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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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这儿,上帝是无处不在的。”汤姆肯定地说道。
“噢,我的傻瓜!你可千万别相信这个,我知道他根本就不在这里。”那女人又说,“唉,想这些有啥用呢?我们还是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两个女人前后跟着回到她们的小屋去了,汤姆独自一个人坐在冒烟的柴火旁边,摇曳不定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被染得通红。
深蓝色的天空,月亮爬得更高了。皎洁的月光默默地把点点银辉洒向大地;此时上帝也正在目睹着人间这苦难与不幸,目睹着他们惨遭欺压凌辱。月光照在这个孤单的人身上,他正端坐在那儿,环抱着双臂,膝盖上摊放着他的《圣经》。
“上帝真的在这吗?”唉,一个从未受教育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残暴的苛政面前,在这无情的世道面前,在这露骨却无人责怪的不仁的行为面前,始终如故地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呢?汤姆淳朴的心灵中不自觉地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挣扎和搏斗。那种撕心裂肺的农奴感觉,终身难逃受苦的兆头,昨日一切希望的幻灭……所有这些都在他的心头涌现。这正如一位即将溺亡的水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和朋友的尸体在水面上时隐时现。难道此时人们还能大谈什么坚定地信仰上帝吗?这不明明是违背常理强人所难吗?难道在这种异常的遭遇下,还能坚信并忠诚于基督教的“信有上帝,且信他定会赏赐给那些苦苦寻觅乞求他的人”的说法吗?
汤姆闷闷不乐地站了起来,步伐不稳地走进了指定安排给他的那间小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疲惫困乏的人。屋子里那污浊的空气令汤姆作呕,但屋子外面风寒露重,他也困乏极了,便只好紧紧裹上那唯一一条用来御寒的破毯子,和衣倒在稻草堆上睡觉。
梦中,他看见了一位仁慈的老人,听到了一种柔和的声音。他梦见自己正坐在庞恰特雷恩湖边公园的长满青苔的长椅上,而伊娃却垂着那双严肃而美丽的大眼睛,为他读《圣经》。她念道:
“你从水中经过,我必与你同行;你淌水过河,水必不漫过你;你从烈火中行过,必不被烧;因为我是耶和华你仁慈的上帝,是以色列的圣者你的救世主。”
这声音如同人间最美妙的音乐一般,渐渐低落,渐渐消逝了。那似梦境般的小姑娘睁着她美丽深邃的大眼睛,依恋地注视着他。那种温情而爽快的感觉从她的眼中传到了他的胸中。最后,她又张开了明亮的翅膀,随着音乐轻盈地飞上了天空,飞得好远好远。一颗颗如同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她的身上飘落下来,转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汤姆从睡梦中惊醒,浑身是汗。这难道是梦吗?就算它是一场美丽的梦幻吧!但那可爱的小精灵曾是那么乐于安慰人间受苦难的人们,给人间留下美丽的东西,谁又敢说她在飞上天后,上帝会对她的这种行为给予禁制呢?
这是一种美丽的信仰:
仁慈的灵魂,长着天使的翅膀。
在我们受苦难的时候
在我们的头顶上
永远地飞翔。
第33章 卡西
看哪,受欺压的流泪,
谁人安慰,欺压他们的有势力的人,
也无人安慰他们。
——《传道书》第四章第一节
汤姆仅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了,他知道该依靠什么,得防备什么,只要分给他的活,不管多苦多累,他都干得既利索又漂亮。同时,出于自己的能力,也是出于自己的原则,他总是干得既公正又敏捷。汤姆生性温和恬静,总希望自己在不懈努力和不停地干活中,能稍微改善一下他目前所处的极度恶劣的环境。来到这,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欺压、侮辱人的恶性事件,对此他感到特别的厌倦和憎恶。故此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心一意勤勤恳恳地工作,希望上帝能给自己一个公正合理的安排,从而减轻自己的苦难,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或有逃跑的念头。
烈格雷先生对汤姆的诸多能干之处早已明察暗访了,他打心眼相信汤姆是个能干、可以大显身手的人。所以汤姆在他眼里是可以造就的优秀奴隶,尽管这样,找不出其它理由,他却憎恨汤姆——也许是出于奴隶主跟奴隶天生的那种敌对关系吧!每次当他在处罚自己的某一黑奴时(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有),他能感觉到汤姆总在旁边默默地注视一切。人类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灵感结合体,而人的感觉恰恰是最灵敏最微妙的,即使汤姆不用任何言词表达自己的看法,别人也能感觉得到他在想什么。像汤姆这样一个奴隶的看法,烈格雷先生已经愤怒了。他觉得汤姆时时刻刻在对他的难友们展示出关注和同情,是他不可理喻的。烈格雷先生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当初他决定买下汤姆的时候,他决定要把他训练成一名得力的监工——比桑博更听话,更凶残。这样,在他短时间出门时,就可以放心地将庄园里的一些重要事情交给汤姆处理。他在心里这么盘算着,但在他看来,想当一名监工必须具备的条件是心狠、手狠、手比心更狠。由于汤姆对自己同伴的和善态度根本没有达到这一要求,烈格雷先生在心里暗暗计划着如何将汤姆训练成一个凶残的人。因而在汤姆来到庄园生活几个星期后,烈格雷先生就开始了他宏伟的计划。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天刚朦朦亮,催命的哨声中黑奴们正手慌脚乱地集合准备去地里干活。无意间汤姆惊讶地看见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女人,她娇好的面宠强烈地吸引住他。目光久久地盯在她的脸上身上打量着,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鲜艳整洁的衣服更托出她身体的匀称与丰韵。从表面上看,她最多不过三十几岁。这正是一位成熟妩媚女人的年龄,只需你稍稍瞥上一眼,你就能认定这个女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沧桑浪漫不平凡的故事。她的额头很高,眼睛大而清彻,小巧的鼻子挺拔匀称,嘴唇鲜艳圆润,头部到颈部的线条更是优柔典雅,端庄动人。不难看出,她以前准是人们公认的大美人。可现在岁月在她脸上无情地刻下了皱纹。饱经风霜的她面色灰白,两颊深陷,身体单薄清瘦,形色憔悴。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浓密曲卷的睫毛突闪突闪。她的眼神美丽而凄惶,狂野而绝望,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动作,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岁月留下的皱纹里,都表明她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只有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创伤和凝滞的痛苦,与她的神色相比这无疑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汤姆对她的身世毫无知晓,她究竟从何而来,在这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他不太清楚。对她而言,汤姆只知道在黎明的曙光中,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傲慢,不可一世的样子。走在其它那些衣衫破烂的人当中,别人好像都不认识她。那些衣角破烂的人们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都纷纷调过头去看她。
“我真高兴,终于看见她落到了这一步!”一个黑奴兴奋地说。
“嘿!嘿嘿!嘿嘿嘿!”嘻笑着,另外一个黑奴不怀好意地叫道:“高贵的夫人,您哪能承受这般苦难呀!”
“我倒想看看,看她干活的样子。”
“恐怕她会跟我们一样倒霉,晚上还要被狠狠地揍上一顿?”
“说不准还能看见她趴在地上挨打呢!”又有一个人说:“哪才叫快活。”
七嘴八舌,众议纷纷,那女人好像听不见他们的说话,脸上仍是一副清高、孤傲的表情,根本不理会这些热嘲冷讽,她依旧向前走着。汤姆从她的神态和气质中本能地意识到她应属于那一类人,以前自己也习惯和一些举止文雅、言谈有理的人打交道。为什么她会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他不明白。大伙儿嚷嚷闹闹地往目的地走,这段时间尽管他没跟那女人说上一句话,也没回头看她,但他能感觉到她一直走在他的侧后面。
不久便到了目的地,汤姆开始忙着干活,但眼睛却在四处搜寻,那女人离他不远,汤姆不时地望她一眼。从她摘棉花的灵活的动作,他就敢认定这女人天生能干。尽管很多人却觉得这种活繁琐单调让人疲劳,但她干起来却似乎在做一个轻松愉快的事情,棉花在她的麻袋里慢慢地鼓了起来,从她脸上不变的神色看来,这种活似乎难不倒她,她似乎也不在乎自己所处的这种卑贱的境地。
这天有好一会,汤姆跟那位同他一起买来的混血女人在一起干活。每当她虚弱站立不稳快要栽倒的时候,汤姆就能听到她的祈祷声音,容易看出,她一定正在经历着非同一般的痛苦折磨。在他走近她时,便很快地从自己的麻袋里抓几把棉花塞进了她的麻袋里。
“别这样,我不能要!”女人慌乱地叫道,“你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没等她说完,桑博拿着条鞭子走了过来。看得出他对这个女人特别憎恨,举起鞭子威胁道:“干什么?想骗人吗?露西,还给他。”愤怒中抬起了穿着沉重牛皮靴的脚狠狠地向她踢去,还不忘举起了鞭子向汤姆一扬,顿时汤姆的脸上出现了红红的一条印记。
汤姆没有反抗继续默默地干活,那女人却受不了这一折腾,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上。
“装死,我有办法让她醒来!”监工走了过来。“我要让她服一种药,这种药比世界上任何治脑子的药都管用多了!”他狰狞地笑道,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袖口上取下了一枚很粗的别针,瞧着混血女人的头用力地扎了下去。“哎哟!”只听见女人呻吟,她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爬起来。“畜生,死人,你装什么蒜!快起来干活,听见没有?给老子起来干活!要不然的话,我非要你的命!”
挣扎着爬了起来,那女人似乎害怕了,硬撑着干起活来。
“这就对了,”那监工带着胜利者的口吻说,“再偷懒,我今天晚上可要给你好颜色看!”
“天啦!我的主,为什么要让我活着。”汤姆听见了她无奈的呻吟。接着又听见她在祈祷,“上帝,仁慈的上帝!您睁眼看看可怜的我吧!这样还有多久?您要救救我呀!”
多么可怜的人呀!汤姆不禁又走上去,来不及考虑其它后果他把自己的棉花强行地全倒进了女人的麻袋里。
“呀!千万不要这样!你不知道他们回去会怎么对付你。”那女人低声地说道。
“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了,”汤姆平静地回答,“你虚弱的身体怎么行呀!”说话间迅速地返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这一切发生在一刹问。
前面我们有过大概了解的那位陌生女人,离他们非常近,听到汤姆最后说的两句话时,她突然停住了自己手中的活。抬起头用那双明辨是非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汤姆,好一会,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篮子里抓起了一大把棉花不由分说地塞进汤姆的篮中。
“你刚来不久,对这里的事情不太了解,”她皱了下眉头接着说,“如果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恐怕你想干也不敢干了。再在这鬼地方呆上一个月你就会明白:这不是一个能帮助别人的地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太太,相信上帝能够替我作主,放了我。”汤姆不自禁地叫了声“太太”,以前他总是这么称呼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血统高贵的女主人。
“不要祈求上帝,上帝已经遗忘了这个地方!”女人愤愤不平地说道,一边闪身离去,脸上依旧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