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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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讶然，伸手捂住嘴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青玉司南佩发出漩涡一样的绿光，将黑色的怨气不断地吸收，有点儿像在铁柱观破陵越法阵那个时候。玉佩吸取了鬼力，玉身却是愈发碧得耀眼，美丽不可方物。黑雾散去，方兰生看到了冲过来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公子稍安勿躁。”鸿玉道，“猴儿，你如何从鬼力中脱出？”
方兰生挣脱少年的怀抱，伸手一指，鸿玉抬眼抬眼看到悬在半空中的玉佩。“……这是，青玉司南佩，你竟然还戴在身上？”叶沉香喃喃道，语气中多数是不可思议，“教主给你的东西，你这辈子竟然还留着……？”
玉佩似乎察觉到了比刚才鬼力更强大的怨气，还没等方兰生说话，一缕貌似灵力般的黑色烟雾状的东西从玉佩中间飘了出来。慢慢的，凝结成了人形。
那人形慢慢凝聚，只有上身，下半身还只是一团黑雾。方兰生和叶沉香同样吃惊，因为这个人，不，还不算是人，他见过。
梦中，那个玄衣男子，晋磊。南武林的前盟主，隐竹教主。
晋磊的眉眼和梦中的一般无二，甚至更美。硬朗俊美的面容上，紧锁着一双剑眉。他的脸色被黑衣映衬得略显苍白，然而王者之尊全在这双眉眼中尽显无疑。
“教主……”叶沉香惊呆了。
晋磊从高而下冷眼看着她，半响之后才点头说：“叶护法，二十年来，别来无恙？”
叶沉香呆了片刻便俯身恭敬道：“属下不知教主在此，冒犯请罚！”晋磊冷哼一声，并不理她，反而转身对方兰生道：“你，就是澜的转世？”方兰生刚要点头，却被百里屠苏和尹千觞同时扯到身后，百里屠苏横剑道：“你是晋磊？为何会在兰生玉佩之中？”晋磊的目光顷刻冷了数倍，“你是谁，与你何干？”百里屠苏手中宝剑一抖，对晋磊道：“这个人想要兰生。”
“叶护法？”晋磊转身，黑色的灵力不断地在他尚未成熟的身体周围盘旋。
“……教主！”叶沉香畏惧地喊起来，“教主，晋澜是奸邪，一定要除！”晋磊不悦，道：“澜已死，我亲眼看着他胸口插着我的百胜刀。”方兰生背脊一凉，他想起来梦中那个笑起来很亮的少年，不觉一阵惋惜。“他临死前还说……下辈子要做一个修佛之人，替我还债。”晋磊的语气忽然柔和起来，充满怜惜，“我边防群山，我请仙人将我做成玉灵，不能转世，不然他也不用受寒毒煎熬之苦。”
方兰生忽然沮丧起来，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身带寒毒的原因。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前世的选择。小时候经常抱怨为何自己不能和其他小孩一样，出去打雪仗堆雪人看冰灯，而是要经常裹成粽子一样地呆在家里。埋怨过很多人，也恨过很多人。如今得知真相，却是自己前世就决定要做一个修佛之人，不愿再看哥哥受苦，于是就替他承担了这寒毒的罪罚。
“一入轮回井抛却前生事，为何要兰生替你承担前世罪责？”百里屠苏道，一双眸子血红。
晋磊凝视他片刻，终于垂下眼睑，“是我对他不住，前世亏欠他太多，还要他替我背债。”
百里屠苏只觉得体内一股怒气来回游走。
“教主，晋澜，他——啊啊……？！”忽然，叶沉香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晋磊还未再说，就看见她连同周围几个鬼，都化作了点点光芒，上升，像是被什么吸了去。
方兰生大惊，急忙上前一步，竟然用身体挡住了晋磊。
“哟，这里又是如此热闹。”鸿玉回身，看到在藤仙洞同样的一群青衣弟子，这次有三个。“掌门真是神机妙算，知道这里厉鬼繁多，让我们拿了玉横碎片来。”另一个笑道：“但是怕夜长梦多，不能将封印除去，这样厉鬼就不能除去害人，不然到时候不光有旧魂，还会有刚死不久的新鬼，那样可才称得上是丰收。”
方兰生大怒，知道这些都是青玉坛的败类。“又是你们！少恭在哪里？！”百里屠苏急忙拉住他的手腕，“你还没死呐？真是命大。”为首的青衣人摆摆手，道：“蝼蚁之力，能成何气候？赶快把鬼怪收了，我们好回去复命。”左边的弟子笑眯眯地看着方兰生怒火朝天的样子，说：“就是。我们还要快些赶到秦始皇陵去，用明月珠来重造玉横……”另外两名弟子脸色一变，“元休！你怎这样不知轻重！这等大事岂是能说的？！”元休哎呀一声捂嘴，片刻却是得意地取下来，道：“我说了又如何，这些土包子懂什么？再说丹芷长老神药已成，还怕他们届时捣乱？！”另一人说：“这倒也是，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喂，等等！你们把玉横留下——”
人影已消失。
“猴儿勿要再追，没用的，又是障眼法。”鸿玉道，“我们先出去，回安陆再说。”
出了隐竹总坛，众人与尹千觞作别。傍晚，客栈上房。
方兰生郁闷地一人坐在房中，想着那青衣弟子说要去秦始王陵的事，于是起身，刚打算去找鸿玉与百里屠苏，就听见身后桌上一阵轻响，再看晋磊出现在空中。
晋磊还是虚态，尚未凝成人形。方兰生看着那屡屡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长叹一声。
“……看你一人惆怅，出来瞧瞧。”晋磊道。
方兰生刚想拉开椅子，却忽然想起晋磊不能坐下，于是自己也干站着。晋磊看着他，柔声道：“你还在怪我么？”方兰生摇摇头，“我不是他。”晋磊叹息，说道：“我知道。但是身体虽然不同，灵魂却是一个，这样，怎能不让人伤心？”
他身体一震。
“我就是为了守护澜才请仙人将我灵魂注入玉佩中的，而你是他转世，我也就要多多照顾。”晋磊说，“不过，现在我灵力不够，没有能力凝结人形。”方兰生插话说道：“对啊，晋磊你怎么是这种状态？”晋磊微微抬眼，似是极为疲惫，“我灵力不够，就连在总坛的出现也是勉强而为。之前在那个道观和阴寒潮湿的洞中，我知道你身处劣境，但出不去。”语气中全是自责。方兰生一惊，原来晋磊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我也知你喜欢欧阳少恭，可恕我直言，那人并非善类。”晋磊说，“如今世上，像他这种大好人实在太少。兰生你没有发现，无论发生什么，欧阳少恭都是一副波澜不惊不愠不火的样子吗？这样的人，不是当真君子就是心机过深，但是瞧着他也不像前者……所以，你要好自为之。”
方兰生是知道大概的。自从逃婚和少恭出来，他就不像以前那样关心自己，除了偶尔给自己配上几瓶药之外，再未多跟自己说什么。反而每次他都能和那个木头脸说上很久，二人又不熟，哪有什么家常可唠？
“不过，”他说，“听那些青衣弟子说，他们要去秦始皇陵，我们至少也要去一趟。”晋磊听着，“不管少恭是什么样人物，就算他不是好人，我们也要先救出他再从长计议。”晋磊听着眼睛眯起来，低声道：“还说你不是澜，你俩就连这善心都是一模样的……”
他顿了顿，“兰生，我大概有一事求你。”
方兰生摸摸头，听晋磊道：“我还差一些灵力才能完全成形，但是青玉司南佩中已无多余灵力，一时间也没有外灵可摄，所以，想要借用一点你身上的人气。”
晋磊俯下身来，沿着前世的记忆，半虚的手掌覆在他的脸边，然后附身，吻上了他的额头。
一时间，他竟然想哭。
方兰生看到了晋澜。那个和他同一个灵魂，性格却不尽相同的前世。
他一直是不相信前世轮回这种东西的，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当它摆在你面前之事，你不得不信。或者说，由不得你不信。
他看到晋澜倒在竹屋地上，胸前如晋磊所言那样，插着一柄唐刀。方兰生是认得那柄刀的，晋磊的百胜刀，精钢打造的古刀，出自安陆的铁铺。他看的很清楚，晋澜的表情并无半点痛苦，看上去更像他心甘情愿如此。却步。方兰生回头，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女子花容月貌，一双凤眼饱含悲切。女子快步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手。
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发着圆润碧光的玉佩。
青玉司南佩——
女子握着少年的手，道：“你做到了，你该开心了。”
她的声音轻柔地像是哄婴儿入睡，方兰生定定地看着她站起身，回眸道：“教主，他死了，我要走。”
“我就是为他而来，既然他已先走一步，我还为何要待下去？”女子道，“隐竹的人也被杀得差不多了吧，教主你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不会再用到文君了。”贺文君温和地说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教主，澜曾经问我，来生想要做什么，你知道我如何回答？”
方兰生回眸，看到晋磊正站在门边。
“我说，若能成人，我愿来生转世成一个男子，庇佑他一生。”贺文君字字珠玑，将目光锁定回他的身上。“而他却说来生要做一个修佛之人，替教主偿还今生的罪孽。”女子身体一震，少顷笑起来：“我护了他五年，爱了他五年，等了他五年，没想到他最后想到的人，还会是……”
她笑得有些凄凉，“叶沉香也何曾不一样，她守的是教主你，我守的是他。我们各自守护的人不同，心却都是一样的。”
贺文君凄婉一笑，发丝拂过她的面颊，“教主，保重。”
她走过，穿过了方兰生的身体，与晋磊擦肩而过。
方兰生静默许久，问道：“这是什么？”
晋磊看着他，道：“是梦，兰生。”说完补道：“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做的梦。”方兰生听了，觉得身体有些软，“你……你一定很伤心吧，他死的时候。”片刻后，晋磊叹息一声，沉吟道：“没有。我更多的是惊讶和愤怒。”
“你知道吗，兰生？当一个人杀了太多人，造了太多罪孽的时候，此时他无论杀掉何人，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感觉。”晋磊说，“我看到他躺在地上，那一刹那我还以为他睡熟从床上翻了下来，等走近才看到血，虽然他胸前插着我的刀。我很惊讶，我给了他一切，荣华富贵，万人景仰，但是他仍是不快乐。我让那么多神医给他治病，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给他下。”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倏而变得愤怒起来，“但是我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管我就一个人去了？！他明明知道，没有他、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一声闷响，方兰生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竹林，眼前的晋磊一袭玄衫，站在他眼前。
“兰生，闭上眼睛。”
好似百里屠苏那句叮咛，然却还没等方兰生闭上眼，晋磊就快步上前，捏起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
阖上双眸之前，他听到晋磊低声呼唤着的名字，不是晋澜，而是兰生。
等方兰生醒来，他仍在客栈。
他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地喘着，胸口不断起伏，好像刚才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地搏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方兰生忽感到身体一轻，再看晋磊已经站在他的床边。
俊美硬朗的面容，柔韧有力的腰肢、臂弯，挺拔的脊梁和双腿，垂肩长发被在脑后束成一把，黑衣，玄铁护腕。腰间还有一枚莹亮的玉佩，成为与这身黑色唯一不协调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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