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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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子子,我问你,我待你怎么讲?我家全子待你怎么讲?”
小郭有些摸不着头脑:
“瘸叔,这个用得着讲么,怎么了您今儿个?”
瘸叔瞪圆了一双老眼: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家女人干的好事,还好意思问我老头?”
“戴安娜?”小郭更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了?
“瘸爷爷瘸爷爷,我爸好些天没得见阿姨了,阿姨讲,工作忙,没得……”
瘸叔一跺瘸腿,又拽起小郭,直向枫桥边草坪上跑去。
枫桥边的草坪,又平又软,被一圈不高不低的雪松环抱着。当年,这里可是城里最出名的露天影院,每逢盛夏傍晚,趿着拖鞋、摇着蒲扇、嘬着冰棒的纳凉者,就三三两两地聚到这片草坪上,把这块足可容下两千人的场子挤得再容不下一只马扎,甚至银幕后面都挤得满满,七嘴八舌、家长里短地等着那几部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电影开场。
可今天,空旷的草坪上,不过几十个熟识的老少身影,稀稀拉拉地围作一环,或激昂,或悲愤,不知在和人争论着什么。圈子正中,三两张条桌,四五个衣着考究的男女,他们头顶,点着对大泛光灯,拉着条大红横幅:后湖居民搬迁动员大会。
“爷爷!阿姨!”
顺着环子的手指,并肩坐在条桌中央的,不正是老郭和戴安娜么?
老郭穿戴得很齐整,攥着竹拐杖,阴沉着脸坐着,不理会身边戴安娜的同伴,也不理会条桌对面,那些朝夕相处街坊们的喧闹喊叫。
戴安娜今天打扮得很素净,文文雅雅地坐着,脸上始终浮着一丝微笑。
瘸叔摔开小郭的胳膊,悻悻地看着他。条桌边上,几十双熟识的眼神都看着他。
傍晚的湖风凉凉的,轻轻的,小郭的脸却开始发烧了,他分开人群,双手撑住条桌:
“你、你怎么能……”
戴安娜的头低了下去,声音也低低的,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柔和:
“你知道的,这是我挑头的第一个大项目,如果是你,会怎样?我知道你对湖的感情,可是你说实话,真的想一辈子住在湖里么?”
她抬起脸,提高了声音:
“我知道各位住在这里几代人了,也能理解大家的感情,可是你们看一看,这样好的湖,这样好的地点和条件,这个公园却哪里像个现代公园的样子?设施不全,景点老化不说,住家、单位也混杂在湖里,游人们不舒服,你们自己就舒服么……”
“瞎讲!”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怒吼着打断她,是老孟,一张胖脸涨得通红:“理解,你理解个……你理解个鬼,你又不是我们,你怎么晓得我们舒服不舒服?”他一眼看见小郭,火气更大了:“小子,你好,你好哦!我跟你讲,哪个讲搬我都不来气,你小子我光**看到大,你也能……你晓得不?他们带来的图和模型,那片樱桃树,要砍了改什么水景的,你讲,该不该?”
樱桃树?那银珠秋天满树的星星,那小菱乌黑闪动的大辫子……
老郭一声不吭地坐在条桌后面,一双大手,似乎要把那条竹拐杖拧出水来。
身左,身右,几十个熟悉的声音,几十张熟悉的脸孔。
“不该!”
小郭冲口,几乎是吼了出来。
真的不该么?他还想吼些什么的,却终于只是张了张嘴。
戴安娜依旧微笑着,可这微笑,已经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湖风渐起,把阵阵涛声树声,趁着湖波月色,缓缓地送过枫桥来。
“大家不要吵,听我讲两句。”
老郭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人群登时静了下来,毕竟,他是老捕鱼队长,更是这后湖仅存三十二家、五十九口居民的居民组长。
“小戴啊,你不懂,你也不会懂的,对我们来讲,有湖,有树,有鱼,有花,有樱桃,有老街老邻,够了,够了啊,像不像公园,要紧啊?”
戴安娜的头慢慢低下,微笑也不觉从嘴角消逝无踪。
“不过呢,老弟兄们啊,你们也想想,我们的小辈,也像我们这样子想么?我这不争气儿子就不讲了,瘸子,你家大全,我打小看到大,湖里头哪个不讲,以后全湖最出息就是他,我这个队长,迟早是他的,现在呢,他人在那块?”
小郭低下头,把脸埋在环子的顶心,瘸叔鼓起腮帮子,似乎想争辩几句,却最终一句也没出口,只重重跺了跺瘸脚。
又一阵湖风紧,把一簇簇灯华,和着涟漪吹皱。
老郭站起来,声音颤抖着,眼里已噙满了泪花:
“老弟兄们啊,这湖,这树,这鱼,这花,这樱桃,这老街老邻,我们喜欢的,这大半辈子,也自在的差不多了,小辈有小辈的喜欢,我们啊,唉,就由他们把这湖,照他们喜欢的去改罢!”
他回头看看戴安娜,戴安娜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又浮出了微笑:
“小戴啊,你能不能给我老头子一个脸?搬我们一定搬,拆我们一定拆,可是你们能再给我们几天么?就要中秋了,湖里的老街老邻,还想对到这湖水,再坐到一起,最后吃块月饼呢。”
月亮高了,湖水暗了,人也渐渐地散了。
老郭也走了,环子叫他,不应,月色下,他的身影长长地,拖在草影花丛之间。
小郭一直呆呆地站着,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在想。
“爸,爸,你不饿我还饿呢,阿姨,阿姨~”
环子一面喊着,一面拖着小郭的衣摆,不住地摇晃。
小郭恍如梦觉,牵住环子小手,低头向湖外走去。
戴安娜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眼圈红红的,嘴角也没了笑意:
“嗳,你……”
小郭不理她,径直往前走。
戴安娜咬了咬嘴唇,碎步赶上,揽住了小郭的臂弯。
小郭甩了一下,没甩开,叹了口气,由得她去了。
野鸭都已倦去了罢?一钩新月下,惟有几茎老荷,伴着满湖秋水秋风。
………【(六)】………
“孙子我接走了,明天就搬家,你晚上下班到湖里头来,小戴他们也来。23Us.com”
夕阳尚早,不多的游人,已在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嗳,明天你这通行证就不好用了哦,以后湖里头没得住家了,门票也要涨——不过反正你也不会常来了。”
检票的大叔唠叨着验了小郭的通行证,又瑟缩到门洞里那张小凳上去了。
湖水还是那样起伏着,菊花还是那样盛开着,今天的后湖,好像和以往每个秋天的傍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风凉了,霜起了,叶子也红了。
芳桥的草坪已经有些泛黄,落叶却早被扫得干净,放了一圈圈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桌椅,桥栏、屋檐,点缀着崭新素净的宫灯。
那翠洲湖畔的银珠,也熟透了罢?红红地挂满枝头,像满天闪烁的小星星。
七年了,当年小菱种下的樱桃树,第一次结果,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小郭踌躇着,正要跨过芳桥,往翠洲去。
“咳咳哟~~~”
一阵欢快的合唱,伴着凉爽的秋风,从湖面上远远地飘了过来。一簇木船上,一群或胡须飘飘、或头发花白的老人,荡着木桨,爽朗地说笑着。
那不是老郭么?老孟、连瘸叔也在船上。
“真好听,嗳,这是什么歌?”
戴安娜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小郭身后,湖风轻轻撩着她随意挽起的头发。她的同事们远远地围坐在草坪上,交头接耳着,不知商量着什么。
“打鱼调,这还是瘸叔早年写的呢。当年打鱼队一唱起这个调,全城的人就开始等到排队凭票买鱼了……”
“樱桃~~阿要~”
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小郭的沉吟:小竹篓子,青荷叶,红的烫人,绿的淌水,高高捧起的小手下面,一张笑嘻嘻的孩子的脸:环子。
“不要闹!”小郭嗔道。
环子吐了吐舌头:
“哪个闹啊,这些竹篓子,阿婆阿姨们编了好几个晚上呢!”
戴安娜摸摸环子的小脑袋,伸手接过竹篓:
“环子啊,跟阿姨讲,这篓子银珠,是,是那棵树上结的,对不对?”
环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才不能,爷爷讲了,樱桃就是樱桃,哪棵树上结的,不是全一样么?”
小郭一怔,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欢声笑语,直涌上桥头,鱼虾,菱藕,在老人们的喧嚣欢快中,一桶桶,一篮篮,被传递着搬上岸来。
女人,孩子,年轻人,那么多曾经熟悉,又似乎已有些陌生的脸孔,也忽然欢笑着,不知从何处涌向湖岸,去分享那一船船的欢乐和收获。
老郭一身皮围裙,高挽着裤脚,拎着条二尺来长的花混,一个箭步跳上岸来,那素来不离手的竹拐杖,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老孟抱着个虾桶,吭哧吭哧地,乐呵呵跟在后面:
“来了啊,等刻儿看看我的手艺!”
戴安娜赶忙迎上去:
“伯父,我、您……我们公司和湖里管理处都商量了,樱桃、菊花,你们如果要,可以移走,只要……”
老郭笑了:
“傻丫头,湖都舍得了,这些舍不得么?樱桃也好,菊花也好,离了这片湖水,也就没得什么特别了啊。”
“可……”
“不讲这个,不讲这个,来来,今天是最后一晚上,大家都得高兴高兴!”
草坪上,宫灯已经亮起,炊烟也已开始飘香,老老少少,每一张脸上都泛起了笑意,就连湖水、湖风、湖鸟,仿佛也被感染着,欢快地喧哗起来。
“老弟!”
一只大手有力地拍在小郭后肩,这不是全哥么?
“全叔叔,全叔叔,你今天来,带我们坐登月火箭的啵?”
全哥一把将环子举过肩头:
“登月火箭,嗯,来不及了啊,不过呢,全叔叔还是带来点儿东西,喏!”
顺着全哥的手指望去,草坪的一端,三丈银幕已悄然拉起。
“卖花姑娘!”
“呵呵,记得啵?那时候为了看一场卖花姑娘,要早起排一整天的队呢?”
“……”
七嘴八舌中,酒菜瓜果已铺满了一张张大小不一、五花八门的桌面,银幕上卖花姑娘的悲泣,很快被此起彼伏的酒香笑语湮没了。
很多人都醉了,连湖水也醉了罢?
老郭却没醉,他的手里捧着酒杯,脸上带着笑意,眉头却仿佛锁着一缕乌云。
戴安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人群,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着悠悠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环子蹲在一个角落里,抱着个很大的花盆,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爷爷讲了,一年苇,二年竹,樱桃要等七年熟……”
小郭踌躇着,不知该往哪一边去。
风又紧了,把湖里最后一季樱桃的馥郁,轻轻弥散在这满湖碧水,和一夜秋凉之中,弥散在芳桥边每一个人的心上。
(完)
………【(一)】………
已是秋上了,苏州城里的淡淡炊烟,把新旧不一的满城黄帜,熏得仿佛霜叶般枯黄,城东同里、五龙桥方向,不时响起一阵或稀疏、或骤急的炸炮声,城上裹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