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的友谊-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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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请进来吧!”
“不,不进去了,您有客人。”
“那……那有什么关系呢?您不也是客人吗?”
“我不能进去,我还没换衣服呢。”
“没关系!您的装束从来都比别人讲究,从来都比……比别人阔气。进来吧,我请……请您进来吧,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
列尼走进了高朋满座的房间。
“太……太巧了,男爵,我的朋友马泰尔先生意外地回来了。我这小小的告别宴会若没有他参加,就会显得不圆满。这是马泰尔先生,这是罗森堡男爵。”
一个梳理得整整齐齐、满面红光的人从沙发里欠起身来,满脸陪笑,浑身散发着香水味,胸前戴着各种勋章和珠宝玉器,闪闪发光。列尼觉得要碰一碰他的手指,也得跑去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这不正是那位参加了南美洲探险的马泰尔先生吗?”
“正是他,”范里斯回答,“我同马泰尔先生老早就认识。我们共同经历了各种艰难的处境,成为了知心的朋友。”
“认识您倍感荣幸,”男爵说,“我对探险家有着特殊的感情。那种充满惊险遭遇的生活,永远是我难以实现的梦想。”
列尼含糊地敷衍了几句,困惑不解地转向范里斯,想问问他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当他看到男爵紧锁眉头观察着他时,使他感到,男爵的眼睛里燃烧着绿色的火花。
“范里斯先生一走,您定会感到寂寞吧,是不是?”男爵问,“我已经说了,人们想把他拉到维也纳去,我们舍不得让他走。”
“去维也纳?”列尼机械地莫名其妙地重复着。他只觉得两眼直冒火星。
“马泰尔先生刚……刚从亚眠回来,”范里斯有礼貌地解释说,“他还不了解这个情况。我要离开巴黎,到维也纳去呆一个冬天。眼下我还不知道去后在哪里下榻。我明天晚上动身。请原谅,男爵,又来了几位新客人。”
列尼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男爵那令人讨厌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
“这是个多么有吸引力的人,又是多么古怪的人哪!呶,谁有这样的气魄呢,采取了突然的决定后,在一个礼拜内就一切准备停当,举办告别宴会了。”
“马泰尔!请来一下。”
列尼转过身去。
“麦尔尚!麦尔尚……出了什么事啦?”
“别急!让我们到那边再谈吧!”
列尼不由自主地被引进屋去。
“您请坐!先安静一会儿,您把这个喝了。”
喝完白兰地后,列尼挺了挺身子。
“我脑袋有些发晕。我想谁也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我想告诉您,马泰尔,您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不明白,我刚听说。”
“一会儿再谈吧!这些蠢东西走后再说。小心点,瞧他们看着我们呢!”
麦尔尚走出去了,列尼转过脸去背向着客人,望着窗外。
“您,当然,不会记得我吧?马泰尔先生。”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个子矮小、感情外露的那不勒斯人盖利。他和这个人好象在一次宴会上见过面。
“您和列瓦雷士先生别离,大概会感到十分难过吧?巴黎没有他也显得有点不那个吧,不是这样吗?”
“是的。”列尼喃喃道。
“他,好象是非常平易近人的。”那个矮个子那不勒斯人不肯停歇,愉快地闪动着他那洁白的牙齿,“我和他刚认识不久,是两年前遇上的,先是在佛罗伦萨,后来在萨维诺起义时又在一起。您妹妹对他的离去也会感到悲伤吧?”
“我的妹妹?”
“他方才对我说,您和您的妹妹都是他的好朋友。她不是住在巴黎吗?”
“是的。”列尼答道,手紧紧抓住窗台。
他感到,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刺进他的身体,他将慢慢地死去。
这些人怎么还不快走!哪怕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他都能忍受。但应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在鼓里比什么都痛苦。
他刚刚摆脱盖利,那个男爵又来和他纠缠。
“列瓦雷士先生刚刚告诉我,您从美洲狮的利爪下脱险,实为奇迹。我从未听过比这段更惊险、更吸引人的故事了。真是绝妙,他正好赶到,真是机智勇敢。有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话。比如,他叫我相信,在近距离上,蟑螂比美洲狮还要可怕。这是实话,完全可以想到他确实相信这一点。然而他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他在救您性命的时刻,真想开枪打死您,但缺乏足够的勇气。您们俩曾是势不两立!也许,是一个女人坏了事吧?‘女人是万恶之源’先生,这是多么惨哪!我是对您顺便说说而已……”
转眼间,列尼已经不见了。他拼命地跑下楼梯,房东先生跟在他后面喊道:
“马泰尔先生!马泰尔先生!您忘戴帽子啦。”
范里斯站在门口,微笑着,送走一个个客人,口里不断地重复着和客人告别时常说的一句话:祝朋友一路顺风,或对长久别离表示遗憾。他脸色十分苍白。倦意给他那狂热闪光的眼睛罩上一层云雾。
麦尔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留到最后,想征求一下列尼的意见,然后再同范里斯谈谈。但是,当朋友都走散后,他吃惊地发现,列尼也不见了。
大家都走了。范里斯依旧站在门口,很显然在等待医生学着大家的样子也走出来。麦尔尚迈着蹒跚的步伐,仿佛怕撞着人似的,走到范里斯跟前,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那好吧,我的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范里斯朝他微微一笑。
“您去问问马泰尔吧!”
“我问过了。他并不比我知道得多。”
“真的吗?”范里斯问,竖起了眉头。
“您需要帮助吗?”麦尔尚问。
“谢谢您。我早……早该自……自食其力啦,不……不能总靠朋友的帮助啊。”
麦尔尚的手慢慢地从范里斯的肩膀上滑落下来。他们相对沉默地站了片刻。
“莫非,您想和自己的朋友断绝来往?”
“我亲爱的医生!”范里斯不满地指了指摆满咖啡杯的桌面,“难……难道刚才来看我的七十个人不……不是我的朋友吗?”
又是一阵沉默。麦尔尚走进楼道,拿起礼帽。当范里斯递给他大衣的时候,他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收场了。”麦尔尚说:“上帝作证,我不责怪您。永别了。”
医生走到街上。“这是我的过错。”他想了想。那“报丧蝴蝶”的翅膀触动了他的双腮。等外间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范里斯才恍然领悟麦尔尚的想法。医生以为他要自杀。确实,这恐怕和实际情况相差无几。他确实结束了他个人的生命,然而,他要活下去的另一个目的,麦尔尚是无法理解的。不管怎么样,他应该捱过这个夜晚,而明天夜里他将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了。
范里斯一直在微笑。他把房东太太叫来,并帮她一块收拾用过的餐具,清扫垃圾,放好椅子和整理室内卫生。房东太太在门口停下脚步,问需不需要她帮助收拾行装。
“谢谢,不必了。”他答道,“现在已是深夜了。明天一早再收拾吧。您也很累了。”
“累是累,已经半夜一点了。不过,为了您,我情愿一宿不睡觉。您要走了,我很留恋。先生,您是多好的房客呀!”她用围裙擦着眼角。
范里斯打了一个呵欠。
“我想睡了,朗博夫人。我们都该睡了。祝您晚安!”
第二十三章
他闩上门,靠在门上,充满倦意地微微一笑。列尼先走了,尔后麦尔尚也走了,现在朗博夫人也走了。她的热情不管怎么说,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范里斯从来都是按时付房租的。
怎么办呢,该着手工作了。东西不忙收拾,但,那些招惹是非的“祸害”,应该立刻烧掉。他找遍了房间,把那些牵扯到列尼和麦尔尚的每件物品都搜集到一起。水彩画、刺绣品和镜框里镶的图画,所有那些为他制作、绘制或选购的东西,都被他冷酷无情地折断、撕碎,丢在地板上。后来清理到写字台里保存的信件,其中有一部分是列尼写给他的信。信中他表达了那些见面不便说的话,还有一封简短的、羞答答的小便条,上边签着“玛格丽特”。还有一封信是麦尔尚两年前写给他的,这是一位精神病医生为了防止造成多余的痛苦而提出的忠告,以及关于应该怎么办的详细说明。当时他并没有完全弄清楚这封信,放到一边准备以后认真考虑。现在他又重读起这封信。
“……既然您决心不屈服,那您就该了解,在您这种处境有多大危险威胁着一个人。我并不认为有什么样一般性的神经病在威胁着您。同样,我时刻也没有放过——哪怕那些最勇敢的人有时也无法忍受的东西。您的毅力还是不够坚强。您求救了鸦片,然而,肉体上的痛苦是一个阴险的敌人,是给想象力设置下的无边的陷阱。首先要禁忌对孤独生活的过分爱好,这您注定要失败的,并且不要用您所抑制的肉体上的痛苦来把自己同外界隔绝起来。”
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绝顶聪明人的警告是何等严重时,心里有些犹豫了。后来他又想起那“报丧蝴蝶”。不,在大墙后面他是安全的——那里一个蝴蝶也休想钻进去。他把这封信也撕了,丢在地上,堆到其他信一起。最好和所有的人立刻断绝关系。若是列尼一旦背叛……
一种冷酷无情的狂怒重又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不是连一个背叛者都从不肯加以凌辱吗——只是自己默默离去,正象他离开玛格丽特时,甚至没露出一丝责备的目光。他就想这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踏上自己的旅程。而列尼竟然到他家里来了!竟厚颜无耻地来了,使他再看看那张虚伪的脸。这张脸,他曾认为是何等的诚实。也许,列尼是想先发制人,无耻地要求解释:“您和她搞的什么名堂?她对我说,您……”
这句臆想出的话,使他又笑起来。噢,她无疑要说很多坏话,他们一定会编造很多谣言。若是一个人对姑娘讲,他有一个患病的朋友,在病中说了些什么胡话,那她听了一定会由于好奇而追问不停,于是对他们的诚实就无法估计了。
呶,列尼如果来要求解释的话,罗森堡男爵已经给他作了很好的解释!既然列尼能将知心朋友的秘密向第三者传播扩散,那又何尝不会在街头巷尾到处乱讲呢?
他点起了一把火,坐在壁炉前,把地上乱堆着的碎纸丢进火里。烧掉这些东西,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有列尼签名的信件卷缩成一团快烧尽的时候,他紧咬着嘴唇,克制着痛苦的叫喊,这不正是他,他自己在燃烧吗?
当他试着从火里取出那信件时,烧伤了手指,可惜,信从手中脱落下去,烧尽了,一切都烧尽了。剩下的只是一堆灰,剩下了他一个人。如今,一直到死只剩下他孤独的一个人了。
但是灰烬总比背叛好。他这一生中不止一次地不得不和那使他遭受苦难的友情断绝关系。那是些遥远模糊不清的回忆——一个小孩子正笑着用小锤砸着刻有耶稣遇难的十字架。没想到他一生当中要不断地忍受苦难,来偿付这儿时造下的“罪孽”。但是,看来一个人需要友情,就象冬天需要暖和的衣裳一样。可一旦衣裳着了火,烧起来开始吞没身体时,只好把它们抛弃。为此需要不短的时间,值得庆幸的是,他剩余的生命已经不长了。
不过,他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过分焦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