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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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长!过来……你是管什么的?……”
排长眼睛霎也不霎,盯着密契克不知为什么捧在手里的马鞍,不高兴地、慢吞吞他说:
“这个笨蛋,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莱奋生扔掉小树枝,他向密契克投过来的目光是冰冷冷的、严厉的。“你去告诉军需主任,在它没有治好之前,只好请你骑驮马……”
“请听我说,莱奋生同志……”密契克嘟嘟哝哝地说,由于感到屈辱而声音发抖;他感到屈辱,并不是因为自己把马糟蹋得不成样子,而是因为他不知为什么把那个沉甸甸的马鞍捧在手里,样子滑稽而丢人。“这不怪我。……请您听我说完……请别忙走。……现在您可以相信我。……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它。”
但是莱奋生头也不回,走过去看后面的马去了。
过了不久,他们因为缺粮不得不转移到邻近的山谷里去。接连几天功夫,部队一直顺着乌拉辛斯克支流东奔西跑,战斗和奔波使他们人困马乏。没有被敌人占领的村子越来越少。不论是面包或是燕麦,不经过战斗一点都弄不到;伤口来不及愈合,一次又一次地化脓。人们变得冷酷起来,变得更严峻,更凶狠,更不爱说话了。
莱奋生深信,推动这些人们的力量,并不仅仅是自卫感,同时还有一种本能,这本能粗看是看不出的,甚至是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然而其重要性并不因之稍减;凭着这个本能,他们才会为了最终目的去忍受一切,甚至去死;要是没有它,他们里面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在乌拉辛斯克的原始森林里丧命。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根深蒂固的本能是深深埋藏在人们心中许许多多迫切的、细小的日常需要下面,埋藏在对于同样渺小的、然而却是有血有肉的小我的关怀下面,因为每个人都要吃饭睡觉,因为每个人都是软弱的。这些背负着日常生活琐事的重担的人们,意识到本身的软弱,就将自己最重要的使命转托给象莱奋生、巴克拉诺夫和杜鲍夫那些比较坚强的人,责成他们多想到这个使命,少想到他们自己也需要吃饭睡觉,并且要他们提醒别人不要忘记这件事。
现在莱奋生总是跟大伙在一块亲自率领他们战斗,跟他们吃一锅饭,为了查岗夜里不睡,而且几乎是唯一还没有忘记嬉笑的人,甚至在他跟人随便闲聊的时候,在他的每一句活里也都可以听出这样的含意,“你看,我也在跟你们一同吃苦--明天我也可能被打死或是饿死,但我还是象平时一样地精神饱满和顽强,因为这些并不那么重要……”
尽管如此,使边和游击队员们息息相通的那些无形的线索,却在一天一天边断下去。……这些线索越少,他的话就越难以令人信服,--他逐渐变成高踞在部队之上的暴力了。
他们常常用炸药去炸鱼,然后捉来吃;一般谁也不高兴到冷水里去捉鱼,总是支使那些最窝囊的人下去,多数时候都是叫那个当过猪倌的拉夫鲁什卡去这是个胆小口吃的人,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他怕水怕得要命,从岸上走下去的时候一边哆哝一边划十字;密契克看着他的瘦瘠的背影,心里总感到很痛苦。有一次,这事被莱奋生发觉了。
“等一下……”他对拉夫鲁什卡说。“你自己为什么不下去?”他向那个把拉夫鲁什卡连推带桑的小伙子问道,那人的脸是歪的,好象半边脸是被门夹扁了似的。
那人抬起围着一圈白睫毛的眼睛狠狠地瞅着他,出人意外他说地说:
“你自己下去试试……”
“我才不下去呢,”莱奋生态度平静地回答说。“别的事就够我忙的,可是你应该去。……脱吧,招裤子脱绰。……你看,鱼都要漂走了。”
“它漂随它漂……我又不是给人逗乐的小丑……”小伙子把身子一扭,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河岸,几十只眼睛赞许地望着他,又带着嘲笑的神情望着莱奋生。
“唉,这些家伙真是麻烦……”冈恰连柯说着便动手解自已衬衫的钮扣,可是队长的一声响得异乎寻常的叱喝把他吓得一哆嗦,使他停了下来。
“回来!……”莱奋生的声音里鸣响起威风凛凛的音调,充满出人意外的力量。
那个小伙子站住了,心里已经在后悔不该卷进这场纠纷,但是又不愿意在人们面前丢脸,重又说道:
“说过不下去就是不下去……”
莱奋生的眼睛因为深陷而显得特别小,目光特别尖锐,他睁着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握着毛瑟枪,迈着沉重的脚步朝他走过去,那小伙子慢吞吞地、仿佛很勉强地动手解开裤子。
“快些!”莱奋生面色阴沉,威胁他说。
小伙子偷偷望了他一下,忽然吓谎了手脚,一条裤腿怎么也褪不下来,他害怕莱奋生会不容分说开枪把他打死,忙不迭地说: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给绊住了……唉,该死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莱奋生朝四周看了一下,大家都怀着敬意和畏惧望着他,不过,也仅仅是这些而已:同情是没有的。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成了凌驾干部队之上的暴力。可是,纵然如此,他也在所不惜,因为他深信他的暴力是正当的。
从此,莱奋生就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去搞粮食,挤出时间让大家多休息,他偷牛,掠夺农民的白地和菜园,但是连莫罗兹卡都认为,这和偷李亚别茨的瓜完全是两码事。
部队在经过乌杰庚斯克支脉的长途跋涉之中,完全靠葡萄和蒸得半生不熟的菌子充饥。越过支脉,莱奋生一行走进离伊罗河子河口约莫二十俄里的老虎谷,来到一所孤伶伶的朝鲜人的小房子前面。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汗毛浓密得象他的毡靴上的毛一样。那人不戴帽子,腰里挎着一支生锈的斯密特枪。莱奋生认出他是大乌比辛斯克的私酒贩子斯狄尔克沙。
“啊,是莱奋生!……”斯狄尔克沙招呼说,他的嗓子因为伤风老治不好而沙哑。他的眼睛含着惯常的昔笑从浓密的汗毛里望着人。“你还活着?不错。……这儿正有人找你呐。”
“谁找我?”
“日本人和高尔察克的手下呗……别的还会有谁要你?”
“他们未必能找得着……我们要点吃的,这儿有吗?”
“也许能找得着,斯狄尔克沙卖招呼说,“他们又不是傻瓜,你的脑袋挺值钱。……在村民集会上,呐,宣读过一会命令:不论捉到死的活的,都有赏。”
“嘿!……出的钱多吗?”
“西伯利亚票五百卢布。”
“太便宜!”莱奋生冷笑了一声。“我说,我要吃的,这儿有吗?”
“哪儿来的吃的……朝鲜人自己都尽吃小米饭,生猪,他们这里倒有一头,大约有十普特重,他们简直把它当宝贝--要靠这点肉过一冬呐。”
莱奋生去寻找主人、那个颤巍巍的朝鲜人头戴压瘪了的硬壳帽,头发灰白,他一开口就恳求莱奋生千万不要动他的猪。莱奋生虽然可怜这个朝鲜人,但是感到自己背后有一百五十张嘴巴等着要吃,只好一再向他说明,他这样做实在是不得已,朝鲜人听不懂他的话,还是合掌求他,一再重复着说:
“别吃一吃,……别……”
“开枪吧,反正是没有办法了,”莱奋生愁眉苦脸地把手一摆,就象要别人朝他开枪似的。
朝鲜人也愁眉苦脸地哭了起来。
他突然屈膝跪下,胡子在草里磨蹭着,开始吻莱奋生的脚,但是莱奋生连搀都不去搀他--他怕这样一来就会硬不起心肠而收回成命。
这一切,密契克都看在眼里,他的心紧揪了起来。他逃到屋后,把脸埋在干草里,然而即使到了这里,老人的老泪纵横的脸、在莱奋生脚下缩做一团的穿白衣服的矮小的身形,还是浮现在他眼前。“难道非这样干不行吗?”密契克一个劲儿地想道,这时又有一长串也是被掠夺掉最后一点东西的农民的脸一顺从的、低垂的脸,--在他眼前浮过。不,不,这是残酷的,实在太残醋了,”他又想道,一面把脸往干草里埋得更深。
密契克知道,换了他,他决计不会这样对待那个朝鲜人,
可是猪肉他还是跟大伙一块吃了,因为他肚子饥饿。
清晨,莱奋生往山里去的路被敌人截断。经过两小时的战斗,丧失了将近三十人,才冲了出去,进入伊罗河子的山谷。”高尔察克的骑兵紧追不舍,莱奋生扔掉全部驮马,一直到晌午才走上去医院的熟悉的小径。
这时他觉得在马上几乎坐不住了。在极度的紧张之后,心脏跳动得非常缓慢,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他困得厉害,他刚把头低下,人立刻就在马鞍上摇晃起来,这时一切都变得简单和无关紧要了。忽然,仿佛心里有什么推了他一下,他猛吃一惊,连忙回头去看。……谁也没有觉察他在睡觉,所有的人部在自己面前看到他们看惯了的、他的微驼的背部。有谁会想到,他也象大伙一样感到疲倦、发困呢?……“是啊……我还有力量支持下去吗?”莱奋生想道,仿佛提出这个问题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感到双膝在令人讨厌地微微颤栗。
“瞧……不多一会你就可以跟你的小媳妇见面啦,”快到医院的时候,杜鲍夫对莫罗兹卡说。
莫罗兹卡没有作声。他认为这件事已经算完结了,虽然这一阵他一直希望看看瓦丽亚。他哄着自己,把自己想知道“他们俩不知会搞出什么名堂来”的希望当做是一个局外人的好奇,属于人情之常。
可是当他看到处的时候,瓦丽亚、斯塔欣斯基和哈尔谦柯站在小屋旁,笑嘻嘻地跟大伙握手,他心里的一切都翻腾起来了。他没有停留,随着全排一同在槭树下面走过,然后给马放松肚带,在它旁边摆弄了好一会。
瓦丽亚只顾寻找密契克,对大伙的招呼只是敷衍作答,对他们扭促不安而又精神恍惚地微笑着。密契克的目光和她相退,他点了点头,就红着脸把头低下:他生怕她会立刻朝他跑过来,使大家猜到其中的奥秘。但是她很有分寸,并没有因为看到他而露出高兴的样子。
他匆匆地拴好“老废物”,悄悄溜进密林,走了不多几步,他就碰到皮卡躺在马的旁边。皮卡的眼睛是湿润的,眼神空虚,好象想出了神。
“坐……”他疲倦他说。
密契克在他旁边坐下来。
“现在我们到哪里去呢?……”
密英克没有回答。
“我现在真想去捉鱼……”皮卡做梦似他说,“在养蜂场里。……现在的鱼正往下游。……可以筑一道坝来捉,……只要去捡就行了,”他沉默了一会又伤心地补充说:“可是养蜂场已经没有了……没有了:不然的话倒挺好。……那边很清静,这时候蜜蜂已经不叫了。……”
他忽然用臂肘撑着抬起身来,碰了碰密契克,用因为悲伤和痛苦而发抖的声音说:
“你听我说,巴夫鲁沙。……你听我说呀,巴夫鲁沙,我的孩子!……难道当真就没有这种地方了,当真就没有了吗?那叫我怎么活下去,叫我怎么活下去呢,巴夫鲁沙、我的孩子?……要知道,我什么人都没有……就我自己……一个……孤老头子……快死啦……”他找不出话来,只好干咽着气,一只空着的手痉挛地紧攥着青草。
密契克没有看他,甚至不在听他讲话,但是皮卡每说一句,他心里就有什么在微微颤抖,好象有人在用怯生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