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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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
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於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
至治岂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
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
位,罚非其辜,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
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
苟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
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
於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於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
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
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
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
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
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
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
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
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
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曰:“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於积德、累
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
行,何等优劣?”徵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
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
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
空房玄龄曰:“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理国安危,所
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於主,朕则归咎於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
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颠而不扶,
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於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
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太宗
又曰:“化及与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对曰:
“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
太宗曰:“然。”
卷三 择官第七(凡十一章)
贞观元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致治之本,惟在於审。量才授职,务省官
员。故《书》称:‘任官惟贤才。’又云:‘官不必备,惟其人。’若得其善者,
虽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纵多亦奚为?古人亦以官不得其才,比於画地作饼,不
可食也。《诗》曰:‘谋夫孔多,是用不就。’又孔子曰:‘官事不摄,焉得俭?’
且‘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此皆载在经典,不能具道。当须更并省官员,
使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卿宜详思此理,量定庶官员位。”玄龄等由是所
置文武总六百四十员。太宗从之,因谓玄龄曰:“自此傥有乐工杂类,假使术逾
侪辈者,只可特赐钱帛以赏其能,必不可超授官爵,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
坐而食,遗诸衣冠以为耻累。”
贞观二年,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助朕忧劳,广闻耳目,
求访贤哲。比闻公等听受辞讼,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
因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於仆射。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
督、刺史堪养百姓以否。故於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
列於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
系,尤须得人。”
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来命卿举贤,
未尝有所推荐。天下事重,卿宜分朕忧劳,卿既不言,朕将安寄?”对曰:“臣
愚岂敢不尽情,但今未见有奇才异能。”太宗曰:“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
於当时,不借才於异代。岂得待梦傅说,逢吕尚,然后为政乎?且何代无贤,但
患遗而不知耳!”德彝惭赧而退。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
不悉其景行。数年之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
如晦对曰:“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
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
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行世
封事,遂止。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徵曰:“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即用。朕
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
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
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徵对曰:“知人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黜陟,
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事,
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害极多。但乱世惟求其才,
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曰:“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惟
在刺史、县令。县令既众,不能皆贤,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
悉称圣意,则陛下可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虑不安。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
德,欲有迁擢为将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入为丞相及司徒、太尉者。朝
廷必不可独重内臣,外刺史、县令,遂轻其选。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太
宗因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简择;县令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贞观十一年,治书侍御史刘洎以为左右丞宜特加精简,上疏曰:“臣闻尚书
万机,实为政本,伏寻此选,授任诚难。是以八座比於文昌,二丞方於管辖,爰
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壅滞,
臣诚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于时省务繁杂,倍多於今。而左
丞戴胄,右丞魏徵,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下又假以
恩慈,自然肃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比者纲
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器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寮,未循公道,虽欲自强,
先惧嚣谤。所以郎中予夺,惟事谘禀;尚书依违,不能断决。或迹抛啵
事稽延,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或
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
论当否。互相姑息,惟事弥缝。且选众授能,非才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
至於懿戚元勋,但宜优其礼秩,或年高及耄,或积病智昏,既无益於时宜,当置
之以闲逸。久妨贤路,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尚书左右丞及左右郎中。
如并得人,自然纲维备举,亦当矫正趋竞,岂惟息其稽滞哉!”疏奏。寻以洎为
尚书左丞。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太平后必有大乱,大乱后必有太平。大
乱之后,即是太平之运也。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贤才。公等既不知贤,朕又不
可遍识。日复一日,无得人之理。今欲令人自举,於事何如?”魏徵对曰: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人既以为难,自知诚亦不易。且愚暗之人,皆矜能伐
善,恐长浇竞之风,不可令其自举。”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
臣,则无以齐万国。万国咸宁,一人有庆,必藉忠良作弼,俊乂在官,则庶绩其
凝,无为而化矣。故尧、舜、文、武见称前载,咸以知人则哲,多士盈朝,元、
凯翼巍巍之功,周、召光焕乎之美。然则四岳、九官、五臣、十乱,岂惟生之於
曩代,而独无於当今者哉?在乎求与不求,好与不好耳!何以言之?夫美玉明珠,
孔翠犀象,大宛之马,西旅之獒,或无足也,或无情也,生於八荒之表,涂遥万
里之外,重译入贡,道路不绝者,何哉?盖由乎中国之所好也。况从仕者怀君之
荣,食君之禄,率之以义,将何往而不至哉?臣以为与之为孝,则可使同乎会参、
子骞矣。与之为忠,则可使同乎龙逄、比干矣。与之为信,则可使同乎尾生、展
禽矣。与之为廉,则可使同乎伯夷、叔齐矣。
然而今之群臣,罕能贞白卓异者,盖求之不切,励之未精故也。若勖之以公
忠,期之以远大,各有职分,得行其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养,居则观
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因其材以取之,审
其能以任之,用其所长,揜其所短。进之以六正,戒之以六邪,则不严而自励,
不劝而自勉矣。故《说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
则辱。何谓六正?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
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尽意,
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良臣也。
三曰,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四
曰,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
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辞禄让赐,饮食节俭,
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家国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
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何谓六邪?一曰,安官食禄,不务公事,与代浮沉,
左右观望,如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