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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杯雪完整版 小椴-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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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如微微一笑:“岂不闻建炎初年,金兵劫掠东京方退,康王得继大统,用李纲为相,于治兵之道首先提及的就是一句‘步不足以胜骑,骑不足以胜车,请以战车之制颁京东、西路,使制造而教习之’。当日靖康之乱后,朝廷弃河北不守。河北巨盗杨进聚众三十余万,与丁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纵横京西、河南,另有王善辈,拥众七十余万,战车万乘——其所以可以喑呜叱咤、纵横于一时者,所仗就是这兵车之力。翰林,你于武学一道浸淫已久,只怕兵戈之事却少有知闻。百兵之用,各有不同。人为负累所限,不能尽携身边,战车虽较战马略显笨重,但可携之物多,攻可摧坚,驻可固守。何况——这长车练来本不是为一般江湖打斗的。”
  要知袁老大身兼要职,所图也大,一向心怀‘北图’之念,不只是一味只想在江湖中逞雄称霸之辈。他这‘长车’,说起来倒是为两军对敌时潜伏一支护卫主帅的精锐之师而建,是他视为手下双锋的左右“双车”亲手操练。当日金兵曾数迫高宗赵构于窘境。袁老大也是感念于此,才创此“长车”。
  文翰林轻轻点头,有萧如在侧,果然每言必让人有所进益。
  只听萧如继续道:“何况,若论轻疾险锐,当今天下谁又便捷得过骆寒?他那‘九幻虚弧’,纵淡定如你的‘袖手谈局’心法,只怕也难制其锋锐。今夜、倒要凭这笨重之势克他于石头山下了。”
  骆寒穿得单薄,北风乍起,他忽将一只左手伸进了驼颈下那块松软的毛中——那里有这整个世界都没有的温暖。
  ‘长车’当前,他却忽平静下来,发丝沾颊,瘦肩当风。风吹在他为适才一战浸着汗水的皮肤上,尤其凛烈。只见他俯下身,将右颊贴在那骆驼的脖颈上厮蹭了会儿,才喃喃道:“驼儿、驼儿,辕门果然难惹,除了那秘宗门暗杀之伏,竟还有这长车之利。——嘿,谁叫你当初不管不顾踏入江南掺和入这危难之局呢?现在怕收不了场了吧?就不知咱驼儿的脚力好,还是他们江南的铁骑快。你若比不过,我是定要战死的了,可你只怕也要羞死。”
  他似把座下的驼儿当做这世上唯一的庇护与助力。
  那骆驼似也听懂了他的话,四只蹄子一阵乱踏,兴奋莫名。它一向纵蹄塞外,于狼群马匪略无畏惧。只见它鼻子里喘着粗气,那气息白腾腾地在这暗夜里升起。骆寒向前够了一够脖颈,像要把头伸入那升起的白汽里——因为那是这个寒凉的冬中他所能捕捉住的唯一的湿暧了。
  他的面前忽似浮起了一张朋友的脸,心里隐有微痛。那骆驼却忽仰首长嘶——它身前身后,已有两拨车骑,各约五十余乘,直逼到了他们一人一驼百步之内。
  左后方带队而来的就是“羽马”米俨。他身为七马之一,隐身刘琦帐下,原为军中壮士,自于车战之道极为谙熟。
  右后方的来势稍慢,因为他们等了一等统军的石燃。
  石燃炽眼浓眉,双目紧紧盯着骆寒。他与骆寒一样,同样有着一双炽烈的眼。只是,骆寒在平时却远较他显得困顿。
  前方不远,似也隐有车骑暗布,那里的统领的却是‘铁马’常青。
  ——辕门三马,倾力同出,长车布阵,为擒塞上明驼,同领‘长车’一派。
  他们直逼至骆寒身前不远,才攸然停步。
  左面的米俨忽道:“骆兄——”
  骆寒一抬头。
  米俨见长车之阵已成,心下稍安,含笑道:“就请下马受缚如何?”
  他年纪虽轻,但领兵日久,极有气度。北风吹起,拂得田野里百余骑马儿鬃毛飘拂,把这秀冷的江南的冬景平添上一股凛烈的杀气。
  骆寒却静静道:“我骑的不是马儿。”
  “只有那骑马的人才会下马受缚。我骑的却是一匹纵蹄横沙,不解羁绊的驼儿。”
  他拂了拂袖中孤剑:“所以我不懂你的话。”
  说完,他忽一扬首。天上暗云飞渡,月华为之一暗。他话音一落,就趁势一拍驼颈,喝道:“左!”
  那驼儿如满弦之箭,闻声在这天地一暗间突然就向左突出。
  萧如和文翰林也觉眼前一黯。天上云月相搏,地上的树影便时隐时现,时相斑驳,时陷暗寂。
  文翰林道:“阿如,你觉今日局势如何?”
  那盆炭火已被弃在他们身后,如两人间曾勉强燃起的一点温暖。才才拢起,只一时就已抛弃。
  萧如淡淡道:“难料。”
  文翰林微微一笑:“你该也看出辕门之厄了吧?阿如,袁老大屡犯豪强,不知自制。纵无骆寒出现,日后也定无好的结局。你——该回头了吧?”
  萧如侧望向文翰林,知道这才是他想说的话——不错,今夜局势,到目前看似骆袁之争,但一直还有隐于暗处的他人。辕门若败,天下正不知当有几何人拊掌称快,额首相庆。坡上不是就有庾不信手下三大祭酒?坡侧还有金日殚暗伏。今夜——萧如冷冷地想——弄不好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天上月华时灭时明,明时两人就见得到远处的车骑奔驰,暗时却四下里阒然一黑。萧如还未答言,只见月影又被厚云所掩,天地间猛地一黯。长夜寂寂,只有北风声起。远处米俨忽发断喝“燃箭!”
  攸地,只见对岸火光忽起,那是‘长车’中人弯弓搭箭。百矢齐发,那箭上沾有油脂,风中能燃,一支支如流星般在对岸旷野里亮起,此起彼伏,照得骆寒身影时时可见。
  骆寒座骑虽快,但毕竟在众骑围中,奔逃不易。‘长车’的妙处也是此时才现,他们车中竟带了不知多少兵器,远则箭射——投枪飞斧、矢石俱出;近则相攻——长戈剑戟,不一而足。那车上之士分明久经训练,车中更有百兵可择,无往不克,无远弗及,端的凶悍无比。
  骆寒的驼儿却并不走直路。它身形虽大,却转折便利。仗着这驼儿,骆寒左奔右突,虽陷百车之围,却一时并不落下风,要疲痹敌手后以寻可趁之机。
  但车马之战,多为远攻。骆寒剑短,自是还手不易。只见他偶发啸叫,必腾身从驼背上跃起,九幻虚弧,缥缈一击,略沾即退,不肯缠斗。只为对方还有三个‘七马’中的高手。
  石燃、米俨、常青,名列七马,果非凡响,俱允称一代强横。只要骆寒窥得那‘长车’稍有可趁之机,犹未得发,米俨,常青,石燃便已飞马而至,补上缺口。
  数里之内,一时只见火箭流星,百车杂沓。车声辘辘中,有一驼疾驰。那驼剑虽锐,却如豹走狼群,螳入蚁穴,虽指牙尖利,却仍难脱困厄。
  石头城上赵无量与赵旭犹未离去,赵无量猜得袁老大出手可能不只设下胡不孤暗伏一击,却也不虞犹有此变。只听他喃喃道:“厉害、厉害,袁老大果为人材。”
  赵旭却一脸紧张道:“骆寒,他是不是已无路可去?”
  赵无量一抬首,望向对岸南头三里许处的一片树林——也许,那就是骆寒唯一可以一避这‘长车’车骑纵横之地了。
  秦淮对面的平畴之间,骆寒与长车厮杀正烈。坡上文翰林忽一击掌——此时他已不需潜忍,只见两个仆人如飞般提了两个大漆盒飞奔了上来。
  他们一进棚,先在茅寮四角插了四把燃得正旺的火把。那是四枝饱蘸了松脂的粟木,火势熊熊,一时把这坡上照了个通亮,也照亮了坡上萧如的丽色。
  文翰林望着萧如,不管坡下对面,厮杀正烈,从身边手下人手中取过一袭披风,笑对萧如道:“阿如,江畔风紧,你披上吧。”
  萧如摇头一笑,已经拒绝。那两个仆人却已在桌上安插了十几个小碟。碟子细白,上绽冰纹。文翰林不愧为江湖中的雅士,虽清野小酌,也用具精良。那仆人又取出了个烫斗,烫他们带来的一坛好酒。文翰林在江湖绰号“袖手谈局”,颇爱饮酒。他见今日之局到目前果如自己所料,心下宁定,便有闲心静坐而观了。
  文翰林给萧如斟满了一盏酒,笑道:“阿如,你喝一口,润下肺。”
  萧如目中隐有忧虑:辕门今夜伏击骆寒之事本极隐秘,却被文府预知,她已颇吃惊。看文翰林预备得又如此周到,她更不由担心。
  袁老大三日前得知胡不孤要伏击骆寒,他生性谨慎,虽未和胡不孤交待——恐挫其杀气,却亲手预伏下第二道与第三道伏击,甚或准备亲身而至。看来,这一切,却均落入了他人的算中。
  如今江南时局不稳,辕门为迫骆寒出面已与苏北庾不信屡有冲突,偏偏文府又闻风而动,而朝中势力大多为人掣肘,缇骑、双车俱调遣不动。萧如心知,袁辰龙如今是碰到了他复出十余年来都没有过的大关口。
  所以袁辰龙斩杀骆寒之心才会如此之切——杀鸡儆猴,他若欲傧服众人、压服口声,杀骆寒不能不说是最简略的办法。没想到今晚临到动身前,秦相府长史与左金吾李捷却于此时适时而至,说领上命与他有要事相商,同来的还有统领大内高手的李若揭的三个弟子。袁辰龙情知事情有变,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有秘请萧如至石头城代他统领全局。萧如也是到了江边,才知道文翰林在等着自己。
  ——忽听文翰林道:“阿如,你可知我这平生有三事最恨?”
  萧如一奇:“噢?”
  纵曾亲密如她,也是少有机会听文翰林吐露心事的。不由问道:“是哪三件?”
  文翰林淡淡道:“我第一恨,是错生于文府。”
  萧如一奇,“为什么?”
  文翰林一抚膝,慨然道:“我也算自许甚高之人。但江南文府,家门清贵,清华家声,所历已过百年。人材久盛。偏我身为正宗长子,如生在别家,以我才调,自可超出前辈,令宗族一振,更不说令旁人夸羡、后代景仰了。但我偏偏生在文府之中,不是我炫耀家门,你也知道,我们家、文武两途,功名举业,甚至求仙学道,青楼游幸,各式各样的人材,都已数不胜数,要想超出前辈,一振一已面目,实是太难太难了。”
  萧如便叹了口气,她知他所说的乃是实话。不说别的,只是令祖文昭公,只怕就是他终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文翰林继续道:“第二恨,我是恨袁老大,上天偏将我与他生在同时。这十年,我文翰林文难以高举入朝、以居廊庙,武不能江湖振作、一逞独步,俱是拜他所赐。”
  他忽仰尽一杯酒,叹道:“恨啊!恨啊!”
  萧如面上不由就浮起了一丝同情之色。她安慰道:“你的‘袖手刀’与‘淡局百步’,当今江湖,及得上你的人不多了,就是比辰龙只怕也未遑多让。”
  文翰林一摆手:“武功且不去说它——我赢不了他,这是肯定的——但就是在势力之斗中,我就算赢了他,后人也会评说我倚仗家门优势。对于一个赤手空拳出身的人,我如何胜之,最后总未免胜之不武,这已注定是我的二恨了。”
  他垂头凝思了下,才注目向萧如道:“你可知我三恨恨什么吗?”
  萧如一愕,掠掠鬃发,目露疑问。
  文翰林一字一顿的重重的道:“是、你!”
  萧如脸上闪出了一丝苦笑。文翰林已冷冷道:“是你毁了我对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的幸福之感。前两恨我此生尽力,也许还可消除。可这一恨,却只怕要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他的左眼皮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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