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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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评却连连摆手:“秦国大而强,苻坚王猛,皆是劲敌,如今我们国力不如先帝在时,你我才智,又远非东海贤侄可比,处此乱世,能够闭关守境,保全祖宗基业已经是大幸,如何能轻举妄动,以延不测之祸呢?”
慕容评此言虽不中听,却也不易置驳,慕容德一时语塞。
慕容玮站起身来:“出兵事大,容、容朕从容思之,散、散、散朝!”
朝门外,天色明朗而灿烂。
慕容德的脸色却如乌云般地阴沉。
步下阙基,他惊异地发现吴王和皇甫真都站在阙前。
吴王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卷帛书。
帛书是魏公廋寄给慕容垂的:“坚、猛人杰,燕之劲敌,谋为燕患也久矣,不趁今日之机取之,愚恐燕君臣复踵甬东之悔也!”
皇甫真摇摇头:“他不但寄书给你、我,还有太傅、李洪、下邳王等许多重臣,适才众大臣纷纷进谏请兵,太后和太傅就是不肯发兵,眼看这时机……”
慕容垂泫然道:“我国大患必在西陲,陛下年轻,太傅识度,如何比得苻坚、王猛?这样贻误良机,岂不误了江山!”
皇甫真苦笑:“知道此理者何止你我,可人家就是不听,奈何?”
慕容垂望着殿阙飞檐,再不答话,他又想起慕容恪临终的嘱托:复国,复国,难道堂堂大燕,真会有让我慕容垂走到那一步的一天?
“太傅所言所论,甚得大体,小儿辈不知,妄议军机,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偏殿里,太后的脸色很好,心情似乎也不错。
慕容评嘿嘿一笑,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臣料这些文武都非帅才,所上奏章,或明或暗,无非想让朝廷起用吴王为主帅,老臣再笨,也知道就算丢上几座城,也不能再让他典重兵,何况只不过是几块未必争得到手的他人地盘呢?”
秦,长安城。
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和喧闹,尽管就在几天前,雪片般飞来的战报和往往相互矛盾的传言,还让城里的官绅百姓们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这一切当然都结束了,每个人都看见四门高悬的四公首级,每个人都看见从灞桥凯旋、深锁双眉的王猛和顾盼神飞的邓羌。
此刻王景略正在自己的府中坐着,依旧紧缩着双眉。
他已不知坐了多久,仆役妻子叫他吃午饭、晚饭,他都没好气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天已经黑了,屋里传来脚步声,一点点地近了。
“去去,我不饿!”
“景略纵不惜身,也该为寡人的江山保重啊!”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王景略浑身一震,不及抬头去看,立即俯伏下拜:“臣不知陛下……”
秦王坚一把拽起王猛,呵呵笑道:“景略闭门谢客,朕只好私闯官宅了!景略啊,如今咱们大秦的内乱算是平靖了,北面的代王什翼犍也刚刚吃了败仗,被吕光赶过了长城,可这慕容氏终究是我心腹大患,如今慕容恪已死,是否到了动手的时候?”
王猛浓眉一瞬:“臣何尝须臾忘此!然慕容恪虽死,慕容垂、皇甫真等名臣尚在,更要命的事,此番我国内乱,不论殉国诛死,大抵非国之亲戚,即王之宗族,氐人元气,十伤六七,不经振作,实难用武啊!”
秦王坚沮丧地摇摇头:“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混一中原大计,不知要耽搁到何时了!”
王景略轻轻一笑:“陛下也不必如此过虑,此番我国之乱,对他们何尝不是良机?但鲜卑徘徊顾望,终不敢入函谷一步,如今主幼国疑,名将凋零,慕容垂虽有大才,却身居嫌疑之位,慕容评贪鄙刻薄,颇务聚敛,臣料其不久必有并吞之事,我大可从容养威,以待其弊,何况,合肥的桓元子急于示威立望,只怕也有北上逐鹿之意呢。”
秦王坚长身而起,仰天大笑:“朕有景略,观天下大事如在目中!”他旋即拉着王猛的手:“景略也两顿没吃了,怎么样,招待一下朕,你知道朕最好汉人文物章程的,饮食当然也不例外。”
王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个臣自当从命,只是、只是臣淡食二十年,怕没什么好的招待陛下了。”
京口。
江水浩荡,金风烈烈,江南稻熟,风卷一片金黄。
郗愔阅兵方返,打马扬鞭,意兴颇豪。不久前他接到桓温的檄文,约他一同起兵北伐,他大喜之下立即亲笔回书,打算自率北府精锐、润州水手,即刻北进,与桓温、袁真合兵。
马蹄声促,东面山路,一骑飞奔而来。
来骑渐近,郗愔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谢安。
谢安石气度雍容,极少失态,如今竟然策马狂奔,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怪事。
谢安霎时已来到近前,不及下马,气喘吁吁地问:“回、回书寄出没有?”
郗愔茫然答道:“北伐大事,岂有耽搁之理?”
谢安举手拍额,长叹道:“足下上了桓温的当了,他何尝要你出兵,只是怕你拥兵罢了,唉,好在你命不该绝,也罢,也好。”
合肥,大司马府。
郗超今天的气色很好,不但是他,今天合肥城里许多人的气色都很好。
气色最好的,一定是大司马本人罢?诏旨刚刚从台城颁来,皇帝已加桓大司马九锡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
此刻典礼甫毕,喜宴放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郗超却一个人踱到门外。
虽然今天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但个性让他更习惯于在幕后参赞,而不喜欢在人前抛头露面。
一个信史匆匆跑进府门,他认出此人是自己父亲的随从。
“公子爷,老爷从京口回书给大司马。”
不知怎地,郗超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不露半点声色:“你辛苦了,这封信就交给我罢,代我多多拜上父亲大人。”
“你父亲郗愔自陈老病不堪军务,请求改任闲职,啧啧,真是知机之人啊!”桓温的神情很开朗,显然,这封书信和刚才朝廷的诏旨,都让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愉快。
“后顾既除,我们也该准备北伐了,这个可不是光做做姿态的事情,你传我口令,要大家务必精心准备,务求必胜。”
步出听事,郗超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喃喃自语道:“父亲大人,孩儿能帮您的只有这些了。”
迎面缓缓走过一人,步履从容,面带微笑,仿佛正看着自己,却正是谢玄。
不知怎地,一看见此人,郗超就浑身不自在:“得想办法把这个家伙弄走。”
东山。
郗愔轻袍缓带,面上说不尽的孤寂之色。
“果然不出安石所料,我是小觑了桓元子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道:“如今北伐在即,他却命北府军屯京口、瓜洲不出,无非欲将功劳尽归麾下罢了,唉,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谢玄慢慢呷着杯中的酒:“大司马命我为兖州刺史,驻节京口,护理北府军事,这想必是令郎的主意罢。”
谢安横了侄儿一眼:“何必在乎这些?北府不行,或者天留以为社稷兴复之根呢!”
正此时,山道上驰来两骑,却是桓冲和朱序。
“我们受命统兵参与伐燕,特来请教安石。”
谢安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各尽心力而已,夫复何言!”
秋去又春回,已是半年过去了。
桓温的大军在经历了数次编练,耗去无数钱粮后,终于誓师北进了,鸿沟之上,輈舻万千,夹河两岸,旌旗蔽日,几十万人马所到之处,几乎踏尽了晚春的绿色。
舟船数百里,连樯如林,叠帆似雪,本来是颇为壮观的。
但目睹这一幕的桓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水道淤浅,舟行不便,辎重、粮草,如仅仅依靠陆运,几十万人马,怕一出大岘,就要饿肚子了。
旌旗蔽日,马蹄声声。
为此,前日他已命毛虎生督民夫兵士,凿开巨野三百里,引汶水入清河,以通漕运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又感到一丝宽慰。
“明公,清水流急,引入黄河,无济于漕运,若鲜卑人效当年故技,坚壁清野,断我粮道,我军必然不战自乱啊!”
郗超匆匆近前,满脸的忧虑之色。
桓温一皱眉:“我也知道此举冒险,可又有什么更好的着儿呢?”
郗超轻轻捋着虬髯:“为今之计有二,上策是舍水就陆,长驱直入邺城。鲜卑人畏惧明公威名,加上行将入夏,兴役筑城,在所为难,百姓五谷布于野,适足为我所因,乘其为某未暇,可一战而定中原;如明公以此计为行险侥幸,利钝难卜,则当扬威河、济,广布疑兵以疲敌,待储积足给,再渡河北进,如此虽然旷日持久,但稳重踏实,不失为一中计。”
桓温顿了半晌,失声而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的上计太急,弄不好我血本无归,如何回朝争此国柄?中计又太缓,外不宁,内必有忧。不是我不听你的妙计,我实在是赌不得、耗不起啊!”
他猛一鞭马,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霎时跑出两箭之地。
旌旗蔽日,樯帆如云。
已是晚炊时分,方圆百里,炊烟四起,望之有如狼烟。
郗超的眼睛忽然模糊了,他呆呆地望着夕阳,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山东。
黑旗飘摆,铁甲铿锵,两万鲜卑铁骑浩浩南行,打的是燕征讨大都督下邳王慕容厉的旗号。这正是燕主慕容玮派出拒战晋军的主力。
时近盛夏,麦苗已经灌浆,蓬蓬勃勃地铺满了田野。急于赶路的鲜卑骑士们或扬刀劈斩,或纵马怒驰,麦浪纷披,健儿腾跃,情景颇为壮观。
先锋傅颜勒马高坡,俯瞰其景,黯然叹道:“若吴王领兵,岂容如此,唉!”
他不能不叹。
尽管百僚一致保举吴王督军,但台中仍然派出了下邳王,理由是京师重地,须名将如吴王者坐镇。
从王公到士卒,谁还能不明白,这个中真正的理由呢?
“报!晋兵攻克胡陆,我宁东将军慕容忠失陷自戕!”
傅颜面色骤变:“再探!”
“南兵乘胜,势不可挡,我军千里跋涉,人马疲惫,不可浪战,宜退守高平,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气,徐图破敌之隙。”
下邳王厉不耐烦地打断了傅颜的话:“我们鲜卑骑兵善战不善守,深沟高垒,连马都闷死了;再说,敌人深入国境,我为主,敌为客,如何倒要避他们的什么锐气!”
傅颜正欲争辩,却见又一骑报马飞来:“晋骑数千自胡陆北来,列阵于黄墟,鼓噪喧哗,距我军前队不过十五里,看旗号,是其建威将军檀玄所部。”
慕容厉精神大振:“哈哈,来得好!南蛮子敢和我们打骑战,正好挫挫他们的锐气,来人~”
傅颜急忙拉住慕容厉的衣袖:“不可!南人狡诈,恐有诱敌奸计,还须……”
慕容厉脸涨得通红:“你、你还是不是鲜卑勇士!也罢,也罢,你怕死,我替你作先锋,你带两千后队接应好了。”
傅颜死死抓住衣袖不放,慕容厉一跺脚,嗤的一声,挣断衣袖,翻身上马,鞭梢一指,一马当先,向南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