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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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等太久,不过两三天之后,便有一些焦头烂额的西洋人和马尼拉人踉踉跄跄地从松江方向跑回来,虽然言语不通,但看见他们这副狼狈样,再笨的笨蛋也看得出,他们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杨坊认出那些洋人都是跟着华尔去松江的弟兄,但他望穿双眼,也没见到华尔本人的影子。
华尔其实也回来了,只是没有进上海城,而是直接溜进了租界,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屋,一个人独自喝起了闷酒。
罗纳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门弄开,见华尔光着脊梁,肚皮上乱糟糟缠了几圈纱布,一双眼睛已被酒精熏得血红。
“败了,败了,我们跟着中国人去打青浦,打了一夜也没打开,第二天一早,叛军的主力来了,他们有三千多人,我们才一百二十人,全垮了,全垮了!”
“不是还有薛抚台派的中国兵配合你们?”罗纳德奇道:“应该也有两千多人吧?”
“XX的!”华尔恨恨地啐了一口:“不提他们老子还不来火,一提他们……叛军的炮声一响,他们就开始逃,逃,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逃。雷恩,你知道么?那些叛军很勇敢,也很健壮,但他们不懂得我们打仗的一套,不会齐射,不懂得弹幕,冲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把腰弯下来,可是老子XX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还剩下多少,你的弟兄们?”
长时间难堪的沉默后,罗纳德问道。华尔沮丧地摇头:
“没用了伙计,跑回来的都是XX的窝囊废,胆小鬼,根本不能再打了。老子也不打了,明天老子就坐船去香港碰碰运气。”
“你怕了?”罗纳德大声喊道:“弗雷迪,这可不像你的个性。”
“老子怕个X!”华尔砰地摔碎一只酒瓶,额上青筋暴起:“老子只是觉得没劲罢了,XX的,上了那个中国官儿的当,本来老子还能去投那边,这下倒好,只能走人了!”
罗纳德沉默半晌,又小心地问道:
“你——你真的不肯留下来?无论怎样都不肯?”
“不肯,不肯!”华尔一跳三尺高:“除非那姓杨的官儿把上次中国书场那个唱中国戏的漂亮姑娘送给老子——就算那样老子也不肯!”
“不肯就拉倒!”饶是饱读圣贤书,平素说话文质彬彬,吴煦此刻也忍不住骂了声粗口:“非我族类,其心——万大人,我不是说你,阁下义薄云天,同仇敌忾,下官是甚为钦敬的。”
“就是,他华尔就算能打,也不过百来人,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呢?”上海知县刘郇膏附和道:“英、法两国公使和提督都答应协防,还派员帮同改造各门炮台,华尔这等闲散儇薄之徒,不理也罢。”
“不妥不妥,”杨坊沉吟道:“各国洋兵虽肯相助,却不肯听我国调度,他们守不守,如何守,何处兵多,何处炮少,我们是一无所知,这样贼匪攻城最吃紧的时候,万一要是出点岔子,可就不好收拾了。这华尔虽然无赖,毕竟是个闲人,不归洋官们调遣,只要我们抚慰得宜,大可以收臂指之效啊。”
“嗯,杨大人所言也不无见地,”吴煦强压火气,勉强点了点头:“嗯,万大人,你既与华尔熟识,当必知晓他的禀性,他是喜欢官禄呢,还是喜欢钱财?”
“嗯,这个……”
罗纳德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华尔那点儿花花肠子,他还真不好意思当着几个中国官员的面往外说。
杨坊眼珠一转:
“二位大人,万大人连日操劳,想必困倦了,待我送万大人回府休息,二位大人且少座片刻,失陪,失陪。”
“原来他看中了聚贤茶楼那个唱评弹的姑娘?”
四明公所门外,听罢罗纳德的叙述,杨坊的脸上堆起一团笑容。
罗纳德脸上有些发烧,嗫喏着不知该怎样作答。杨坊却大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万大人只管把那华尔拖住一天,明天,嗯,最迟晚上,下官包管叫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我大清朝廷效力。”
注释:
1、何伯提督:英国驻华舰队总司令,主张英国直接用武力消灭太平军,后曾组织“长江舰队”溯江而上,从上海一直上驶到武汉三镇。
………【(二十二)】………
杨坊到底不愧是天朝上国的一流官员兼一流商人,一诺千金。(看小说到顶点。。)第二天晚上,他果然喜孜孜地把华尔请去了自己在城东的豪华宅邸,他也请了雷纳德,雷纳德谢绝了。
一觉醒来,雷纳德发现华尔居然没有回营房,直到午饭过后也不见人影,急忙雇了辆车,匆匆赶到杨坊宅邸,却扑了个空:杨大人一早便公干去了。
只等到掌灯时分,杨大人才坐着小轿风尘仆仆地回府,眼窝深陷,满面都是倦容,见到雷纳德却是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情,忙不迭地呼茶喝酒,殷勤款待。
“万大人恕罪,非是下官慢待,只因这事来得紧急,事关我上海城气数,不得上赶着去办那!好在托万大人、华壮士的福,这大难总算是躲过去了,哈哈。”
雷纳德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大难?弗雷迪——我说的是华尔——人在哪儿?”
“万大人少安毋躁,”杨坊三杯酒下肚,脸上倦容消退了大半,满面春风地说:“下官了却华壮士那番心愿,他立即指天矢日,要和我朝廷同仇敌忾,共灭发逆,天还没亮,就匆匆跑去码头募兵,此刻应是已带了新募的一百多洋兵兼程赶赴松江去了。不过华壮士立的功,这却不是最大的一桩。”
“哦?”
“万大人不是外人,下官就不瞒你了。”杨坊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发逆买通一个叫余义政的奸人,在上海谋为内应,这余义政痴心妄想,竟去策**壮士。幸亏华壮士忠心赤胆,深明大义,昨夜在此将奸人密谋合盘托出,下官和薛抚台、吴大人等连夜部署,这才将奸人一网打尽。万大人想啊,这余义政乃是勇营管带,手下有百十号人,掌管着两座城门的出入要津,若非发现得及时,上海可就悬了。这余逆临死还在长叹,说天意如此,无话可说,哈哈,哈哈。”
不知怎地,雷纳德忽地觉得颇不自在,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到香港或者日本去?”
一连几天,他的脑海中总盘桓着这样的念头。
可是现实却不容他考虑清楚:太平军李忠王的兵锋,已越过南翔、真如,把大营直设到离城不到十里的徐家汇天主堂。
各城防务都被英、法正规军接管,雷纳德虽非两**人,却挂着清廷的虚衔,也随同上了西门的城楼。
西门的城墙高不过三丈,城外也没有护城河与壕沟,守城英军,不过海军陆战队一百人,清兵的数量也比这多不了太多。
“从叛军在松江、青浦表现出的战斗力看,这样的工事,只怕未必能守得住。”
雷纳德紧锁双眉,对身边的卡维纳上尉道。卡维纳是英国海军军官,负责西门的防务。
“那是华尔那些乌合之众没本事,我们可是英国皇家海军!”卡维纳轻蔑地一笑:“我已经下令做好一切准备,只怕他们不来——听说了么,叛党首领给各国公使写信,想必他也惧怕我们的威力罢。”
“叛军的信?什么内容?”
“不知道,”卡维纳摇摇头:“普鲁斯公使(1)不许任何人拆阅叛军信件,听说法国,还有你们荷兰,也一样。”
雷纳德还待再问,便听得城下喧哗大作,急往城下看,却见城厢民居,一片火光冲天:
“这,这是……”
“当然是扫清射界了,”卡维纳轻松地道:“而且听中国人说,叛军喜欢用城外房屋做掩护,挖地道爆破城墙,我当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一辈子、不,几辈子的财产,就被你这把火给毁了!”
“又不是你的同胞,这样激动作什么?”卡维纳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小东门外,法国佬比我们烧得还要狠呢。”
雷纳德还待再说,耳轮中忽地传来阵阵海螺之声,两人脸色齐变:
“叛军!”
红头巾,黄头巾,招展的旗帜,整齐的队列。
“这哪里像打仗,简直是在阅兵,”卡维纳放下望远镜,抹一把脸:“他XX的,又是风又是雨,真不好受。”
雨是暴雨,风是东风,城下的叛军,大约眼也挣不开,甚至站也站不稳罢?可他们还是如墙般屹立着。
“呜呜呜~~~~”
海螺声陡变,城下叛军,齐声呐喊起来。
“他们在喊什么?”
卡维纳不懂华语,皱眉问道。雷纳德耸耸肩:
“雨太大,又是逆风,什么也听不见。”
城下喊了多时,忽然一齐止住,那面最大的黄旗,在风雨中磨了一圈。
那堵红黄色的坚墙忽然幻作无数整齐的纵队,不疾不徐地向城垣逼近。
“开火!瞄准射击!”
卡维纳一挥手,英兵的来复枪一齐喷出了火舌。
城下登时倒下一片,但剩下的人丝毫不乱,仍是手牵着手,排着原先的队形,迈着原先的步伐,向城根走来。
“打,打!”
卡维纳一面呼喝,一面抄起一杆来复枪,砰地撂倒了一个黄头巾的叛军。
雷纳德僵立雨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城下,他发现那些叛军许多都背着枪,但枪口却都是朝下的。难道他们根本就没准备打仗么?
枪声更紧,倒在枪口下的叛军也更多了,但队伍仍在前进。
“轰!”
叛军阵后,忽地响了一炮,城上城下,所有的人都一时怔住。
那些刚才还在不顾死亡从容进逼的叛军,忽地齐刷刷掉转身,列队向来路退去,队形步伐,依旧丝毫不乱,仿佛他们不是在撤退,而只是在向另一个方向进军似的。
“砰,砰!”
几个英军打得性起,对着叛军背影不住开火。
“停止射击!”卡维纳厉声喝道:“只有懦夫才会向敌人的背影开枪!难道我们皇家陆战队的勇气,还比不过城下那些装备简陋的中国叛军么?”
长毛退了,就像他们来得那么快。
华尔也回来了,他的人马收复了松江城,不过据说那只是一座空城而已。雷纳德很快得知,他并没娶到那个叫凤儿的女艺人,却做了杨坊的上门女婿,虽然据说那个女儿不过是婢女冒充的,他还听好事者说,杨坊那天的确去了聚贤茶楼和书场,结果却是把凤儿占为己有,纳作了第八房小妾,按照中国人的规矩,凤儿成了华尔的半个岳母。
雷纳德不想听这些,便独自跑到跑马场外的西洋酒吧里喝闷酒。酒吧里烟雾腾腾,五音错杂,说得仍是守城的事。几个参战的英国水兵,正大肆吹嘘着自己的勇猛和武功。
“你们有什么好吹嘘的?”一个操英语的冷峻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据我所知,叛军根本没放一枪,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和外国开战。”
几个英国兵被噎得一惊,回头见说话的净是个穿西服的中国人,颇有些不服气:
“你、你不要乱讲……”
“我说得不对么?”那中国人目中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