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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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何谓六邪?一曰,安官食禄,不务公事,与代浮沉,
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
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
也。三曰,内实险诐,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妒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
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
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构朝廷之乱,如此者,
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贵
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佞邪,陷主於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
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使主恶布於境内,闻於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
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
此人臣之术也。”《礼记》曰:“权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欺
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礼,不可诬以奸诈。”然则臣之情伪,
知之不难矣。又设礼以待之,执法以御之,为善者蒙赏,为恶者受罚,安敢不企
及乎?安敢不尽力乎?
国家思欲进忠良,退不肖,十有馀载矣,徒闻其语,不见其人,何哉?盖言
之是也,行之非也。言之是,则出乎公道,行之非,则涉乎邪径。是非相乱,好
恶相攻。所爱虽有罪,不及於刑。所恶虽无辜,不免於罚。此所谓爱之欲其生,
恶之欲其死者也。或以小恶弃大善,或以小过忘大功。此所谓君之赏不可以无功
求,君之罚不可以有罪免者也。赏不以劝善,罚不以惩恶,而望邪正不惑,其可
得乎?若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以公平为规矩,以仁义为准绳,考事以正其
名,循名以求其实,则邪正莫隐,善恶自分。然后取其实,不尚其华,处其厚,
不居其薄,则不言而化,期月而可知矣!若徒爱美锦,而不为民择官。有至公之
言,无至公之实,爱而不知其恶,憎而遂忘其善。徇私情以近邪佞,背公道而远
忠良,则虽夙夜不怠,劳神苦思,将求至理,不可得也。
书奏,甚嘉纳之。
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在翠微宫,授司农卿李纬户部尚书。房玄龄是时留守京
城。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对曰:“但云
‘李纬大好髭须’,更无他语。”由是改授洛州刺史。
卷三 封建第八(凡二章)
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
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并为第一等,食邑实封一千三百户。皇从父淮安王神通上言:
“义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玄龄等刀笔之人,功居第一,臣窃不服。”太宗曰:
“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
赏罚不可轻行也。今计勋行赏,玄龄等有筹谋帷幄,画定社稷之功,所以汉之萧
何,虽无汗马,指踪推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於国至亲,诚无爱惜,但以不可
缘私滥与勋臣同赏矣!”由是诸功臣自相谓曰:“陛下以至公,赏不私其亲,吾
属何可妄诉。”初,高祖举宗正籍,弟侄、再从、三从孩童已上封王者数十人。
至是,太宗谓群臣曰:“自两汉已降,惟封子及兄弟,其疏远者,非有大功,如
汉之贾、泽,并不得受封。若一切封王,多给力役,乃至劳苦万姓,以养已之亲
属。”於是宗室先封郡王其间无功者,皆降为县公。
贞观十一年,太宗以周封子弟,八百馀年,秦罢诸侯,二世而灭,吕后欲危
刘氏,终赖宗室获安,封建亲贤,当是子孙长久之道。乃定制,以子弟荆州都督
荆王元景、安州都督吴王恪等二十一人,又以功臣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尚书
左仆射宋州刺史房玄龄等一十四人,并为世袭刺史。礼部侍郎李百药奏论駮世封
事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大方。思闻理定之规,以弘
长世之业,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馀促之殊,邦家有理乱之异。遐观载
籍,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於郡国。周氏以鉴夏、
殷之长久,遵皇王之并建,维城磐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而枝干相持,故
使逆节不生,宗祀不绝。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
子弟无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呼而七庙隳圮。
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上玄,册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
殷忧属启圣之期。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
去也。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
存揖让,守之亦不可焉!以放勋、重华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
必在於天时,政或兴衰,有关於人事。隆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
极,而文、武之器尚存,斯龟鼎之祚,已悬定於杳冥也。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
逼,禋祀阙如,郊畿不守,此乃陵夷之渐,有累於封建焉。暴秦运距闰馀,数终
百六。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借使李斯、王绾之辈盛
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龙颜之基命者也!
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忘今古,理蔽浇
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里之间,俱
为采地。是则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纲弛紊,
断可知焉。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多所惑。徒知问鼎请隧,有惧霸王
之师;白马素车,无复藩维之援。不悟望夷之衅,未堪羿、浞之灾;既罹高贵之
殃,宁异申、缯之酷。此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且
数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为仇敌。家殊俗,国异政,强陵弱,众暴寡,
疆场彼此,干戈侵伐。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反。斯盖略举一
隅,其馀不可胜数。陆士衡方规规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天下
晏然,以治待乱。”何斯言之谬也!而设官分职,任贤使能,以循良之才,膺共
治之寄,刺举分竹,何世无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民称父母,政比神明。
曹元首方区区然称:“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
岂容以为侯伯则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则殊其忧乐?何斯言之妄也!
封君列国,藉其门资,忘其先业之艰难,轻其自然之崇贵,莫不世增淫虐,
代益骄侈。离宫别馆,切汉凌云,或刑人力而将尽,或召诸侯而共乐。陈灵则君
臣悖礼,共侮徵舒;卫宣则父子聚麀,终诛寿、朔。乃云为己思治,岂若是乎?
内外群官,选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镜以鉴之,年劳优其阶品,考绩明其
黜陟。进取事切,砥砺情深,或俸禄不入私门,妻子不之官舍。班条之贵,食不
举火;剖符之重,居惟饮水。南阳太守,弊布裹身;莱芜县长,凝尘生甑。专云
为利图物,何其爽欤!总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贤之路斯广;民无定主,附下之
情不固。此乃愚知所辨,安可惑哉?至如灭国弑君,乱常干纪,春秋二百年间,
略无宁岁。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君;鲁道有荡,每等衣裳之会。纵使西汉哀、
平之际,东洛桓、灵之时,下吏淫暴,必不至此。为政之理,可以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祲於寰区。创业垂统,
配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独照神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
旧制,建万国以亲诸侯。窃以汉、魏以还,馀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
斯乖。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乘时,华夷杂处。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
隔,习文者学长短从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
之俗。开皇在运,因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明运,非克定之功。
年逾二纪,民不见德。及大业嗣立,世道交丧,一时人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
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
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覈前王。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
略陈梗概,实所庶几。爱敬烝烝,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内竖,亲尝御膳,
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举,以断趾之法,易大
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讷,
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於青紫,将升硕儒於
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饍或乖,请移御高明,营一小阁。
遂惜十家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顷岁霜俭,普天
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赈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
惟藜藿,乐彻簨虡。言必凄动,貌成癯瘦.公旦喜於重译。文命矜其即叙.陛下
每见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求远方,不
藉万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心切忧劳,志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
智周於万物,道济於天下。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惟及政
事,更无异辞。才日昃,必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
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独迈往初,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
弘兹风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
由习之久,难以卒变。请待斫雕成器,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
然后定疆理之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况於人乎?”美哉斯言也。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曰:
伏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
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绪裔承守,与国无疆。可则?以尧、舜
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况下此以还,而欲以父取儿,恐失之远矣。傥有孩童嗣
职,万一骄逸,则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政欲绝之也,则子文之理犹在;
政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於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於已亡之一
臣,明矣。然则乡之所谓爱之者,乃適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
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
所以终全其世者,良由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宜,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
福禄也。
太宗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