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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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么,这样一来商贾流通,关税增加,养九百个弟兄绰绰有余,还有,你待会儿叫些弟兄,把这帅府给拆了,砖石木料拿去给弟兄们修营房。”
“大帅,这……”
“这什么!”吴汉正色道:“这地儿你章平呆着憋闷,我吴汉呆着就不憋闷?”
夜深了。
吴汉一家站在关楼上,眺望着帅府方向照如白昼的灯球火把:听到拆帅府修营房的号令,弟兄们群情振奋,已迫不及待地动手大干起来。
吴汉歉然地捏一捏玉楼手背,想说点什么,却感到老娘投向自己脊背的冷冷的目光,只得尴尬地一笑。
玉楼也笑了:她觉得,这会儿的丈夫,比平常还要帅,还要可爱。
“去,娘年纪大了,给加件衣裳。”
“真是鼠目寸光,没家教,娘冷么?”吴老太太听见媳妇的小声嘀咕,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旋即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儿啊,你能抚士卒、爱百姓,娘心里头暖着呢!”
是啊,好像这还是头一回,娘和媳妇都满意一件事吧?
不过住处总是要解决的。城西有座荒废已久的古庙,是祀奉老子的,里外三进,收拾一下应该能住。
“听说这个庙原本修在函谷关,是纪念老子出关化胡的,后来函谷关废了,关尹迁来这潼关,便把这庙也迁了来,如今已慌了百来年了。”
三重院落陈旧俭朴,但好歹不破不漏。神像、器物早已荡然无存,只第二重房舍的粉壁,题了两个斗大的蝌蚪文字。
“玉楼认得呢,这两个字是‘道德’。”
玉楼拍手道,她爹爹王莽最好古董,所以她也跟着学会不少古怪文字。
“不过是写出来的道德,哪里便是真有道德了?”吴老太太沉着脸:“这间屋让给你们,娘住最里面一进好了!”
吴汉和玉楼都无异议。那第一进,就用来办公吧。
“哥,给这房子起个名吧。”
成亲这么久,玉楼还是习惯叫吴汉‘哥’。
吴汉略一思忖:
“老子写过《道德经》,就管这里叫‘经堂’吧。”
“经堂,好好听的名字!”
玉楼拍手叫道。吴老太太眼睛一横:
“是六经的经,可不是什么道德经的经,道德经能算经么?”
注释:
1、始建国是王莽的第一个年号,始建国元年是公元9年。
………【(十八)】………
经堂,最里一进,吴老太太的内室。23Us.com
“东海吕母起义,大破长安城里那人的党羽爪牙,可是真的?”
半年多光景,吴老太太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背更驼,皮肤更松,连原本所剩无几的牙齿也又掉了几颗,可她浑浊的老眼中,却迸发出炽热的光焰。
“是真的,吕母儿子被官府害死,她一个老太太孤身起兵,官府奈何不得,这件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潼关是消息往来的必经之地,吴汉的耳目自然比老娘灵敏得多。他不但知道颟顸的官府奈何不了吕母一伙人,而且知道为什么。
“皇帝什么都要管,发兵五人以上都要请示审批,等东海的郡尹拿到发兵批文,早过了两个多月,吕母逃得连影子都不见了,这朝廷,唉。”
但他也清楚,只知道报仇的吕母不可能成大事,甚至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现在还在造反,毕竟,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而且已经达到了。当然,这些不能跟娘说。
他不说,娘还是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的:
“你这不肖子,娘自小怎么教导你的?要反莽兴汉,反莽兴汉,你不也答应一旦兵权在握就大起义兵?可你倒好,不但自个儿不起义,汉军两次打潼关,你为什么把他们都给打退了?”
“娘!”吴汉平素在老娘面前总有些笨嘴拙舌,此刻却忍不住辩道:“您老人家倒说说,咱大汉王师,是讲仁义呢,还是讲盗贼呢?”
“糊涂!当然是讲仁义了!”王老太太怒道:“长安城里那人才讲盗贼。”
“着啊!”吴汉正色道:“孩儿自小听娘说起,高祖皇帝提三尺剑诛暴秦,约法三章,为天下百姓除害;孝文、孝景皇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孝武皇帝为打败匈奴消耗民力,晚年还要下诏罪己,咱大汉王师,是为民除害的,不是为民祸害的,可娘您瞅瞅,孩儿击退的那两支‘汉兵’都是些什么货色!”
吴老太太黯然不语:那两支“汉兵”虽打着汉家的红旗,干得却是杀人放火、绑票勒赎的勾当,其中一支的头领瘌痢头王三,原本便是自己娘家上蔡的流氓无赖。
吴汉见老娘神色稍霁,似是听进自己的话,便凑近几步,续道:
“您老人家当然明白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汉兵,就算在咱大汉,他们也一准是官府通缉的盗贼,孩儿……”
“嘘~~”
吴老太太忽然打断儿子的话,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吴汉知道,那一准是玉楼就要进来了,老娘耳聋眼花,惟独听玉楼的动静又准又快,连他这个做丈夫的都自愧不如。
玉楼穿了身朴素的青布裙子,裙摆还补了好几个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她手里捧着两件衣物,脸上带着暖暖的微笑:
“娘,汉哥给玉楼的红锦,玉楼给您做了件单衣,您试试?”
她侧脸向吴汉,声音一下低了好多:
“哥,剩下一点点,人家给你做了件小袄,按匈奴人的样式裁的,待会儿……”
“哼,用夷变夏,耻莫大焉!你爹爹不是整天念叨周公之礼?周公就这么教你们父女俩的?”
吴老太太用哆嗦的十指拈起红锦单衣,在身上试着尺寸,嘴里不住唠叨着。
玉楼的小嘴扁了一扁,瞬即又恢复了常态:
“娘,玉楼……”
话未说完,她忽地掩住口,蹙起两道弯眉,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
吴汉关切地扶住妻子后背,却忍不住偷眼瞥了老娘一瞥。
吴老太太一双昏花老眼紧盯着玉楼,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半晌,才缓缓道:
“你下去歇着吧,反正让你干点儿啥也一定是干不好的。”
“娘,您何苦……”
玉楼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吴汉才忍不住埋怨道。
吴老太太长叹一声,把红锦单衣劈手扔在儿子怀里:
“去,拿去给那丫头,让她自己改衣裳穿,要不就改两套婴儿的衣裳好了!还有,这些日子,对那丫头不妨稍稍好些,别太过了就是。”
吴汉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跑,吴老太太急忙喝住:
“你给我记住,娘这不是冲着丫头,而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儿,不管怎样,那也是咱吴家的骨血呢。”
………【(十九)】………
玉楼生了,男孩,老太太给起了个名字叫“斯原”。wWw.23uS.coM
她曾问丈夫这“斯原”二字有何说道,丈夫却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只一个劲儿地傻笑:
“嗯,那个,其实娘很疼宝宝跟你呢,这不,这些天看你们娘儿俩的眼神里总带着笑呢。”
玉楼也笑笑,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婆婆那带笑的眼神是投向她怀里的宝宝,而不是她这个不讨人欢喜的媳妇儿的,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不管怎样哥还是疼玉楼的,他用手指头梳人家头发呢,嘻嘻。”
想到丈夫和自己的诸般恩爱,玉楼便早把那些酸溜溜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更不用说那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粘人有多粘人的宝宝了。
可惜丈夫和自己温存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外面一天比一天不太平,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饥民从关内涌出关外,指望着在兵荒马乱里挣扎得一口饱饭;又有同样数不清的难民从关外涌进关内,指望着忍饥挨饿,能换得一家老小的平安。吴汉和他的九百弟兄,光出关入关的查检给符,就忙得不亦乐乎,再加上维持关市,收兑钱币,防范盗贼,开棚舍粥,经常忙到半夜才能归家。
于是玉楼只能一个人抱着宝宝在关城的僻静街巷里散步,晒太阳,尽管她很希望丈夫能跟自己并肩走在这夕阳下。
夕阳淡淡地映在宝宝的脸蛋上,粉嫩粉嫩的肌肤,仿佛透明的一般。
贱随似乎对宝宝颇有些兴趣,围着玉楼的脚来回绕着八字,不时掂起后爪,用前爪努力地够着玉楼怀抱里的襁褓,或是兴趣盎然地伸长脖子,忽闪着鼻翼使劲嗅着,发出很夸张的响声。
玉楼白了它一眼:这家伙,准是在喝宝宝的醋呢!没办法,宝宝是玉楼身上掉下来的肉哟。
“阿随,离宝宝远点儿!”
玉楼很大声地训诫着,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好在她早有准备,手腕儿一翻,已变出块白花花的、几乎没沾半点肉星的骨头来,扬手甩出八、九丈开外:
“去,阿随!”
骨头显然比宝宝更对贱随的脾气,它含糊地哼了一声,四条短腿齐动,便似团金黄色的毛球般追着骨头一路滚下去。
“宝宝,看狗狗看狗狗!”
玉楼放下心来,开始跟宝宝亲昵,偶或用余光瞥一眼贱随奔去的方向。
贱随腿儿虽短,跑得却着实不慢,转眼功夫,离骨头只有几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就地一滚,已抢先抄起骨头,贱随见到嘴的食被抢,如何肯依,咆哮着猛扑上去。那女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又瘦又弱,贱随虽只是条养来玩的小狗,却也能大占便宜,那女孩儿躲闪不及,被连咬带撕,弄得又哭又喊,可哭喊归哭喊,十根黑乎乎的手指,却任凭贱随怎样撕咬,只死死抠住骨头不放。
“阿随!”
玉楼抱着宝宝行动不便,喊又喊不停贱随,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挨到女孩身前,吃力地踢了贱随一脚,贱随见主人发怒,不敢再争,不满地咕噜了两声,摇着短尾巴走开了。
“小妹妹,你……”
玉楼俯下身,一手抱住宝宝,一手去拉那女孩,却被不知哪儿伸出的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推开:
“别碰我闺女!”
玉楼定睛看时,见来人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衣衫比女孩更破,都快遮不住羞了,那女孩见娘亲近了,恶狗远了,这才慢慢爬起来,双手把骨头捧到妇人面前:
“娘,给,骨头。”
“乖妮子,娘不饿,这骨头待会儿给爹熬汤,爹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啊!”她扭过脸,恶狠狠地瞪着玉楼:“你是哪家的阔太太?咱小百姓连树皮粥都喝不上了,你倒好,还有骨头喂狗?你的良心跟长安城里那个大新皇上一样都叫这该千刀的癞皮狗给吃了么?”
一番劈头盖脸的抢白噎得玉楼面红耳赤,她正不知该如何分说,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连吁带喘地一路跑近,边跑边喊:
“你这婆娘,吃饱了撑的胡说,饿成这样也管不住舌头?知道这位是哪一家的夫人?”
说话间他已跑到两人中间,狠狠推了妇人一把:
“知道么?这位就是吴关尹的夫人,吴关尹可是大好人啊,要不是他的关市跟粥厂,老子跟你们娘儿仨饿都饿死了,还能见天打柴卖柴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