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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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杀你,萧逸?你不放过若儿,我只得杀了你?我杀你的时候,也在杀我自己?萧逸,你知不知道,从我下令把消息透露出去开始,我每天都在用刀子一点点杀死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我到这个地步。”她在他怀中嘶喊,她在他臂弯里哀呼。她受伤的手抓住他的胸襟拉扯,指甲断裂,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
“为了若儿,我杀了你,你死了,我怎能活下去。求求你,带我去吧。”她终于痛哭出声,在知道他死去的一刻,直到现在,真真正正哭出来,哭在他的怀中,温热的液体从她眼中流出,却引来无数人的惊叹,令得无数人侧目不忍视。
那火热如心的液体,不是晶莹的泪,而是鲜红的血,为了他,她早已泪流干,而今能流的,只有心头血。
萧逸面无人色,怔怔地伸指,轻轻拭过楚凤仪的脸颊,轻轻抹上她眼角的血痕,然后把手收到眼前,望向那刺目的红色,惨然一笑,一张口,那忍了又忍的一口心头血,终于吐了出来,同样吐在他自己的手上,他和她的血,迅速溶在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
容若终于不能再看下去,不忍再坐视下去,快步走上来,抬手在楚凤仪后脑轻轻一击,楚凤仪身子一晃,闭目晕了过去。
一连串“皇上”的惊呼之声,在萧逸之后,这个小兵装束的皇帝突然冒出来,更大大刺激了在场一干臣子,而容若的行为,更让大家几乎以为,他是激愤之下,要把不守妇道的母亲给杀了。
萧逸眼神也充满震怒:“你……”
“母后伤心过渡,以致于一时心神迷乱,再任由她这样继续下去,会对她的身心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容若在仁爱医院当义工,见多精神几近崩溃的病人,经验丰富得很,坦然说“还有你,皇叔,你太过伤心焦虑,也会损害到身体的。”
萧逸垂首凝望楚凤仪失去知觉的脸,良久,才沉声道:“皇上,我输了。”
他闭了闭眼,然后在地上挣扎着起来。
他并没有受重伤,要起身并不难,可是,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肯放开怀中所抱的人。
他在地上跪起身子,却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凝望容若,眼神流露深深的无奈与凄凉,然后伏拜下去,只是,这时他抱着楚凤仪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他一生都不曾这样狼狈过,衣散发乱,满身血迹,他却在这时,当着所有的文臣武将,王室宗亲,甚至他自己心腹的面,向一直被他掌控的皇帝拜倒。
这不再是礼法,不再是规矩,而是一种仪式,失败者面对胜利者必行的仪式。
他终于败得彻彻底底,从身到心,皆是如此。让他一败涂地的,不是小皇帝的莫测高深,不是雪衣人的一剑经天,就算是刺杀的剑刃直指喉头,也只能毁他的身,却折不了他的心。只是一个女子悲痛欲绝的血泪,却是如此轻易地击败了他。
红颜断肠,英雄末路,却叫这一场本应无情的政争,凭添了无尽的悲楚凄凉。
苏慕云在人群中低叹,选择他,只为他是英雄,可英雄无奈是多情,夫复何言。
一众臣子,被这连番的变化,震得目瞪口呆,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萧逸低头轻咳两声,撕心的痛楚,让他以为,简直要把一颗心都咳出体外了。跪在地上,仰视站立的皇帝,阳光在他身后,踱起炫目的华光。这样的明亮,这样的光彩,从今以后,再不会属于他吧。
苦涩的感觉在心头泛开,他却垂首去看楚凤仪苍白的脸,脸上点点的血痕:“皇上,臣已认输,从此生死祸福,任由于你,你若念母子之情,求你放我与她去吧,从此再不入大楚一步。你若不放心,便……“
容若微笑,不等他说完,俯身把他扶起来,自袖中抽出一道明黄色的诏书:“我拟了一道旨意,请皇叔看看,皇叔要是觉得还妥当,麻烦你把替我保管的玉玺拿来,盖上去吧。”
萧逸只顾抱着楚凤仪,根本连看也没看那诏书一眼,淡淡道:“皇上拟定的,何须臣来看。”
容若笑着把诏书塞到萧逸手上:“此事与皇叔关系重大,皇叔还是看一看吧。”
萧逸无奈,勉力用一只手抱着楚凤仪,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展开容若递开的纸张,漫不经心地扫两眼。
他本来根本已不在乎,容若要发什么旨意,哪怕是要他的命,此时,他也没立场,没有理由来抗拒,可是一眼扫过去,忽然全身一震,如果不是手里还抱着楚凤仪,他几乎要失态地跳起来。
他不得不反复再三,一次次把这短短的一道旨意看了七八遍,仍觉不可置信,几疑梦中。
除了容若与萧逸,没有人知道这道旨意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到了萧逸那震惊到极点的表情。
以萧逸的定力,就算是天塌地陷,山崩海泄,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震愕,甚至连方才楚凤仪心痛神迷到极点,他也只是伤心,并没有吃惊到这种地步。
几乎每个人都在猜测那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却是转了千百个念头,想想皆不可能。
容若笑嘻嘻面对萧逸:“皇叔,你觉得,我道旨意,可还使得吗?”
萧逸目瞪口呆望着容若,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得根本不能思考。
容若笑着自他指间把那道诏书又抽回来,随手递下去:“皇叔与朕护送皇太后回宫,朕的这道草诏,就在这里,传予百官看看吧。”
那张让摄政王萧逸方寸大乱的神秘旨意就这样从一个个人手中传过去。
看过的人,不是两眼瞪到再不能转动,就是干脆下巴掉下来,有人汗落如雨,有人歇斯底里地挥臂狂叫,而有几个因受刺激太重晕倒,刚刚醒过来的臣子,眼一闭,干干脆脆,重新又晕过去了。
这一天,对很多朝臣都是噩梦,一颗心吓得一会儿狂跳,一会儿又停止跳动,一会儿以为这个人是胜利者,一会儿又想着要怎么向那个人效忠,冷汗湿透了重重的衣衫,而喉咙,早已因一次又一次的失控惊叫而嘶哑,一直到最后,还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可怕的玩笑中,不能分辩真假,无法确定前行的道路。
可皇帝皇太后的仪仗却已远远行去,直入楚京,直入皇宫,萧逸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如是,一直七天。
漫天雨丝,朦胧天地,醉月楼头望出去,只见雨幕不绝,唯闻雨声不断,远处的皇宫,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苏慕云倚楼而立,久久凝眸,良久才会有一声叹息,似有若无,悄悄消失在一片细雨声里。
“多年不见,想不到,现在的你,竟是这样多愁善感,一场秋雨,就叫你如此长吁短叹。”柔婉的声音,伴着细碎的雨声,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韵致。
苏慕云轻拍栏杆,悠悠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倏忽来去,吓人一跳。”
“真是可惜,吓不着你。”
“我已一败涂地,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遥望远处的皇宫,苏慕云的声音不是不怅然的。
“宫中的消息,还打探得到吗?”
“皇太后已经醒来,恢复神志,萧逸留在安乐宫,整整七天,一步也没有离开,只在宫外亲信围宫喧哗之时,传出过几个喝令众人各归其位,不得做乱的命令。皇帝曾和萧逸,楚凤仪密谈了三天,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看来,萧逸完全被小皇帝控制在掌中了,当年,太后派你来大楚,只是为了帮助萧逸,却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厉害得出乎所有人预料。”
清美的声音里,并没有沮丧,反倒带点淡淡的倦和媚。
“那道旨意,真是下得妙啊。‘朕以冲龄贱柞,抚有天下,廓清四海,内赖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方能仰承大统,幸免失坠,今顾念皇太后自皇考宾天之后,攀龙髯而望帝,未兑伤心;和熊胆以教儿臣,难开笑口。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恰,郁郁寡欢。朕躬实深歉厌。幸以摄政王托服肱之任,寄心腹之司;宠沐慈恩,优承懿眷。功成逐鹿,抒赤胆以推诚;望重扬鹰,掬丹心而辅翼。与使守经拘礼,如何通变行权?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一个孝字,万条道理,就连皇太后下嫁臣子这种荒天下之大谬的诏书,他居然写得这般条条是道,谁还敢说这小皇帝不学无术,全无才识。”(大家看得出,容若这道圣旨是从哪里抄来的吗?)
“诏书目前并未明发,几十个朝官,长跪宫门以死相抗,不止是董仲方一干保皇忠臣,那些个道学家,文人领袖,哪一个不是跳起来反对。”苏慕云淡淡道。
“这诏书能不能成实,我倒不欲追究,让人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的护卫不出手,萧逸已经被人刺死,纵然要完全收服萧逸原有的势力需要花一番功夫,总好过一直留着萧逸这心头大患。若是怕蒙上骂名,他用皇太后折服了萧逸,把人带进宫,暗中软禁,这时候,也该可以下手,解除萧逸党羽的权力,甚至对我的醉月楼动手了,但宫中,却一直没有动静?他真打算让自己的母亲下嫁给叔叔,沦为天下笑柄吗?”
“不管怎么样,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还要一直留下来吗?”即使是尖锐的质问,由这个声音说出来,都轻柔婉媚。
苏慕云徐徐回身,漫天风雨,楼头昏暗,一个纤纤丽影立在暗处,看不清面目,只是那楼头独立的身姿,已是一种无比美丽的风情。
“你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惩治我办事不力的。”苏慕云冷笑了一声。
“我是来救你的。”美人轻笑“当年,太后让你来楚国,就是为了接近萧逸,借萧逸之力,牵制秦国,楚国一日有萧逸在,秦国一日不能并楚,秦国要是吞不下相邻的楚国,更不敢放胆攻击其他国家,大魏便安全无忧。只是,我看你对萧逸太尽心力了,如今他一败涂地,小皇帝即已将他控在手中,断不容他再掌权柄。你最好乘此抽身,即免在楚国之内受他连累,也不至于将来与太后之间,有了疑忌之意。”
“太后对我的确有相助之恩,没有魏国的暗中支持,迷迭天也不会有今日,当年答应太后来楚,的确是为了还报于她,不过……”苏慕云回头凝望皇宫“我助萧逸,并不是只为了太后,而是因为,我的确喜欢楚国的繁华,喜欢萧逸这个人,我敬他是个英雄……”
“只可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柔软的娇躯轻倚栏杆,黯淡的雨天,她的清眸倦眼,益发妩媚柔婉“慕云你到底如何打算?”
“我不会走,我要等着看最后的结局,萧逸放弃了,我还没有呢。”
“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成为太后的敌人吗?”她眉宇间,总带点深深倦意,倦到极处,却又有一种清清的妩媚。
苏慕云凝视她,这清眸倦眼,绝世风姿的女子:“你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吗?确定之后,你的决定是什么,杀了我吗?”
女子微笑,轻轻抬手抚髻,姿态温柔,这一抬手,就是一种异样的风情。
苏慕云面带微笑凝望佳人,只有他知道,这绝美的女子一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