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五湖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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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尹千觞放轻脚步,打量一下屠苏脸色:“应该是好多了。妹子,你也别累着。”
“我不碍事的。”
说话间,坐在一帝的襄铃忽然纵了纵鼻子,小声说道:“千觞哥哥,你身上好香哦~和欧阳哥哥身上一样香~”
尹千觞一愣,随即想到,他刚从欧阳那里过来,说了半天话,难免沾上薰香味道。遂掩饰道:“是么?这山上到处都是药香薰香的,我可分不出来。”
被襄铃这么一问,他无意多待,反正是来探望发病的屠苏。见他睡着,便借辞离开了。
门外花树繁丽,日阳晴暖。山明水秀,静雅出尘。青玉坛,似乎一直都没变过。八年多前,他来到这里时便是这副样子,以后大约也是依然如此。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少年心。
但纵是寻回少年心又能如何?他已经走得太远,哪里还能轻易回头?
向后是否定八年来的一切,向前是舍弃十九年的信仰。若是转身,从此便是斩断情谊,再见亦是仇雠。倘或前进,便是永远舍弃亲友故土。决无两全之局。
但木已成舟,他已记起一切,便再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何去何从,一定要做出选择。
尹千觞心中像坠了铅块一样沉重。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为何当初会鬼使神差,请方太为自己施法,以致今日为难?
——为难?他是在为谁为难?这岂非……也是一种选择?但,自己真能割舍一切,义无反顾?
尹千觞心乱如麻。
数日后,欧阳居室。
香炉袅袅,轻烟如云,变幻万千,可惜无论如何华美,俱不过转瞬即逝。
一曲弹罢,欧阳道:“千觞怎的心不在焉?连酒都忘了喝,莫非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尹千觞下意识地否认。他心中犹豫挣扎。如果是从前,这样安好的时光,他求之不得。但现在,他却只觉如坐针毡。
欧阳的一举一动依旧牵动着他,可带来的不再是满足,而是梦魇一般的罪恶感。巫祝凌厉决绝的眼神、冰炎洞外无助的惨叫、犹是少年模样的欧阳没有半分犹豫地布下法阵……恍惚间,那个法杖铁面的青年冷冷向他开口:“杀了他。”
——不!他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
——事实是他视人命如草芥!将乌蒙灵谷一脉尽皆屠戮!
—— ……
巫咸,尹千觞。分明是同一个人,却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争辩不休。最终,将是谁说服谁、成为未来人生的主宰?
他猛然站起来:“我、我还是莫要久留的好。上回小狐狸还说,我身上染了你的薰香味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要是让他们看出什么,那可要坏事。”
“……”欧阳将他的失措与隐约的杀意看在眼中,并不挽留。却在他即将出去时说道:“千觞,你还记得这香的味道么?”
尹千觞急着离开,匆匆说声不知便走了。欧阳面无表情,也不拨熄炉火,直接将焚到一半的香饼握到手中。虽是半残,犹能看出是梅花样式。正是尹千觞以前中秋时送他的龙楼香。
“……你终是记起来了……我该高兴你没有立即与我为敌么?算了……待我大事了结,会让你再做回尹千觞的……我的巫咸大人。”欧阳温柔地看着残香,丝毫不在意被烫伤的手掌。
欧阳虽已做了决定,心中早有准备,但当尹千觞真的与他挥剑相向时,仍是不自觉变了脸色。在屠苏与方兰生前面不改色、颠倒黑白亦能理直气壮侃侃而谈的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千觞亦是黯然。即便已去过乌蒙灵谷,看到梦中曾经美丽安适的地方已成荒谷,他仍是无法去恨欧阳。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年少时本已不甚坚定的信仰,早已为另一份思慕取代。就算他依然愿意隐藏心中怨懑,站到神殿中向女神行礼如仪,听从差遣,也再无资格。
可是还没等他想好劝阻欧阳的法子,便不得不与他翻脸。他可以狠心无视屠苏的艰难痛苦,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难。
——原来他们之间,纵然舍弃再多,也终不得花好月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两章情节跳得比较快,因为我不想多写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无意外,下章完结。
又: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在终章来个大逆转,以前说神马要BE的话,请、请大家无视吧。我就没信用一回吧TAT为了老板,我当一回小人,大家不要客气地来揍吧( ̄ε(# ̄)
SO,喜欢BE的姑娘们,乃们可以止步了m( _ _ )m
廿贰
出乎尹千觞意料,欧阳并未将他锁到八年前的石牢,而是将他囚禁于后山一间铁屋内。屋中弥漫着腐肉的味道,墙角的草堆肮脏不堪,地上满是碎骨烂肉。看着极粗极密的铁栏,尹千觞心道,这倒似关押猛兽的牢笼。
他本道欧阳会立时来盘问他,未想非但欧阳没来,连看守的弟子也没出现一个,像是自信这牢笼十分坚固,毫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也许,他也同自己一样,正为难犹豫吧?
这个想法让尹千觞涌起一股近乎甜蜜的酸楚之意,但他亦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宽慰而已。纵是有情,欧阳追寻魂魄数千年,又怎会罢手?今日之局,若他肯有半分顾念旧情,不向晴雪下手,两人之间,也不致走到如此地步。
不……就算他不动晴雪,自己也……虽然说着是为晴雪,但在乌蒙灵谷见屠苏亲手烧死变作焦冥的母亲,紫榕林一战后再听他说起身世,那时心中便已暗暗责怪欧阳,觉得他实在做得太绝。自那时起,便已隐约存了决裂之念吧?本就是相对的立场,信念、作风……横亘其间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就算愿意真的忘尽前尘,只求守在他身边,也仍将渐行渐远,终至兵戎相见。
——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尹千觞不愿再想,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喝得太急,呛得他弯腰咳嗽不止。
当他直起身时,铁栏外已多了一个人。
欧阳少恭。
永为暗夜的上层,光色黯淡,加之并未点灯,尹千觞辨不出他神色如何,声音倒是一贯的从容温和:“千觞可知此处原来是关押何物的?”
不等他回答,欧阳继续说道:“说来还是当年你送我的一份礼物,刚才我将它转送给你妹妹与百里公子一行。倘若晴雪知道这本是你捉来的,不知该有多惊讶——或许是感动?毕竟你离开家乡实在太久,已经很多年没送过她礼物了。”
尹千觞心中一沉,问道:“难道是当年那头梼杌?”
即便是在黑暗中,尹千觞也看清了欧阳唇边的冷笑。
“不愧是千觞,一点就透。或者,我现在该唤你为巫咸大人?想必阁下已完全记起当年的一切,委实可喜可贺。只是,怎么在下看你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是了,兄妹同心,妹妹有难,作哥哥的自然不会太好受。”
梼杌力量如何,当年亲手将它捕获的尹千觞最是清楚。还在幼年便难缠若斯,现在晴雪等人要对付的是一头成年梼杌,个中艰难可想而知。
而欧阳却还在喋喋不休,以一种温文到近乎挑衅的口吻,化言语为利刃,字字句句刺入他心中。极度担心之下,尹千觞险些破口大骂。这一瞬间,他日积久沉的犹豫、自责、愤怒……找到一个名为仇恨的发泄口,却在即将决堤而出时,因看到欧阳腰悬的玉珰莫明抖动而顿住。
玉珰为君子所佩,节制行止。欧阳最是风度翩翩,平日走动,玉珰绝不会发出半分声响。可现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玉珰却一直发出清脆的相击声。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欧阳不过是在强作镇定,实际却在发抖。
——为谁?为什么事?
声响细碎,不绝如缕。使得尹千觞本已坚硬如铁的心肠,复又慢慢化柔。无论怎样的决心,也抵不过对这人的半分不舍。不舍他痛,不舍他忧,更不舍离他而去。
这种感觉令他又是自我厌弃,又是无奈。近乎自暴自弃一般,尹千觞道:“少恭,你是想我恨你吗?我倒宁可如此,那还简单些。”
这话极平淡也极苦涩,顿时令欧阳哑然。他定定看了尹千觞半晌,忽然掉头离开。浮空青砖泛出的幽光将他背影衬得极其孤凉,连声音也是冷的:“往者不可追。巫咸,拿起你的法杖,与我一战。”
欧阳走后不久,有低阶弟子送来法杖与一个匣子。尹千觞打开一看,内中赫然是他当年所着祭服与面具。
面具因久未沾染人气,较之印象中愈发冰冷肃杀。额上的松绿宝石像两双满含讥诮的眼,森然看向世人。尹千觞缓缓伸出手,在堪堪将要触及面具的那一刻,猛然收回。
——巫咸,拿起你的法杖,与我一战。
再见,便是杀场。想到欧阳离去前的话,尹千觞面色渐沉,似有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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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一意孤行,甚至迫得屠苏自解封印,以命相博。最终之战避无可避。千辛万苦得胜之后,又是一番对峙。待到激辩了毕,众人却皆无欢喜之感,反觉心头更加沉重。
满室焚寂烈火将略具气象的宫宇重新化为残砖断壁。兰生等人皆在苦思逃生之法,唯独尹千觞反而走向烈火之中,任凭晴雪再三呼唤也不回头。
红玉在侧,将一切尽收眼底。想到此前围攻暗云奔霄时,那善于玩弄人心的异兽所放出的幻象,心中了然。对他们而言,那不过只是幻觉,纵使一时迷惑伤心,过后自解。但,于尹千觞却是将要面对的真实。而他也在大伤大恸之后,做出了决择。
她微微摇头,欲待安慰哀哀欲哭的晴雪,一时却找不到什么说辞。末了,只道:“晴雪妹妹……走吧……”
走……统统都走……不要打扰他……最后能寻回巽芳,便是一同赴死,也已无怨……
因体力不支陷入短暂昏迷后,欧阳被刺鼻薰目的火烟呛醒,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才那一场恶战,令他深受重创,连脱身的力气也没有。
——而且,魂魄之力只在此世便要终结,便是逃开险境,又有什么意义?
一缕鲜血自他唇角流下,巽芳却没有像以前身为寂桐时那样,担忧但温柔地替他擦却污痕。
欧阳别过头看了伏在自己肩头一动不动的女子半晌,伸手扶住她略有僵硬的肩膀。
“……抱歉。”
若兰生等人未走,听见这一句致歉,多半以为他是心疼巽芳为他吃了太多苦头。
欧阳的意思却不只于此。
“抱歉。我身为欧阳少恭这一世,实是有负于你。非但没照顾好你,甚至连——”一语未了,熊熊烈焰之中,欧阳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不及多想,尹千觞已半蹲在他面前:“你还有力气么?”
意识到他话中之意,欧阳呼吸一窒:“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