厂价与最终的市场价相差近十倍,故而倪元璐就算自家不买,转手出去也是一笔巨资。只是朱慈烺也知道明人士大夫的习惯,倪元璐最可能的举措是将这纸凭证装裱之后收藏起来,以示天恩眷顾。若是要买车,还会出去用高价买,又不差那几个钱。

倪元璐仍旧是乘老式马车南下,如今漕运尚未疏浚,直到过了临清才能改走运河水路。只是今年的五月似乎比往年热了许多,正午时竟然晒得车夫和骡马不能赶路。相比往年软绵无力的太阳,今年的日头似乎格外强烈。

车厢里的倪元璐盘膝而坐,道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只是头上没有戴冠,只罩着网巾。饶是他口鼻观心,怡神静养,仍旧有毛毛细汗从额头和鬓角里渗了出来。还好他身材精瘦,若是换胖些的人恐怕怎么都熬不住。

“老爷,咱们在前头歇歇脚吧,这骡子都吃不消了。”老家人赶着车,口舌冒烟,恨不得当场就停下来休息。

倪元璐尚未答复,就听得大地轰隆作响。如同惊雷。他倒没有惊慌,这已经是一路而来的第四波兵马了。

老家人连忙赶了车靠边停下,让这队人马先走。

倪元璐探出头来,只觉得外面还有些微风,比车里清爽。他望向那些骑兵,一个个甲胄鲜明。目不斜视,尤其难得的是如此大队人马疾行赶路,所有马头竟然齐平,完全不似曾经见过的马军:乌泱泱一窝蜂。

倪元璐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看到这马队,忍不住地点算起人头来。只见马队五骑一排,共有二十三排,从头到尾有军官有士卒,皆是神情肃穆。无骄躁之气,无嗜杀之状。每排靠右首皆有持旗军官,在越过倪元璐马车时都要压一压旗,马步自然就慢了一些,扬起的飞尘也不算太高。

倪元璐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车头,果然没有打出官牌勘合,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些马兵会做出这番举动。若说他们之中有人认出了自己,那为何不下马相见呢?

“啧啧。这些人马又是调往北边去的。”老家人叹道:“都说皇太子是太微星君,果然不假。否则哪里来这么许多天兵天将。”

倪元璐本想告诉他天子命在紫薇、皇太子应在太微并非是此二位星君下凡的意思,但转念又觉得民间既然如此深信,说了也是白说。

“前头歇歇吧。”

倪元璐蒙了风尘,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有找个驿站洗漱更衣。他的洁癖是自幼养成,那时候别说自己身上脏。就连别人身上脏都看不下去。记得万历壬子年的时候,他去张岱家的砎园游园,看到有人一口浓痰吐在池中,旋即被一头鲤鱼吞了,于是再不吃鱼。

老家人总算涌起了力气。等骑兵过尽,连忙赶着骡车朝前赶路。

倪元璐本来还想再躲回车里,但身上出了汗,又被尘土一蒙,简直痛不欲生。也只有把心一横,索性钻出来,就着行车时带起的风,人才舒爽些。

坐到了外面之后,倪元璐才发现这条官道已经是面目全非。非但夯土垒实,而且重车行过竟然没有车辙,只留下两行淡淡土印。难怪这一路行来倒也不算颠簸,甚至能在车里打坐静修。

笔直的官道两旁是今春开垦的农田,也不像几年前入京时看到的那般杂乱,一块块画得十分整齐。虽然烈日当空,地里仍旧有人劳作。也不知是何缘故,田地之间种了些小树,似乎是用来划界。

——真是无官一身轻,随驾回京的时候怎就不曾见到这等田园风光?

倪元璐暗中自嘲,远远看到有炊烟腾起,恍惚又回到了万历升平之世。

“大官人,贵老爷,这里有坐!”

骡车前行,渐渐近了村落。此时正当白日,道路两旁多有凉棚,附近的村妇在此地烧些热水粗食,供应往来商旅。这也是运河堵塞之后的新活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只能走陆路入京,增添了不少商机。

只是现在北直还是满目疮痍不曾恢复,商旅并不算多。若是再过两年,运河疏浚之后,也没那么多人走陆路了。

妇人沿街叫卖,兴致颇高,喊得两句又与村中熟人扬声嬉闹,绝没有一丝愁容。

倪元璐生性好洁,近乎成癖,自然是不愿吃她们贩卖的吃食茶水。老家人却是已经有些熬不住等到前面的驿站,挥鞭也变得轻慢起来。

“这就儿先坐坐吧。”倪元璐体贴他跟了自己十余年,尽力挑了一处茅棚茶肆,看起来还算干净。

那老家人如蒙大赦,笑呵呵地赶着骡车过去。

倪元璐下了车,先看了一眼这茅棚,只见顶上铺着干黄的芦草,周围一圈以苇席环绕,倒是能遮阳防尘。又用一颗碗口粗的松木做了支柱,上面挂着菖蒲,散发出阵阵清香,吸入肺中登时一片清凉。

“店家,快打些水来与我家老爷清洗。”老家人一边解开骡车,一边扬声叫道。

一个三十开外的村妇快步从隔壁家的茶肆上小跑回来,未语先笑道:“哎呀呀,这位员外老爷真是好眼光!这里五七家茶肆饭铺只我家是有执照的,一应用具县里都要有人来查,碗筷菜饭都是洗得最清爽的。”

倪元璐等家人擦扫了竹椅方才坐下,双手自然放在腿上,等家人把桌子擦出来。

老家人边麻利干活,边道:“你这妇人好不省事,我家老爷岂止是个员外?我家……”

“咳咳。”倪元璐不打官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份,岂有跟个村妇泄露的道理?

那村妇只是一惊,见这对主仆不报家门,也不敢多问,只是言语间小心了许多,之前张扬的笑容也收敛起来。她道:“老爷是要用些什么?小妇人这儿的菜都自家重的,井水里洗得干干净净,就是肉食也有两三种,也料理得十分干净。”

“有什么酒?”老家人嗜酒,仗着资深,也就径直问了出来。

倪元璐倒是不介意他喝点小酒,但现在国家新复,还有许多地方饿死人的,哪里来的粮食酿酒?

“吓,县里若是查到有人酿私酒是要抓去修路的,”那妇人一脸惊恐,转而又低声笑道,“不过有家做的生醪糟,也是极解渴的。”

“先端一桶来。”老家人当即道:“再有干净的肉食、青菜,且都端上来。”

那妇人见这家人气势不小,却在正主面前毕恭毕敬,侍立点菜,可知那正主也是来头不小。想世人以“员外”为尊称,已经是摸着天的奉承了,这位老爷竟然比员外更高,不知是什么来头。

只一会儿功夫,妇人在棚子后头就治办出三素两荤一个汤来,又盛了最好的米饭要端上桌。倪家家人一路都盯着看,最后还是他端上去伺候倪元璐用餐。

倪元璐已经擦洗了一番,喝了醪糟,精神好了许多。他吃了一口菜,觉得咸淡也还合适,便道:“不用伺候了,你自去吃。”

老家人这才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坐了,只有两个素菜,先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的醪糟,方才动筷子吃饭。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倪元璐已经吃用好了。

两盘肉菜几乎没动,和剩下的菜、汤一道都端去了老家人那桌。

村妇从未见过大户人家的规矩,心中暗暗咋舌:原来还真有比曹大户家更讲究的人家!

轮到会钞的时候,村妇自然知道不要去打扰那位静坐养神的老爷,走到老家人面前低声问道:“我这儿粮票也收得,银子也收得,不知尊客怎么方便?”

“制钱收得不?”

“制钱……那就得看看了。”村妇一听老家人要给制钱,顿时简慢起来:“若是十八年后的山东制钱,倒也收得。这一餐饭食尊客给个两百钱也就是了。”

“恁贵!”

“若是给银子只要四分。”村妇连忙道:“您也看着后面做的,整只的大肥母鸡、又是半只鸭子,青菜、笋子都不去算他,上好的白米饭都用了大半斤呢!光这醪糟是贱货么?尊客啊,这真不贵了。”

老家人算算账要是早年间这餐饭下来怕是要七八分银子去了,的确不算贵。

“尊客啊,我们这是有执照的,东西干净,价格公道,哎哎,您看,这不县里又来人查了么?”

村妇说着手中一指,果然见到个年轻人顶着日头过来,骑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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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三祸乱初平事休息(六)

那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须都未长硬,只能算是一圈软毛。

“吴官人!今日却来得早!”村妇暂时放了收钱的事,扬笑着迎了上去。

那姓吴的官人到了棚子前,见到里面有客人,又见倪元璐气质非凡,也不靠近,只是远远略施半礼。倪元璐看似老僧入定一般,却拱手还礼,显然也是从眼缝里看到了。

“巧儿姐,昨日生意如何?”那吴官人边问着,边掏出硬皮本子和炭笔,做出记录的模样。

那巧儿姐回到棚子里,翻出一本天书似的账簿,一一报说昨日的生意。

这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倒让倪元璐大为吃惊。从这妇人说的“执照”开始,倪元璐就知道这家棚子要比其他人家贵许多。大明那么多执照,哪一个不要钱?现在见有县里小吏前来登记买卖,显然是要按钱抽分的意思。

怪就怪在这店主却没有丝毫排斥,既不哭穷叫苦,也毫不遮掩,反倒是生怕小吏记得少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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