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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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脸就是这样的,没、没戴面具……”
人群发出一声惊叫,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五六步,那个君子之士脸色都变了。
竹竿声骤,木鼓声骤,人群又骚动起来。
西施高高地飞在人群头顶,人们仰视着她,仿佛漫天的火光,也一下失却了光泽。
几千人踩着鼓点,仰望着,跳跃着,西施到东,他们就跳到东;西施到西,他们就跳到西。
东施呆呆地站在原地,旁边空荡荡地,只七零八落地丢着七八根熄灭的火把。
“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鲁音。
东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声音,浑似父母当年的音腔。
转脸看时,一个中年汉子,幅巾厚履,脸上白净净的,没有嫠面,更没有刺青。
“我叫端木赐,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小姑娘,你……”
“我……大家都叫我东施,我父母都、都不在了……”
端木赐听得乡音,也是一惊,稍稍凝神,端详着东施的脸,微微喟叹着:“唉,天忍之,天忍之……你既然没有了父母,何不回家乡鲁国,却在此……如果你想回去,我还是可以……”
东施摇摇头:“我舍不得爷爷。”
端木赐长叹一声:“罢,罢!可惜了,可惜了!”他从绸衫里摸出两个白面饼子,硬塞到东施手里。
走出八、九步,他蓦地转过身来:“以后如果能再见到我,你可以叫我子贡大叔。”
子贡大叔,以后真的还能见到他么?
两个饼子东施小心地收好:爷爷想这一口白面,不知梦里醒来过几回呢。
“姐姐!”
西施不知何时神采飞扬地站在她面前,脖子上满满的都是花环:“你知道么,那位说话的大人,原来是范蠡将军呢,我刚刚见过他的,可惜他只是问了问我的名字……”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奇道:“咦,刚才我看见一个外乡人跟姐姐说话,他人呢?和姐姐说些什么?”
东施望着一脸兴奋的她,欲言又止:“他……他也只是问了问我的名字……”
………【浣纱 (四)】………
自打从枫桥回来,西施变得有些不太敢出门了。23Us.com
现在她的发式已成了十里八村的风靡,她脸上的刺花也盛开在越来越多女孩儿的脸上身上。
虽然郑旦和一些同伴的眼睛嫉妒得通红,还不时唧唧喳喳地说几句怪话,但四乡八寨的男男女女还是毫不吝惜地把所有的眼神和关注投向西施,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偶尔的一声咳嗽,都会引来明里暗里、无数声的赞叹和艳羡。
虽说有些别扭,但西施的脸上却仍然灿烂着:“这样好像也不坏,这么多阿哥这样看着我,看来我不愁嫁不出去了。”
看来所有的女孩儿都不愁嫁不出去了。
“……令老者无取少妻,少者无取老妻,男十六、女十四不嫁者,父母有罪,官为嫁娶……”
于是村子里的阿哥阿妹们都开始谈婚论嫁,越俗简浑,倒也不太在乎什么媒妁不媒妁的。
漂亮妹子的门槛,几乎被阿哥们踏平,其中最热闹的是郑旦的家。
西施的小院却几乎见不到男孩子们的身影,只是每天清早,门前窗下,便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惟独东施的家里冷冷清清,静得仿佛可以听得见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
“她……唉!我会和闾大夫说的,就不必责罚了罢,唉……”
公道施叔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其实……姐姐这么大的眼睛,多晒晒太阳,再刺上一身好的花样,不愁阿哥们不动心的。”
西施还是喜欢到东施的院里看蚕儿吃桑叶,拉着东施的手一同去溪边浣纱,看溪中的游鱼,她常常这样劝道。
东施总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们大多嫁了,郑旦挑肥拣瘦,也已经和邻村的水牛姒大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起来。
东施还是一个人。
西施也还是一个人。
但东施笑嘻嘻的,西施也笑嘻嘻的。
直到有一天,一乘小车神秘地驶进村子,停在了西施的院门前,车上的官人在西施家里关着门待了很久很久。
小车走了,也带走了西施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人们常常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在溪水边徘徊,有时迷惘地托着腮,有时悲戚地捧着心。
“太美了,想不到病中的西施姑娘比平时更让人……”
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这样谈论着,有些人甚至开始模仿她的举止,她的神态,他们越来越觉得,西施的美,不仅仅在于她黝黑的皮肤,漂亮的刺青和矫健的身材,而在于那些他们说不出来,却时刻感觉得到的东西当中。
西施却对这一切恍如不觉,自顾自地徘徊着,痛苦着。
“妹子,你、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
西施赤足站在溪水中,没有回头,泪珠一对又一对,滴落在脚下的清波里:“那、那天来的是、是范蠡将军,他、他说……”
东施静静地等着,却再也没有下文。
西施突然回过头来,双手仍然捧着心,脸上的花朵仿佛也失去了春天的风采:“这个贝壳是我从小戴在心口的,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别忘了我,好姐姐……”
她双手合拢,平平地深了过来,一条晶莹的纱线,串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小贝壳。
东施接过贝壳,紧紧贴在心口上。
西施跑远了,东施仍怔怔地立在溪边,落叶一片又一片,飘落在脚下的清波里。
第二天一早西施就走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官家大船接走了她,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爹娘唉声叹气,却什么也不肯说。
“哼,西施这丫头,心眼儿高,不定去哪里享福了呢。”
郑旦搂着她的姒大哥哥,用细得像蚊子般的声音这样嘟囔着。
可是就在这天晚上,一条官家小舟把郑旦也接走了,给她的老爹爹留下两瓮酒,四百斤糙米。
姒大发疯似地到处打听,却哪里打听得出下落?
东施更加寡言、更懒得出门了,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没事的时候,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
………【浣纱 (五)】………
“听说西施被范蠡将军看上,做了夫人呢!”
“胡说,我表哥去会稽当差,亲眼看见西施哭着喊着被抬进了王宫。23Us.com”
“……”
小溪得边上永远也不会寂寞,尽管浣纱女许多都成了浣纱妇,尽管山上铸剑师们伐木烧炭,让溪水变得日复一日地浑浊。
坐着官船一夕消失了的女孩子们,尤其是让她们又怜又爱,又羡慕又有些嫉妒的西施,是溪边石上,女子们永恒的话题。
虽然众说不一,但有一点大家都论定,她们是去享福了。
“唉,她们好福气,哪里像我们,种地打柴,浣纱做饭,还要做老婆,做娘,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的刺青比西施的好,脚也比西施大上足足两寸呢,那些没眼睛的官老爷!”
不知从何谈起,又不知从何结束的话题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地消融,又随着村里弥漫的炊烟,淡淡地散落在每家每户的饭桌上,饭碗中。
村口。
东施小心地换上一双新鞋,扶了扶背上沉甸甸的背篓。
“这么晚了,她还赶夜路啊!”
“她要去会稽的,没办法,她那些小虫儿吐的丝,织出来的布薄薄的,一撕就烂,四乡八寨,没人肯要啊!”
东施雪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低着头,穿过捧着饭碗窃窃私语的人群,缓缓地走远,留下长长的身影,和人们意犹未尽的话尾。
“其实她的布又软又白,看相还是不错的么。”
“哼,她的布看相倒罢了,瞧她的长相,白得没半点血色,腰细得像胡蜂,连半朵刺青都没有,看见她一张脸,便吃不得夜饭,哪里还有胃口看她的布?”
“……”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山野里,惟有流水淙淙,虫鸣啾啾。
月光照在东施的脸上和身上,肌肤衣衫,一片雪白。
东施整了整背篓,双手交合,握在胸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有心事的时候,更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
月光还如那晚一般皎洁,当夜蚕儿做的茧,已织成背篓里匹匹锦帛,可西施呢,西施在哪里?
会稽城并不大,只有三个城门,一个街市。
国破之余,新迁之都,能这样也算不错了,毕竟,街上偶尔还能看到车,市上偶尔也能看见肉的。
但东施的背篓前却几乎无人驻足,不知是嫌人丑,还是嫌货丑。
东施失望地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不远处,蹒跚走着的姒大。
姒大也看见她,急忙垂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旋即脸色沉重起来。
东施望着他蜡黄的面皮,深陷的眼窝,无言站起身走过去,递给他一块菜饼子。
姒大感激地看了东施一眼,又急忙把头低下:“真、真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饿了……”
背过身几口咽完菜饼子,他含糊地道了声谢,头也不敢回,抬腿就走。
走不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双眼闪闪发光:“你、你要看见郑旦,就、就说我找她找得好苦……”
东施望着姒大的背影摇了摇头,一转身,却发现一乘轻车傍道,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翻看着自己的背篓。
“子贡大叔!”
端木赐直起身来,满脸都是笑意:“是你啊,这些锦帛都是你的?”
东施点点头。
端木赐连声赞叹道:“难得难得,想不到在这越地,还能看见如此精细的锦帛,更妙的是,这蚕丝长而且韧,乃齐鲁茧丝之所不及,所不及……东施啊,这些都卖给我罢,你说,要多少钱?”
东施又惊又喜:“我、我不要钱,我要……”
端木赐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拍着脑袋:“是了是了,你当然不要钱,这里要钱有什么用。跟我来罢,我知道你要什么。”
端木赐笑嘻嘻地坐在会稽市上的一个小食摊上,看对面的东施美美地吃着烤肉和面饼。
她旁边的背篓里,油、盐、面、火种、坛坛罐罐,塞得满满腾腾。
“你先背这些回去,剩下的明天我托人送到苧萝村你家里。”
东施嚼着肉,脸涨得通红:“不不,子贡大叔,只这些已经足够了!”
端木赐正色道:“我虽是逐利商人,却好歹是孔师门下弟子,千里他乡,如何能占你这同乡女孩儿的便宜!”
他旋即又笑了:“这次来越国是找越王卖铜的,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你,这下可算重车而来,满载而归了。”
东施抬起头:“大叔,您进过王宫,有没有见到一位西施妹妹?那天在枫桥,您也见过的。”
子贡略一沉吟:“西施,我知道,她和她的同伴都在城外的禹王宫里学习歌舞礼节,你、你要看她,还是趁早罢,唉!”
禹王宫外到处都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