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7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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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可带着盈盈从容下山,一旁方证大师他们退出后殿,自己
便赶下山去和盈盈相会。
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
热烘烘的,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
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
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
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
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
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
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缠绵温柔的
心意,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对她有七
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
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
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
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
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颇感
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他向盈盈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向问天双手握拳,两
目圆睁,顺着他目光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时,见左冷禅已缩在
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将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
斧一般,威势惊人。左冷禅全然处于下风,双臂出招极短,攻
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任我行一声
大喝,双掌疾向对方胸口推去。四掌相交,蓬的一声大响,左
冷禅背心撞在墙上,头顶泥沙灰尘簌簌而落,四掌却不分开。
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摇动,藏身的那张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
一惊之下,便想:“左师伯这番可要糟了。他二人比拚内力,
任先生使出‘吸星大法’吸他内力,时刻一长,左师伯非输
不可。”
却见左冷禅右掌一缩,竟以左手单掌抵御对方掌力,右
手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去。任我行一声怪叫,急速跃开。
左冷禅右手跟着点了过去。他连指三指,任我行连退三步。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等均大为奇怪:“素闻任我行的‘吸
星大法’擅吸对方内力,何以适才他二人四掌相交,左冷禅
竟安然无恙?难道他嵩山派的内功居然不怕吸星妖法?”
旁观众高手固觉惊异,任我行心下更是骇然。
十余年前任我行左冷禅剧斗,未曾使用“吸星大法”,已
然占到上风,眼见便可制住了左冷禅,突感心口奇痛,真力
几乎难以使用,心下惊骇无比,自知这是修练“吸星大法”的
反击之力,若在平时,自可静坐运功,慢慢化解,但其时劲
敌当前,如何有此余裕?正彷徨无计之际,忽见左冷禅身后
出现了两人,是左冷禅的师弟托塔手丁勉和大嵩阳手费彬。任
我行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说道:“说好单打独斗,原来
你暗中伏有帮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咱们后会有期,今日爷
爷可不奉陪了。”
左冷禅败局已成,对方居然自愿罢战,自是求之不得,他
也不敢讨嘴头上便宜,说甚么“要人帮手的不是好汉”之类,
只怕激恼了对方,再斗下去,丁勉与费彬又不便插手相助,自
己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当即说道:“谁教你不多带几名魔
教的帮手来?”
任我行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场拚斗,面子上似是未分胜败,但任左二人内心均
知,自己的武功之中具有极大弱点,当日不输,实乃侥幸,自
此分别苦练。
尤其任我行更知“吸星大法”之中伏有莫大隐患,便似
是附骨之疽一般。他以“吸星大法”吸取对手功力,但对手
门派不同,功力有异,诸般杂派功力吸在自身,无法融而为
一,作为己用,往往会出其不意的发作出来。他本身内力甚
强,一觉异派内功作怪,立时将之压服,从未遇过凶险,但
这一次对手是极强高手,激斗中自己内力消耗甚巨,用于压
制体内异派内力的便相应减弱,大敌当前之时,既有外患,复
生内忧,自不免狼狈不堪。此后潜心思索,要揣摩出一个法
门来制服体内的异派内功,心无二用,乃致聪明一世的枭雄,
竟连变生肘腋亦不自知,终于为东方不败所困。他在西湖湖
底一囚十年,心无旁骛,这才悟出了压制体内异派内功的妥
善法门,修习这“吸星大法”才不致有惨遭反噬之危。
此番和左冷禅再度相逢,一时未能取胜,当即运出“吸
星大法”,与对方手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现对方内
力空空如也,不知去向。任我行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内力
凝聚,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适才便吸不到方证的内力,
但在瞬息间竟将内力藏得无影无踪,教他的“吸星大法”无
力可吸,别说生平从所未遇,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等奇事。
他又连吸了几下,始终没摸到左冷禅内力的半点边儿,眼
见左冷禅指法凌厉,于是退了三步,随即变招,狂砍狠劈,威
猛无俦。左冷禅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任我行左
手一掌劈将出去,左冷禅无名指弹他手腕,右手食指戳向他
左肋。任我行见他这一指劲力狠辣,心想:“难道你这一指之
中,竟又没有内力?”当下微微斜身,似是闪避,其实却故意
露出空门,让他戳中胸肋,同时将“吸星伸功”布于胸口,心
想:“你有本事深藏内力,不让我吸星大法吸到,但你以指攻
我,指上若无内力,那么刺在我身上只当是给我搔痒,但若
有分毫内力,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噗的一声响,左冷禅的手指已戳中
他左胸“天池穴”。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
左冷禅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任我行立即全
力运功,果然对方内力犹如河堤溃决,从自己“天池穴”中
直涌进来。他心下大喜,加紧施为,吸取对方内力越快。
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晃,一步步的慢慢退开,一言不发
的瞪视着左冷禅,身子发颤,手足不动,便如是给人封了穴
道一般。
盈盈惊叫:“爹爹!”扑过去扶住,只觉他手上肌肤冰凉
彻骨,转头道:“向叔叔!”向问天纵身上前,伸掌在任我行
胸口推拿了几下。任我行嘿的一声,回过气来,脸色铁青,说
道:“很好,这一着棋我倒没料到。咱们再来比比。”
左冷禅缓缓摇了摇头。
岳不群道:“胜败已分,还比甚么?任先生适才难道不是
给左掌门封了‘天池穴’?”
任我行呸的一声,喝道:“不错,是我上了当,这一场算
我输便是。”
原来左冷禅适才这一招大是行险,他已修练了十余年的
“寒冰真气”注于食指之上,拚着大耗内力,将计就计,便让
任我行吸了过去,不但让他吸去,反而加催内力,急速注入
对方穴道。这内力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任我行全身
为之冻僵。左冷禅乘着他“吸星大法”一窒的顷刻之间,内
力一催,就势封住了他的穴道。穴道被封之举,原只见于第
二三流武林人物动手之时,高手过招,决不使用这一类平庸
招式。左冷禅却舍得大耗功力,竟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胜,这
一招虽是使诈,但若无极厉害的内力,却也决难办到。
向问天知道左冷禅虽然得胜,但已大损真元,只怕非花
上几个月时光,无法复元,当即上前说道:“适才左掌门说过,
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后,再来打倒我。现下便请动手。”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看得明白,左冷禅自点中任我
行之后,脸色惨白,始终不敢开声说话,可见内力消耗之重,
此刻二人倘若动手,不但左冷禅非败不可,而且数招之间便
会给向问天送了性命。但这一句话,左冷禅刚才确是说过了
的,眼见向问天挑战,难道是自食前言不成?
众人正踌躇间,岳不群道:“咱们说过,这三场比试,哪
一方由谁出马,由该方自行决定,却不能由对方指名索战。这
一句话,任教主是答应过了的,是不是?任教主是大英雄、大
豪杰,说过了的话岂能不算?”
向问天冷笑道:“岳先生能言善辩,令人好生佩服,只不
过和‘君子’二字,未免有些不称。这般东拉西扯,倒似个
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岳不群淡淡的道:“自君子的眼中看出来,天下滔滔,皆
是君子。自小人的眼中看来,世上无一而非小人。”
左冷禅慢慢挨了几步,将背脊靠到柱上,以他此时的情
状,简直要站立不倒也是十分为难,更不用说和人动手过招
了。
武当掌门冲虚道人走上两步,说道:“素闻向左使人称
‘天王老子’,实有惊天动地的能耐。贫道忝居武当掌门,于
正教诸派与贵教之争,始终未能出甚么力,常感惭愧,今日
有幸,若能以‘天王老子’为对手,实感荣宠。”
他武生掌门何等身分,对向问天说出这等话来,那是将
对方看得极重了。向问天在情在理,实是难以推却,便道:
“恭敬不如从命。久仰冲虚道长的‘太极剑法’天下无双,在
下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抱拳行礼,退了两步。冲虚道人
宽袍大袖双手一摆,躬身还礼。
两人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均不拔剑。
任我行突然说道:“且慢!向兄弟,你且退下。”一伸手,
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众人尽皆骇然:“他已连斗两位高手,内力显已大为耗损,
竟然要连斗三阵,再来接冲虚道长。”左冷禅更是惊诧,心想:
“我苦练十多年的寒冰真气倾注于他‘天池穴’中,纵是武功
高他十倍之人,只怕也得花三四个时辰,方能化解。难道此
人一时三刻之间便又能与人动手?”众人怎知此刻任我行丹田
之中,犹似有数十把小刀在乱攒乱刺,他使尽了力气,才将
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出半点痛楚之情。
冲虚道人微笑道:“任教主要赐教么?咱们先前说过,双
方由哪一位出手,由每一方自定,任教主若要赐教,原也不
违咱们约定之议。只是贫道这个便宜,却占得太大了。”
任我行道:“在下拚斗了两位高手之余,再与道长动手,
未免小觑了武当派享誉数百年的神妙剑法,在下虽然狂妄,却
还不致于如此。”
冲虚道人心下甚喜,点头道:“多谢了。”他一见到任我
行拔剑,心下便大为踌躇,以车轮战胜得任我行,说不上有
何光彩,但此仗若败,武当派在武林中可无立足之地了,听
说不是他自己出战,这才宽心。
任我行道:“冲虚道长在贵方是生力军,我们这一边也得
出一个生力军才是。”抬头叫道:“令狐冲小兄弟,你下来罢!”
众人大吃一惊,都顺着他目光向头顶的木匾望去。
令狐冲更为惊讶,一时手足无措,狼狈之极,当此情势,
无法再躲,只得涌身跳下,向方证大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说道:“小子擅闯宝刹,罪该万死,谨领方丈责罚。”
方证呵呵笑道:“原来是令狐少侠。我听得少侠呼吸匀净,
内力深厚,心下正在奇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光临敝寺。请
起,请起,行此大礼,可不敢当。”说着合十还礼。
令狐冲心想:“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