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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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莱尔刚讲完,伊娃就搂住爸爸的脖子,伏在他的身上,哇地哭了起来,身体不停地哆嗦着。
“伊娃,我的宝贝,你这是怎么啦?”圣克莱尔看着女儿伤心的样子心疼地问。随后,他接着说了一句:“真不该让她听这种事情,她还太小了。”
伊娃立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停止了哭泣。“不,爸爸,我不是胆小。”这种自制力在她这样一个孩子身上的确是非常罕见。“我不是害怕,只是这种事情渗入了我的心里。”
“伊娃,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爸爸。我心里有好多想法,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说清楚的。”
“那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吧,宝贝——只是别再哭了,别叫爸爸担心,好吗?”圣克莱尔安慰道,“你看,我给你挑的这个桃子多好呀。”
伊娃接过桃子,破涕为笑,只是嘴角还在微微抽搐着。
“走,看金鱼去。”圣克莱尔一边说,一边拉着女儿的手,朝外面的走廊走去。不一会儿,就听见阵阵愉快的欢笑声从真丝窗帘外传了过来。伊娃和爸爸在院子里的小路上追逐着,嬉戏着。
我们一直在讲述富贵人家的情况,差点儿忘了可怜的汤姆。好吧,如果大家愿意了解他的情况,就请随我到马厩顶上的小房间来。在这间收拾得很整洁的小屋里,有一张床,一把椅子,还有一张粗制的桌子,上面放着汤姆心爱的《圣经》和赞美诗。这时,他正坐在桌子旁边,集中精力做一件很费脑筋的事情。他的面前放着一块石板。
原来,汤姆是想家了,而且思乡之情越来越浓。于是他向伊娃要米一张信纸,准备用自己在乔治少爷的教导下学到的那么一点点文化知识给家里写封信。他此时正忙着在石板上打草稿呢。写信对他来说,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完全忘了有些字母的写法,就是记得的那些,又不知道该怎么用。正在他煞费苦心地写信时,伊娃悄悄走了进来,伏在他身后的椅子背上,从他的肩头上看着汤姆写字。
“哦,汤姆大叔,你在干什么呢?”
“哦,我想给家里人写封信,伊娃小姐。”汤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真烦,恐怕我写不成这封信了。”
“如果我能帮你,该有多好。我练过字的,去年我几乎全会写了,可现在恐怕全忘光了。”
伊娃将她那金发的脑袋瓜和汤姆的黑脑袋凑到一块儿,两人开始严肃地讨论起来。他们识字都不多,但态度都非常认真,都希望能写成这封信。他们在那儿一字一字地苦心斟酌着,渐渐写得有些样子了。
伊娃看着石板上的字,兴高采烈地叫道:“哦,汤姆大叔,我们写得越来越好了。你妻子和孩子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那些人把你逼得妻离子散,真是可恶极了。以后,我会让爸爸放你回家的。”
“太太说过,等把钱凑齐了,他们就会来把我赎回去。我相信他们会来的。乔治少爷会亲自来接我,他还送了一块银元给我留作纪念。”说着,汤姆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块珍贵的银元。
“那他肯定会来的!我真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伊娃笑着说。
“所以,我想写封信给他们,让可怜的克鲁伊——我的老婆放心,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很好——她实在是太伤心了,苦命的女人!”
“喂,汤姆。”圣克莱尔这时候走进小屋里来。
汤姆和伊娃两个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们在干什么呢?”圣克莱尔走过来,望着石板好奇地问。
“我在帮汤姆写信呢。瞧,我们写得不错吧。”伊娃骄傲地对父亲说。
“我可不想给你们泼冷水。不过,汤姆,我看还是我来替你写吧。不过现在我得先出去一趟,等我回来了,就帮你写。”
“这可是封十分重要的信,”伊娃立刻说,“因为他的主人准备寄钱来把他赎回去,知道吗,爸爸?我刚才听他这么说的,他们曾经答应过他。”
圣克莱尔心中可不这么认为。他想这恐怕仅仅是主人用来安慰仆人而许下的承诺,以便缓减仆人们被卖出去时的恐惧心理,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意思去满足黑奴心中的期望。当然,圣克莱尔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吩咐汤姆去把马套好,他准备出去一趟。
当天晚上,圣克莱尔替汤姆把信写好了,并把它安全地投进了邮筒。
奥菲利亚小姐依旧如故地执行着管理家务的职责。全家上上下下的仆人——从黛娜到年纪最小的小黑鬼——都认为奥菲利亚小姐实在有些“古怪”。
圣克莱尔家的上流人物(阿道夫,简,罗莎)都认为奥菲利亚小姐根本不像个大家闺秀,因为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像她那样一天从早忙到晚,她简直连一点小姐的气质都没有。圣克莱尔家居然会有一个这样的亲戚,真是叫人难以相信。连玛丽也认为看着奥菲利亚表姐总是忙个不停,真是叫人累得慌。事实上,奥菲利亚小姐干的活也实在是太多了,难怪别人要抱怨她。她整日做着毛线活,仿佛那活儿刻不容缓,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一直到了傍晚,天色暗下来了,她才会停下手里的活,到外面去散散步。可回来之后,她又拿起毛线活,十分卖力地织了起来。看她这样忙碌个不停,的确令人累得慌。
第20章 托普西
一天早上,奥菲利亚小姐正忙着干家务活,突然听到圣克莱尔先生在楼梯口叫她。
“下来,姐姐,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什么?”奥菲利亚小姐说着,走下楼来,手里还拿着针线。
“我为你置办了件东西,你看,”圣克莱尔说着,一把拉过一个约摸八九岁的黑人女孩。
这女孩是她的种族中最黑的那一类,她又圆又大的、发着玻璃光彩的眼睛迅速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看到新主人大客厅里的陈设,她惊讶得半张着嘴,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她的厚厚的卷发扎成许多根小辫子,向外散开着,就像阳光四射。她的脸上是两种奇怪的表情的混合——一面有几分精明狡黠,一面却像罩着面纱一样显得庄重严肃。她穿着一件由麻布片缝成的单衣,褴褛不堪,两只手在胸前交叉,一本正经地站着。总之,她的外表确有些精灵似的怪异——正如奥菲利亚小姐后来说的,就像个“十足的异端”,以致好心的小姐被弄得乱了方寸。她转向圣克莱尔,说道:
“奥古斯丁,你带这么个东西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让你来教育的啰!就用你认为可行的办法。我觉得她是黑人中的小精灵。托普西,过来,”圣克莱尔说着,吹了声口哨,就像一个人唤自己的狗一样,“现在,给我们唱个歌,跳个舞吧!”
托普西那玻璃球般的黑眸掠过动人的、调皮的灵光。这小东西一边用清亮的尖嗓子唱起一支古怪的黑人歌曲,一边用手和脚打着拍子,啪啪地拍手,碰着膝盖,高速地旋转着,喉咙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正是黑人音乐的特色。最后,她翻了一两个跟斗,拖长了尾音,就像汽笛般的怪诞,猛地落到地毯上;然后,又马上叉起双手,和先前一样平静地站在那儿,脸上呈现极端驯服神圣的表情,只是这种神情不时地会被她眼角流露出的几丝狡黠之气所打断。
奥菲利亚惊奇无比,瞠目结舌地站着。圣克莱尔依然像顽皮的孩子一样盯着奥菲利亚,表情颇为得意。接着,他向小女孩吩咐道:
“托普西,这就是你的新主人了。我把你交给她,你可得安分点。”
“是,老爷。”托普西答道,那双狡黠的大眼睛不停地闪动着,脸上却依然一本正经。
“托普西,记住,你要学好。”圣克莱尔说。
“是,老爷。”托普西眨了眨眼睛,依旧谦卑地叉手站着。
“喂,奥古斯丁,你到底要干什么?”奥菲利亚说,“你们家到处是这种讨厌的小东西,随脚都可以踩上一个。今天一早起来就看见门后睡着一个,门口脚垫上躺着一个,桌子底下还冒出一个黑脑袋瓜——这些小家伙站在栏杆上挤眉弄眼,抓耳挠腮,嘻嘻哈哈,还在厨房地板上翻筋斗。这会儿你又带一个干嘛?”
“让你来训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口口声声说教育教育,我想着一定抓个新的试验品送给你,让你试着按你的要求来教导她。”
“我可要不了她,我忙得一塌糊涂。”
“你们基督徒就是这样,你们会张罗着组织社团,找个什么可怜的牧师到未开化的人中间去混日子。我倒想看看有谁会把那些未开化的人带到自己家中亲自教育,就是没有!一遇到这种情形,你们不是嫌他们太脏太讨厌,就是嫌太麻烦,如此而已。”
“奥古斯丁,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奥菲利亚小姐说,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嗯,这可算得上是传教士真正的差事。”她说着,眼望着托普西,比先前亲切多了。
显然,圣克莱尔这一着很灵,奥菲利亚非常警惕地听着。“不过,”她补充说,“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又买一个这样的小东西。家里多的是,那些就足够让我操心去应付了。”
“就这样了,姐姐,”圣克莱尔把她拉向自己身边说,“说了一大堆废话,我真该为此向你道歉。其实,你很好,我说那些并不针对你。对了,这小女孩的情况是这样的:她的主人是一对酒鬼,开一家低级饭馆,我每次经过那儿,总会听见她的尖叫声和挨揍声,我都听得烦透了。她聪明滑稽,我想没准你还能把她教育过来,就买了下来,送给你试试。用你们英格兰的正统教育方法来训练,看能训练出个什么结果。我是没那个能耐的,就交给你了。”
“好吧,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奥菲利亚终于妥协了,便朝这个新门徒靠近,那样子就仿佛是一个善意的人向一只有些可怕的黑蜘蛛靠近。
“她脏得厉害,还光着半边身子。”奥菲利亚小姐说。
“那就先把她带下楼去,叫人给她好好洗洗,换身干净衣裳。”
奥菲利亚小姐亲自把托普西带到厨房。
“真搞不懂圣克莱尔老爷又弄个小黑鬼来干什么,”黛娜一面极不友善地打量这个新到的小姑娘,一面说,“我手下可用不着她。”
“呸!”罗莎和简非常不屑地说,“让她滚远点!老爷又弄这么个下贱的小黑鬼来干什么,真不明白!”
“去你的,也不比你黑多少,罗莎小姐,”黛娜接口道——她觉得罗莎有点含沙射影,“好像你自己是个白人似的,说白了你啥也不算,既不像黑人,又不像白人,我可是要么做白人,要么做黑人,绝不模棱两可。”
奥菲利亚看见这帮人没谁愿意帮新来的小东西擦洗、换衣服,只得自己动手。简勉强帮了点忙,但也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
描述一个没人理睬、邋遢的孩子第一次浴洗的具体过程,对文雅人来说实在有些不堪入耳。事实上,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迫不得已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和死亡,对他们的同类来说,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奥菲利亚小姐真可以算得上是心诚志坚,言出必行。她勇敢地担负起为托普西擦洗之责任,没放过任何一处令人作呕的脏地方。老实说,在整个清洗过程中,她没法做到和颜悦色——尽管教义要求她极尽忍耐之能事。当她注意到小女孩肩背上一条条长长的鞭痕,一块块大的伤疤——她所生长的制度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迹时,从心底里生出怜悯之情。
“你瞧,”简指着小女孩的疤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