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8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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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只是,只是……我心里害怕得紧。”说到这里,忽然伏在
他肩头啜泣了起来。
这一下大出郭靖意料之外,呆了一呆,忙道:“蓉儿,你
害怕甚么?”黄蓉不语,只是低头哭泣。郭靖与她相识以来,
一起经历过不少艰险困苦,始终见她言笑自若,这时她回到
故居,立时就可与爹爹见面,怎么反而害怕起来?问道:“你
怕你爹爹有甚不测么?”黄蓉摇摇头。郭靖再问:“你怕我离
开此岛后,永远不肯再回来?”黄蓉又摇头。郭靖连问四五句,
她总是摇头。
过了好一阵,黄蓉抬起头来,说道:“靖哥哥,到底害怕
甚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想到你大师父要杀我的神情,便
忍不住心中慌乱,总觉得有一天,你会听他话而杀了我的。因
此我求你别再离开这里。你答允我吧!”
郭靖笑道:“我还道甚么大事,原来只为了这个。那日在
北京,我六位师父不也骂你小妖女甚么的?后来我跟着你走
了,到后来也没怎样。我六位师父好似严厉凶狠,心中却是
再也慈祥不过。你跟他们熟络了,他们定会喜欢你的。二师
父摸人家口袋的本事神妙无比,你跟他学学,一定有趣得紧。
七师父更是温柔和气……”
黄蓉截断他的话,问道:“这么说,你定是要离开这儿的
了?”郭靖道:“咱俩一起离开,一起到蒙古去接我母亲,一
起去杀完颜洪烈,再一起回来,岂不很好?”黄蓉怔怔的道:
“若是这样,咱俩永远不会一起回来,永远不会厮守一辈子。”
郭靖奇道:“为甚么?”黄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见了你
大师父的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单是杀了我也还不够,他
已把我恨到了骨头里去。”
郭靖见她说这话时似乎心也碎了,脸上虽然还带着那股
孩子的稚气,但眉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已亲见了来日的不
测大祸,心想她料事向来不错,这次我若不听她的话,日后
若是有甚灾难降临到她头上,这便如何是好?言念及此,心
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我不离开
这里就是!”
黄蓉听了这话,向他呆望半晌,两道泪水从面颊上缓缓
的流了下来。郭靖低声道:“蓉儿,你还要甚么?“黄蓉道:
“我还要甚么?甚么也不要啦!”秀眉微扬,叫道:“若是再要
甚么,老天爷也不容我。”长袖轻举,就在花树底下舞蹈起来。
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日,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后来越舞越急,
又不时伸手去摇动身边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
花、紫花,如一只只蝴蝶般绕着她身子转动,好看煞人。她
舞了一会,忽地纵起身子,跃到一株树上,随即跳到另一株
树上,舞蹈中央杂着“燕双飞”与“落英神剑掌”的身法,想
见喜悦已极。
郭靖心想:“妈妈从前给我讲故事,说东海里有座仙山,
山上有许多仙女。难道世上还能有甚么仙山比桃花岛更好看,
有甚么仙女比蓉儿还美?”
第三十四回岛上巨变
黄蓉飞舞正急,忽然“咦”的一声低呼,跃下树来,向
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林中奔去。郭靖怕迷失道路,在后紧紧
跟随,不敢落后半步。黄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阵,突然停住
脚步,指着前面地下黄鼓鼓的一堆东西,问道:“那是甚么?”
郭靖抢上几步,只见一匹黄马倒在地下,急忙奔近俯身
察看,认得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坐骑黄马,伸手在马腹上一摸,
着手冰凉,早已死去多时了。这马当年随韩宝驹远赴大漠,郭
靖自小与它相熟,便似是老朋友一般,忽见死在这里,心中
甚是难过,寻思:“此马口齿虽长,但神骏非凡,这些年来驰
驱南北,脚步轻健,一如往昔,丝毫不见老态,怎么竟会倒
毙在此?三师父定要十分伤心了。”
再定神看时,见那黄马并非横卧而死,却是四腿弯曲,瘫
成一团。郭靖一凛,想起那日黄药师一掌击毙华筝公主的坐
骑,那马死时也是这副神态,急忙运力左臂,搁在马项颈底
下一抬,伸右手去摸死马的两条前腿,果觉腿骨都已碎裂,松
手再摸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断了。他愈来愈是惊疑,提
起手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满手是血。血迹已变紫黑,但
腥气尚在,看来染上约莫已有三四天。他忙翻转马身细细审
视,却见那马全身并无伤口,不禁坐倒在地,心道:“难道是
三师父身上的血?那么他在哪里?”
黄蓉在旁瞧着郭靖看马,一言不发,这时才低声道:“你
别急,咱们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拂开花树,看着地下,慢
慢向前走去。郭靖只见地下斑斑点点的一道血迹,再也顾不
得迷路不迷路,侧身抢在黄蓉前面,顺着血迹向前急奔。
血迹时隐时现,好几次郭靖找错了路,都是黄蓉细心,重
行在草丛中岩石旁找到,有时血迹消失,她又在地下寻到了
蹄印或是马毛。追出数里,只见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树,树丛
中露出一座坟墓。黄蓉急奔而前,扑在墓旁。
郭靖初次来桃花岛时见过此墓,知是黄蓉亡母埋骨的所
在,见墓碑已倒在地下,当即扶起,果见碑上刻着“桃花岛
女主冯氏埋香之冢”一行字。
黄蓉见墓门洞开,隐约料知岛上已生巨变。她不即进坟,
在坟墓周围察看,只见墓左青草被踏坏了一片,墓门进口处
有兵器撞击的痕迹。她在墓门口倾听半晌,没听到里面有甚
响动,这才弯腰入门。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趋的跟随。
眼见墓道中石壁到处碎裂,显见经过一番恶斗,两人更
是惊疑不定。走出数丈,黄蓉俯身拾起一物。墓道中虽然昏
暗,却隐约可辨正是全金发的半截秤杆。这秤杆乃镔铁铸成,
粗若儿臂,这时却被人生生折成两截。黄蓉与郭靖对望了一
眼,谁也不敢开口,心中却知能空手折断这铁秤的,举世只
寥寥数人而已,在这桃花岛上,自然除了黄药师外更无旁人。
黄蓉拿着断秤,双手只是发抖。
郭靖从黄蓉手里接过铁秤,插在腰带里,弯腰找寻另半
截,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
找不着。再走几步,前面愈益昏暗,他双手在地下摸索,突
然碰到一个圆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上的秤锤,全金发临敌
之时用以飞锤打人的。
郭靖放在怀里,继续摸索,手上忽觉冰凉,又软又腻,似
乎摸到一张人脸。他大惊跃起,蓬的一声,在墓道顶上结结
实实的撞了一头,这时却也不知疼痛,忙取出火折晃亮,只
叫得一声苦,脑中犹似天旋地转,登时晕倒在地。
火折却仍拿在他手中,兀自燃着,黄蓉在火光下见全金
发睁着双眼,死在地下,胸口插着另外半截秤杆。
到此地步,真相终须大白,黄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气从
郭靖手里接过火折,在他鼻子下薰炙。烟气上冒,郭靖打了
两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的向黄蓉望了一眼,站起身来径
行入内。两人走进墓室,只见室中一片凌乱,供桌打缺了一
角,南希仁的铁扁担斜插在地。墓室左角横卧一人,头戴方
巾,鞋子跌落,瞧这背影不是朱聪是谁?
郭靖默默走近,扳过朱聪身子,火光下见他嘴角仍留微
笑,身上却早已冰凉。当此情此境,这微笑显得分外诡异,分
外凄凉。郭靖低声道:“二师父,弟子郭靖来啦!”轻轻扶起
他身子,只听得玎玎琤琤一阵轻响,他怀中落下无数珠宝,散
了一地。
黄蓉捡起些珠宝来看了一眼,随即抛落,长叹一声,说
道:“是我爹爹供在这里陪我妈妈的。”郭靖瞪视着她,眼中
如要喷出血来,低沉着声音道:“你说……说我二师父来偷珠
宝?你竟敢说我二师父……”
在这目光的逼视下,黄蓉毫不退缩,也怔怔的凝望着他,
只是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
郭靖又道:“我二师父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会偷你爹爹的
珠宝?更不会……更不会来盗你妈妈墓中的物事。”但眼看着
黄蓉的神色,他语气渐渐从愤怒转为悲恨,眼前事物俱在,珠
宝确是从朱聪怀中落下,又想二师父号称“妙手书生”,别人
囊中任何物事,都能毫不费力的手到拿来。难道他当真会来
偷盗这墓中的珠宝么?不,不,二师父为人光明磊落,决不
能作此等卑鄙勾当,其中定然另有别情。他又悲又怒,脑门
发胀,眼前但觉一阵黑一阵亮,双掌只捏得格格直响。
黄蓉轻轻的道:“我那日见你大师父的神色,已觉到你我
终是难有善果。你要杀我,就下手罢。我妈妈就在这里,你
把我葬在她身边。葬我之后,你快快离岛,莫让我爹爹撞见
了。”
郭靖不答,只是大踏步走来走去,呼呼喘气。
黄蓉凝望壁上亡母的画像,忽见画像的脸上有甚么东西,
走近瞧时,原来钉着两枚暗器。她轻轻拔了下来,交给郭靖,
正是柯镇恶所用的毒菱。
她拉开供桌后的帷幕,露出亡母的玉棺,走到棺旁,不
禁“啊”的一声,只见韩宝驹与韩小莹兄妹双双死在玉棺之
后。韩小莹是横剑自刎,手中还抓着剑柄。韩宝驹半身伏在
棺上,脑门正中清清楚楚的有五个指孔。
郭靖走过去抱起韩宝驹的尸身,自言自语:“我亲眼见到
梅超风已死,天下会使这九阴白骨爪的,除了黄药师还能有
谁?”把韩宝驹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下,又把韩小莹的尸身扶得
端正,迈步向外走去,经过黄蓉时眼光茫然,竟似没见到她。
黄蓉心中一阵冰凉,呆立半晌,突然眼前一黑,火折子
竟已点完,这墓室虽是她来惯之地,但现下墓内多了四个死
人,黑暗之中不由得又惊又怕,急忙奔出墓道,脚下一绊,险
些摔了一交,奔出墓门后才想起是绊到了全金发的尸身。
眼见墓碑歪在一旁,伸手放正,待要扳动机括关上墓门,
心中忽然一动:“我爹爹杀了江南四怪之后,怎能不关上墓门?
他对妈妈情深爱重,即令当时匆忙万分,也决计不肯任由墓
门大开。”想到此处,疑惑不定,随即又想:“爹爹怎能容四
怪留在墓内与妈妈为伴?此事万万不可。莫非爹爹也身遭不
测了?”当下将墓碑向右推三下,又向左推三下,关上墓门,
急步往居室奔去。
郭靖虽比她先出,但只走了数十步,就左转右圈的迷失
了方向,眼见黄蓉过来,当即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言不发的
穿过竹林,跨越荷塘,到了黄药师所居的精舍之前,但见那
精舍已给打得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断梁折柱。
黄蓉大叫:“爹爹,爹爹!”奔进屋中,室内也是桌倾凳
翻,书籍笔砚散得满地,壁上悬着的几张条幅也给扯烂了半
截,却哪里有黄药师的人影?
黄蓉双手扶着翻转在地的书桌,身子摇摇欲倒,过了半
晌,方才定神,急步到众哑仆所居房中去找了一遍,竟是一
个不见。厨房灶中烟消灰冷,众人就算不死,也已离去多时,
看来这岛上除了她与郭靖之外,更无旁人。
她慢慢回到书房,只见郭靖直挺挺的站在房中,双眼发
直,神情木然。黄蓉颤声道:“靖哥哥,你快哭罢,你先哭一
场再说!”她知郭靖与他六位师父情若父子,此时心中伤痛已
到极处,他内功已练至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