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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北京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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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陈奶妈(叹一口气)哎,这也是冤孽,清少爷,你是前生欠了大奶奶的债,今生该她来磨你。可,可到底怎么啦,她这一晚上一句话也没说,——她要干什么?

曾文清谁知道?她说胃里不舒服,想吐。

陈奶妈(回头瞥见小柱儿又闲不住手,开始摸那红木矮几的茶壶,叱责地)小柱儿,你放下,你屁股又痒痒啦!(小柱儿又规规矩矩地放好,陈转对文清)也怪,姑老爷不是嚷嚷今天晚上就要搬出去么?怎么现在——

曾文清哎,他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忽然口气里带着忧怨)他也是跟我一样:我不说话,一辈子没有做什么;他吵得凶,一辈子也没有做什么。

〔文彩由书斋小门走进,手里拿着一支没点的蜡烛,和一副筷子,一碟从稻香村买来的清酱肉,酱黄豆,杂香之类的小菜。

曾文彩(倦怠地)奶妈,你还没有睡?

陈奶妈没有,怎么姑老爷又要喝酒了?

曾文彩(掩饰)不,他不,是我。

曾文清你?哎,别再让他喝了吧。

曾文彩(叹了一口气,放下那菜碟子和筷子)哥哥,他今天晚上又对我哭起来了。

陈奶妈姑老爷?

曾文彩(忍不住掏出手帕,一眼眶的泪)他说他对不起我,他心里难过,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完了。我看他那个可怜的样子,我就觉得是我累的他。哎,是我的命不好,才叫他亏了款,丢了事。(眼泪流下来)奶妈,洋火呢?

陈奶妈让我找,——

曾文清(由红木几上拿起一盒火柴)这儿!

〔陈接下,走起替文彩点上洋烛。

曾文彩(由桌上拿起一个铜蜡台)他说闷得很,他想夜里喝一点酒。你想,哥哥,他心里又这么不快活,我——

曾文清(长嘘一声)喝吧,一个人能喝酒也是好的。

陈奶妈(把点好的蜡烛递给彩)老爷子还是到十一点就关电灯么?

曾文彩(把烛按在烛台里)嗯。(体贴)给他先点上蜡好,别待会儿喝了一半,灯“抽冷子”灭了,他又不高兴。

陈奶妈我帮你拿吧。曾文彩不用了。

〔彩拿着点燃的蜡烛和筷子菜碟走进自己的房里。

陈奶妈(摇头)唉,做女人的心肠总是苦的。

〔彩放下东西又忙忙自卧室走出。

曾文彩江泰呢?

陈奶妈刚进大客厅。

曾文清大概正跟袁先生闲谈呢。

曾文彩(已走到火炉旁边)哥哥,这开水你要不?

曾文清(摇头,倦怠地)文彩,小心你的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曾文彩(悲哀地微笑)不。

〔彩提着开水壶由卧室下。文清又把一个宜兴泥的水罐放在炉上,慢吞吞地拨着火。

曾霆(早已拿起书本立起)爹,我到爷爷屋里去了。

曾文清(低头放着他的陶罐)去吧。

陈奶妈(走上前)孙少爷!(低声)你爷爷要问你爹,你可别说你爹没有走成。

小柱儿(正好好坐着,忽然回头,机灵地)就说老早赶上火车走了。陈奶妈(好笑)谁告诉你的?

小柱儿(小眼一挤)你自个儿告诉我的。

陈奶妈这孩子!(对霆)走吧,孙少爷你背完书就回屋睡觉去。老爷子再要上书,就说陈奶妈催你歇着呢!

曾霆嗯。(向书斋走)

曾文清霆儿?

曾霆干嘛?爹?

曾文清(关心地)你这两天怎么啦?

曾霆(闪避)没有怎么,爹。

〔霆由书斋小门怏怏下。

陈奶妈(看霆走出去,赞叹的样子,不觉回首指着小柱儿)你也学学人家,人家比你也就大两岁,念的书比你吃的饭米粒还要多。你呢,一顿就四大碗干饭,肚子里尽装的是——

小柱儿(突然)奶奶,你听,谁在叫我呢?

陈奶妈放屁!你别当我耳朵聋,听不见。

小柱儿真的,你听呀,这不是袁小姐——

陈奶妈哪儿?

小柱儿你听。

陈奶妈(谛听)人家袁小姐帮他父亲画画呢。

小柱儿(故意作弄他的祖母)真的,你听:“小柱儿,小柱儿!”这不是袁小姐?你听:“小柱儿,你给我喂鸽子来!”(突然满脸顽皮的笑容)真的,奶奶,她叫我喂鸽子!(立刻撒“鸭子”就向大客厅跑)

陈奶妈(追在后面笑着)这皮猴又想骗你奶奶。

〔小柱儿连笑带跑,正跑到那巨幕似的隔扇门前。按着曾宅到十一点就得灭灯的习惯,突然全屋暗黑!在那雪白而宽大的纸幕上由后面蓦地现出一个体巨如山的猿人的黑影,蹲伏在人的眼前,把屋里的人显得渺小而萎缩。只有那微弱的小炉里的火照着人们的脸。

小柱儿(望见,吓得大叫)奶奶!(跑到奶奶怀里)

陈奶妈哎哟,这,这是什么?

曾文清(依然偎坐在小炉旁)不用怕,这是北京人的影子。

〔里面袁任敢的沉重的声音:“这是人类的祖先,这也是人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要爱就爱,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不怕死,也不怕生。他们整年尽着自己的性情,自由地活着,没有礼教来拘束,没有文明来捆绑,没有虚伪,没有欺诈,没有阴险,没有陷害,没有矛盾,也没有苦恼;吃生肉,喝鲜血,太阳晒着,风吹着,雨淋着,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吃人的文明,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猛地隔扇打开了一扇,大客厅里的煤油灯洒进一片光,江泰拿着一根点好的小半截残蜡,和袁任敢走进来。江泰穿一件洋服坎肩,袁任敢还是那件棕色衬衣,袖口又掠起,口里叼着一个烟斗,冒出一缕缕的浓烟。

江泰(有些微醺,应着方才最后一句话,非常赞同地)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曾文清(立起,对奶妈)点上蜡吧。

陈奶妈嗯。(走去点蜡)

〔在大客厅里的袁圆:(同时)“小柱儿,你来看。”

小柱儿唉。(抽个空儿跑进大客厅,他顺手关了隔扇门,那一片巨大的白幕上又踞伏着那小山一样的北京人的巨影)

江泰(兴奋地放下蜡烛,咀嚼方才那一段话的意味,不觉连连地)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对!对!袁先生,你的话真对,简直是不可更对。你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成天垂头丧气,要不就成天胡发牢骚。整天是愁死,愁生,愁自己的事业没有发展,愁精神上没有出路,愁活着没有饭吃,愁死了没有棺材睡。整天地希望,希望,而永远没有希望!譬如(指文清)他,—

曾文清别再发牢骚,叫袁先生笑话了。

江泰(肯定)不,不,袁先生是个研究人类的学者,他不会笑话我们人的弱点的。坐,坐,袁先生!坐坐,坐着谈。(他与袁围炉坐下,由红木几上拿起一支香烟,忽然)咦,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袁任敢(微笑)你说,(指着)“譬如他吧,”——

江泰哦,譬如他吧,哦,(对文,苦恼地)我真不喜欢发牢骚,可你再不让我说几句,可我,我还有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对袁)好,譬如他,我这位内兄,好人,一百二十分的好人,我知道他就有情感上的苦闷。

曾文清你别胡说啦。

江泰(黠笑)啊,你瞒不过我,我又不是傻子。(指文对袁爽快地)他有情感上的苦闷,他希望有一个满意的家庭,有一个真了解他的女人同他共处一生。(兴奋地)这点希望当然是自然的,对的,合理的,值得同情的,可是在二十年前他就发现了一个了解他的女人。但是他就因为胆小,而不敢找她;找到了她,又不敢要她。他就让这个女人由小孩而少女,由少女而老女,像一朵花似的把她枯死,闷死,他忍心让自己苦,人家苦,一直到今天,现在这个女人还在——

曾文清(忍不住)你真喝多了!

江泰(笑着摇手)放心,没喝多,我只讲到这点为止,决不多讲。(对袁)你想,让这么个人,成天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朽掉,像老坟里的棺材,慢慢地朽,慢慢地烂,成天就知道叹气做梦,忍耐,苦恼,懒,懒,懒得动也不动,爱不敢爱,恨不敢恨,哭不敢哭,喊不敢喊,这不是堕落,人类的堕落?那么,(指着自己)就譬如我,——(划地一声点着了烟,边吸边讲)读了二十多年的书——

袁任敢(叼着烟斗,微笑)我就猜着你一定还有一个“譬如我”的。

江泰(滔滔不绝)自然我决不尽批评人家,不说自己。譬如我吧,我爱钱,我想钱,我一直想发一笔大财,我要把我的钱,送给朋友用,散给穷人花。我要像杜甫的诗说的,盖起无数的高楼大厦,叫天下的穷朋友白吃白喝白住,研究科学,研究美术,研究文学,研究他们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为中国,为人类谋幸福。可是袁先生,我的运气不好,处处倒霉,碰钉子,事业一到我手里,就莫明其妙地弄到一塌糊涂。我们整天在天上计划,而整天在地下妥协。我们只会叹气,做梦,苦恼,活着只是给有用的人糟蹋粮食,我们是活死人,死活人,活人死!一句话,你说的(指着自己的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才真是(指那北京人的巨影)他的不肖的子孙!

袁任敢(一直十分幽默地点着头,此时举起茶杯微笑)请喝茶!

江泰(接下茶杯)对了,譬如喝茶吧,我的这位内兄最讲究喝茶。他喝起茶来要洗手,漱口,焚香,静坐。他的舌头不但尝得出这茶叶的性情,年龄,出身,做法,他还分得出这杯茶用的是山水,江水,井水,雪水还是自来水,烧的是炭火,煤火,或者柴火。茶对我们只是解渴生津,利小便,可一到他口里,就有一万八千个雅啦,俗啦的道理。然而这有什么用?他不会种茶,他不会开茶叶公司,不会做出口生意,就会一样,“喝茶!”喝茶喝得再怎么精,怎么好,还不是喝茶,有什么用?请问,有什么用?

〔文彩由卧室出。

曾文彩泰!

江泰我就来。

陈奶妈(走去推他)快去吧,姑老爷。

江泰(立起,仍舍不得就走)譬如我吧——

陈奶妈别老“譬如我”“譬如我”地说个没完了。袁先生都快嫌你唠叨了。

江泰嗯,袁博士,你不介意我再发挥几句吧。

袁任敢(微笑)哦,当然不,请“发挥”!

江泰所以譬如——(彩又走来拉他回屋,他对彩几乎是恳求地)文彩,你让我说,你让我说说吧!(对袁)譬如我吧,我好吃,我懂得吃,我可以引你到各种顶好的地方去吃。(颇为自负,一串珠子似的讲下去)正阳楼的涮羊肉,便宜坊的挂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小地方哪,像灶温的烂肉面,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以至于——

曾文彩走吧!

江泰以至于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沙锅居的白肉,杏花春的花雕,这些个地方没有一个掌柜的我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站柜台的我不知道,然而有什么用?我不会做菜,我不会开馆子,我不会在人家外国开一个顶大的李鸿章杂碎,赚外国人的钱。我就会吃,就会吃!(不觉谈到自己的痛处,捶胸)我做什么,就失败什么。做官亏款,做生意赔钱,读书对我毫无用处。(痛苦地)我成天住在丈人家里鬼混,好说话,好牢骚,好批评,又好骂人,简直管不住自己,专说人家不爱听的话。

曾文彩(插嘴)泰!

江泰(有些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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