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①斜阳卷-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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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一场春游。
见士兵们神态轻松,准备逃难的人心情稍为平复。抬起头,试探着问:“军爷,您,您家大人,还回来么?”
“大人本来也没走,就在附近山上,看着大伙。等鞑子累了,倦了,就给他一刀,让他们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真的?”有人不相信地问。朝廷也经常这么承诺,但许下承诺的朝廷已经逃到海上去了。
“文大人骗过大家么?”士兵反问,从灶头搬起大锅,倒扣到主人家的独轮车上,“大伙放心,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就会把地给大伙夺回来。你们看着,真动手的时候,谁后退谁是王八蛋!”
文天祥的确没骗过大家。自从进入邵武以来,每一句话,都落到了实际。他说分田,大伙就分到了田。他说不抽徭役,不征田赋,大伙就真没交过田赋。虽然有人议论说,文天祥是在收买人心,破虏军的用度,全是从周围抢来的。
但给大伙的好处,毕竟都在眼前摆着。
“我们信,我们信……”几个父老连连点头,抓起几个咸蛋,塞到士兵手里,“拿去,吃饱了肚子,好跟鞑子拼命!”
士兵红着脸躲开了,大踏步地走向下一排茅舍。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们汉家好儿郎,不给鞑子做马牛……”嘹亮的歌声里,一批刚穿上破虏军军装的年轻人打着战旗,从村子前走过。旗帜上的“宋”字,看起来格外亲切。
面对建阳关上那面同样不屈的宋旗,福建参政副使王积翁百感交集。
“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之筹日。”这位大元委派在福建的第二实权人物,此刻感念的绝对不是什么故人之情,而是如何将对面关口上那员破虏军将领拉下来,放到沸腾的油锅中炸焦了吃掉。
自从从政以来,只有他王积翁骗人,绝对不能有被人骗的事。当年背叛宋主而投元的前一天,宋主还派人嘉奖王积翁的忠心体国。去年张世杰麾下大将高日新汇合巨盗陈吊眼进攻福州,城中官兵思念故国,打算开城迎宋军进入,王积翁虚应之,趁众人不备将亲宋派将领一网打尽,后又派人贿赂陈吊眼麾下的悍将王七儿,分化瓦解敌军,死守福州两个多月,导致张世杰光复福州的计划完全崩溃。
事后有人向大元皇帝告发王积翁通敌之罪,都被王积翁以保护治下百姓不受盗匪残害而敷衍了过去。忽必烈不但没有责怪,而且因守城之功,给他加官晋爵。
但这次,他却被建阳关守将张元给骗了,骗得灰头土脸。
建阳关距离建阳城五十里,夹在黄石山与七台山之间,是从建宁到邵武的交通要道。关口不高,城墙也不厚实。王积翁带着两万人汹汹扑来,本打算将此关一荡而平。谁料到,大军没等到关下,守将张元却派了心腹过来联络投诚。
“某是黄公旧部,黄公死国难,张某不得已投敌,虚与委蛇,时刻思报故主之恩。闻将军来,当倒履相迎……”张元在信上的话说得恳切,并且答应,等安抚好了守关的将士,拿下了破虏军派来的主将朱平就献关。只是请王积翁宽限几日,不要急于攻击,免得逼急了,让守军生出同仇敌忾之心。王积翁心想反正在页特密实的军队没杀散文天祥主力之前不着急入邵武,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答应了张元的请求。
第五章轻车(6)
这一等,就是五天,五天来,只见城上人影闪动,却再没一个人下来联络。
王积翁怕页特密实一个人独占了克复邵武之功,派了得力部下去催。张元又亲笔写了书信,告诉王积翁页特密实被阻挡在邵武境外,至今还没到建宁。让王积翁再忍耐几天,等建阳关背后的光泽城守军前去支援建宁,他肯定开城迎降。
就这样又拖了三日整,王积翁按捺不住,再次催降。谁知城头上的守将张元却千呼万唤始出来,出来后,除了道歉,就是赔礼,就是不提一个降字。气得王积翁挥师来攻,结果关上床子弩、硬弩齐发,箭如雨下,硬生生将王积翁部压了下去。
激战一天一夜后,守将张元笑嘻嘻站到城墙上,扶着箭垛,劝王积翁收兵回福州。告诉他页特密实已经被破虏军围困在江源了,无粮无援,马上就要覆灭。如果王积翁此时还不回头,等文丞相收拾掉页特密实,回过头来,两万福州新附军,一个也回不得。
“你,无耻……”王积翁在弓箭射程外,对着建阳关,遥遥地骂。
“末将再无耻,手段怎及王大人?朝廷委你南剑州一地,你将南剑和福安两州送了鞑子。张某受文丞相之命守建阳关,不敢学习老大人献城求荣。至于扯谎骗人,乃是老大人嫡传秘笈,张某也不过是见样学样而已。”
一席话,羞得王积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整顿人马拼命来攻,关上的滚木擂石,弩箭热油,就像用不完一般,换着花样打下。原来这七八日,张元躲在关后,没干别的,终日筹备守关物资去也。
王积翁无奈,只好命令将士轮番上阵,硬攻建阳关。一面派了人,催促南剑州的李英火速按计划从邵武溪插向邵武,无论张元所说页特密实部被围消息是否属实,都必须到荆棘岭与蒙古军会师。谁知传令将官离开大营后,却了无音讯,不知被李英留下了,还是被盗贼害死在路上。
凄凉的号角在山间回响,第十二日,破虏军第五标二营营正张元,强撑着身躯坐起来,在墙垛后的青砖上又添上了一笔。
主将朱平已经被调走了,五天前,荆棘岭告急,各线人马都被调动,向主力方向靠拢。留给他的士兵,只有原来的一半。
文天祥命令他再守建阳关四天,然后带队撤向邵武,与那里的守将一起,组成第二道防线,稳住破虏军后路。但是张元不打算撤。
他不是糊涂虫,看得出周围那些原破虏军将领目光里的歧视,而证明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让王积翁的人马踏入邵武一步。
建阳关内和建阳关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关外是层层叠叠的营帐,还有漫天旌旗,目光尽处,是被战火焚烧过的村镇。而关内,一片片油菜花染得群山尽黄,山间溪畔巴掌大的平地上,稻子在茁壮成长。每天都有舍不得家园的农夫从山中隐藏处偷跑下来,拔拔草,放放水,耕耘着希望。
有个别胆子出奇大的,还会趁两军交战的间隙,偷偷地把热食送上关头,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煮了,硬塞到士兵手里。只要关头上的破虏军战旗还在着,附近就有人不愿意走。
也许,这就是文大人口中所说,坚守的文明吧。张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趔趄着,巡视关口,催促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将弩箭装好,将仅剩的几枚手雷放到随手可及处。
关下的战鼓又响起来了,王积翁麾下的新附军马上会进行下一次进攻。瞪着麻木的眼神,挺着麻木的身躯,走向死亡之路。
当年,张元曾经是他们中间的一员,此刻,他身心中,却充满了骄傲。
一骑轻尘,从邵武匆匆赶来。文大人麾下,联络战况的信使来了。
(二)
山间临时搭建的中军帐里,参谋人员紧张地在沙盘上推演出一个个不同的战役结局。尽管事先安排的作战计划很精细,但战局的发展,依然扑朔迷离。
文天祥倒背着手在山坡上踱步,中军帐前的草地,已经被他踩出了一条直线。
第五章轻车(7)
夜风呼呼地在林间吹着,有些闷,令人烦躁地闷。
实际上,事先安排的作战计划,已经濒临失败。
大伙低估了页特密实的作战经验,也低估了元军的战斗力。持续数天的骚扰战,在打击元军士气方面,取得了巨大成效。但同时,加深了页特密实对破虏军的戒备。原来希望出现的那种情况,蒙古军被激怒后孤军深入,与新附军脱离开一段距离的情况没有出现。相反,页特密实将蒙古军和新附军寸步不离地汇聚在了一起。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文天祥事先还准备了一个应急方案,就是派杜浒率领第二标的四个营在建宁前的荆棘岭上阻击,试图利用新附军的厌战心理,瓦解敌人的一部分战斗力。然而,狡诈的页特密实却把荆棘岭当成了绞肉盘。大批新附军被蒙古军赶上了前锋线,用人海战术来对破虏军造成消耗。
页特密实看得很准,他知道破虏军人少,消耗不起。当蒙古军真正发起冲击的时候,第二标已经成为疲兵。
拥有武器优势的破虏军第二标,几乎用二比一的伤亡比例,击退了蒙古武士的攻击。接连两轮攻击过后,从来不肯低头的杜浒,给文天祥发出了急报,荆棘岭已经守不住了。
荆棘岭失手,邵武北大门一开,整个战役计划就必须调整,而原来切断蒙古军与其仆从联系,专攻页特密实本部的计划,就变成了击败全部元军。
击败页特密实麾下三千蒙古军和两万多新附军,并且不放敌人深入到邵武腹地。这个目标,对破虏军来说,实现起来有点勉强。
文天祥没有充足的兵力,来一次正面决战。
破虏军也经受不起足够的损耗,把胜利延伸到页特密实不能承受的程度。相反,页特密实却可以不在乎仆从们的性命,利用新附军与破虏军打消耗战。
“丞相,最新推演结果出来了。”参谋曾宸轻手轻脚走过来,给文天祥披上件披风。第一次看到文天祥如此烦躁,曾宸的举动显得有些缩手缩脚。
“怎么样,有希望么?”文天祥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远方的山林。那边,是杜浒坚守的方向。
“大伙建议,将决战地点向后退,再拖页特密实几天!”曾宸的声音很低,也有些难过。为了第一份作战计划的疏漏,同时也为第二标牺牲的弟兄。
杜浒麾下的第二标,建立比张唐麾下的第一标稍晚。但第二标将士,却都是赣南被打散后,历尽艰辛赶到百丈岭上的。
在破虏军全部人马里,第二标战斗力最强,因为第二标的弟兄最不怕死。在经历了赣南战败,依然千里迢迢来追随文天祥抗元者,他们中间不会有软骨头。
然而,这些老兵大部分永远不会再爬起来,站到破虏军大旗下。自诩为饱读兵书的参谋们,没有料到蒙古武士的战斗力如此强悍,比那些百战老兵还高。
“宪章,其他几拨人马什么情况?”文天祥没有理会曾宸的建议,低声问道。
“建阳关那边,张元请丞相放心。他说,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放王积翁入关一步!”曾宸想了一下,仔细地汇报,“从邵武和光泽抽调过来的弟兄们已经在路上,明天早上能到,不过他们都是第四标的几个营,还没完成第二期训练。”
是攻克邵武后收编的新附军,文天祥点点头。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家底。“第三标呢,到了什么位置?许夫人和陈吊眼呢,他们的人马能及时赶来么?”
“虫蚁师酒徒注:宋代训练信鸽和鸟类的人员代称。已经检查过鸽笼了,今晚还没收到林琦将军的回音。许夫人的兴宋军已经过了丁水,三日之内能到建阳关。陈吊眼的十八寨义贼正在南剑州,估计两天之内会与李英部遭遇……”
有些来不及,文天祥遗憾地想。这就是自己这个时代与文忠所记忆时代战争条件的不同。文忠的记忆里,有一种可以千里传音的东西,指挥者可以随时了解各支队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