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6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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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有损伤。这匹大宛名驹,是林平之的外婆在洛阳重价觅来,
两年前他十七岁生日时送给他的。
果然一听说怕伤马蹄,林平之便拍了拍马头,道:“我这
小雪龙聪明得紧,决不会踏到尖石,不过你们这四匹马却怕
不行。好,大伙儿都回去吧,可别摔破了陈七的屁股。”
五人大笑声中,兜转马头。林平之纵马疾驰,却不沿原
路回去,转而向北,疾驰一阵,这才尽兴,勒马缓缓而行。只
见前面路旁挑出一个酒招子。郑镖头道:“少镖头,咱们去喝
一杯怎么样?新鲜兔肉、野鸡肉,正好炒了下酒。”林平之笑
道:“你跟我出来打猎是假,喝酒才是正经事。若不请你喝上
个够,明儿便懒洋洋的不肯跟我出来了。”一勒马,飘身跃下
马背,缓步走向酒肆。
若在往日,店主人老蔡早已抢出来接他手中马缰:“少镖
头今儿打了这么多野味啊,当真箭法如神,当世少有!”这么
奉承一番。但此刻来到店前,酒店中却静悄悄地,只见酒炉
旁有个青衣少女,头束双鬟,插着两支荆钗,正在料理酒水,
脸儿向里,也不转过身来。郑镖头叫道:“老蔡呢,怎么不出
来牵马?”白二、陈七拉开长凳,用衣袖拂去灰尘,请林平之
坐了。史郑二位镖头在下首相陪,两个趟子手另坐一席。
内堂里咳嗽声响,走出一个白发老人来,说道:“客官请
坐,喝酒么?”说的是北方口音。郑镖头道:“不喝酒,难道
还喝茶?先打三斤竹叶青上来。老蔡哪里去啦?怎么?这酒
店换了老板么?”那老人道:“是,是,宛儿,打三斤竹叶青。
不瞒众位客官说,小老儿姓萨,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外做
生意,儿子媳妇都死了,心想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才带
了这孙女儿回故乡来。哪知道离家四十多年,家乡的亲戚朋
友一个都不在了。刚好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干了,三十两银
子卖了给小老儿。唉,总算回到故乡啦,听着人人说这家乡
话,心里就说不出的受用,惭愧得紧,小老儿自己可都不会
说啦。”
那青衣少女低头托着一只木盘,在林平之等人面前放了
杯筷,将三壶酒放在桌上,又低着头走了开去,始终不敢向
客人瞧上一眼。
林平之见这少女身形婀娜,肤色却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脸
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这卖酒勾当,举止
甚是生硬,当下也不在意。
史镖头拿了一只野鸡、一只黄兔,交给萨老头道:“洗剥
干净了,去炒两大盆。”萨老头道:“是,是!爷们要下酒,先
用些牛肉、蚕豆、花生。”宛儿也不等爷爷吩咐,便将牛肉、
蚕豆之类端上桌来,郑镖头道:“这位林公子,是福威镖局的
少镖头,少年英雄,行侠仗义,挥金如土。你这两盘菜倘若
炒得合了他少镖头的胃口,你那三十两银子的本钱,不用一
两个月便赚回来啦。”萨老头道:“是,是!多谢,多谢!”提
了野鸡、黄兔自去。
郑镖头在林平之、史镖头和自己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
杯,仰脖子一口喝干,伸舌头舐了舐嘴唇,说道:“酒店换了
主儿,酒味倒没变。”又斟了一杯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马蹄
声响,两乘马自北边官道上奔来。
两匹马来得好快,倏忽间到了酒店外,只听得一人道:
“这里有酒店,喝两碗去!”史镖头听话声是川西人氏,转头
张去,只见两个汉子身穿青布长袍,将坐骑系在店前的大榕
树下,走进店来,向林平之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的坐下。
这两人头上都缠了白布,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却
光着两条腿儿,脚下赤足,穿着无耳麻鞋。史镖头知道川人
都是如此装束,头上所缠白布,乃是当年诸葛亮逝世,川人
为他戴孝,武侯遗爱甚深,是以千年之下,白布仍不去首。林
平之却不免希奇,心想:“这两人文不文、武不武的,模样儿
可透着古怪。”只听那年轻汉子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格
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是把马也累坏了。”
宛儿低头走到两人桌前,低声问道:“要甚么酒?”声音
虽低,却十分清脆动听。那年轻汉子一怔,突然伸出右手,托
向宛儿的下颏,笑道:“可惜,可惜!”宛儿吃了一惊,急忙
退后。另一名汉子笑道:“余兄弟,这花姑娘的身材硬是要得,
一张脸蛋嘛,却是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张
大麻皮。”那姓余的哈哈大笑。
林平之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甚么
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却到我们福州府来撒野!”
那姓余的年轻汉子笑道:“贾老二,人家在骂街哪,你猜
这兔儿爷是在骂谁?”林平之相貌像他母亲,眉清目秀,甚是
俊美,平日只消有哪个男人向他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势必
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此刻听这汉子叫他“兔儿爷”,哪里还忍
耐得住?提起桌上的一把锡酒壶,兜头摔将过去。那姓余汉
子一避,锡酒壶直摔到酒店门外的草地上,酒水溅了一地。史
镖头和郑镖头站起身来,抢到那二人身旁。
那姓余的笑道:“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
要打架可还不成!”郑镖头喝道:“这位是福威镖局的林少镖
头,你天大胆子,到太岁头上动土?”这“土”字刚出口,左
手一拳已向他脸上猛击过去。那姓余汉子左手上翻,搭上了
郑镖头的脉门,用力一拖,郑镖头站立不定,身子向板桌急
冲。那姓余汉子左肘重重往下一顿,撞在郑镖头的后颈。喀
喇喇一声,郑镖头撞垮了板桌,连人带桌的摔倒。
郑镖头在福威镖局之中虽然算不得是好手,却也不是脓
包脚色,史镖头见他竟被这人一招之间便即撞倒,可见对方
颇有来头,问道:“尊驾是谁?既是武林同道,难道就不将福
威镖局瞧在眼里么?”那姓余汉子冷笑道:“福威镖局?从来
没听见过!那是干甚么的?”
林平之纵身而上,喝道:“专打狗崽子的!”左掌击出,不
等招术使老,右掌已从左掌之底穿出,正是祖传“翻天掌”中
的一招“云里乾坤”。那姓余的道:“小花旦倒还有两下子。”
挥掌格开,右手来抓林平之肩头。林平之右肩微沉,左手挥
拳击出。那姓余的侧头避开,不料林平之左拳突然张开,拳
开变掌,直击化成横扫,一招“雾里看花”,拍的一声,打了
他一个耳光。姓余的大怒,飞脚向林平之踢来。林平之冲向
右侧,还脚踢出。
这时史镖头也已和那姓贾的动上了手,白二将郑镖头扶
起。郑镖头破口大骂,上前夹击那姓余的。林平之道:“帮史
镖头,这狗贼我料理得了。”郑镖头知他要强好胜,不愿旁人
相助,顺手拾起地下的一条板桌断腿,向那姓贾的头上打去。
两个趟子手奔到门外,一个从马鞍旁取下林平之的长剑,
一个提了一杆猎叉,指着那姓余的大骂。镖局中的趟子手武
艺平庸,但喊惯了镖号,个个嗓子洪亮。他二人骂的都是福
州土话,那两个四川人一句也不懂,但知总不会是好话。
林平之将父亲亲传的“翻天掌”一招一式使将出来。他
平时常和镖局里的镖师们拆解,一来他这套祖传的掌法确是
不凡,二来众镖师对这位少主人谁都容让三分,决没哪一个
蠢才会使出真实功夫来跟他硬碰,因之他临场经历虽富,真
正搏斗的遭际却少。虽然在福州城里城外,也曾和些地痞恶
少动过手,但那些三脚猫的把式,又如何是他林家绝艺的对
手?用不上三招两式,早将人家打得目青鼻肿,逃之夭夭。可
是这次只斗得十余招,林平之便骄气渐挫,只觉对方手底下
甚是硬朗。那人手上拆解,口中仍在不三不四:“小兄弟,我
越瞧你越不像男人,准是个大姑娘乔装改扮的。你这脸蛋儿
又红又白,给我香个面孔,格老子咱们不用打了,好不好?”
林平之心下愈怒,斜眼瞧史、郑二名镖师时,见他二人
双斗那姓贾的,仍是落了下风。郑镖头鼻子上给重重打了一
拳,鼻血直流,衣襟上满是鲜血。林平之出掌更快,蓦然间
拍的一声响,打了那姓余的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甚重,那
姓余的大怒,喝道:“不识好歹的龟儿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
娘一般,跟你逗着玩儿,龟儿子却当真打起老子来!”拳法一
变,蓦然间如狂风骤雨般直上直下的打将过来。两人一路斗
到了酒店外。
林平之见对方一拳中宫直进,记起父亲所传的“卸”字
诀,当即伸左手挡格,将他拳力卸开,不料这姓余的膂力甚
强,这一卸竟没卸开,砰的一拳,正中胸口。林平之身子一
晃,领口已被他左手抓住。那人臂力一沉,将林平之的上身
掀得弯了下去,跟着右臂使招“铁门槛”,横架在他后颈,狂
笑说道:“龟儿子,你磕三个头,叫我三声好叔叔,这才放你!”
史郑二镖师大惊,便欲撇下对手抢过来相救,但那姓贾
的拳脚齐施,不容他二人走开。趟子手白二提起猎叉,向那
姓余的后心戳来,叫道:“还不放手?你到底有几个脑……”
那姓余的左足反踢,将猎叉踢得震出数丈,右足连环反踢,将
白二踢得连打七八个滚,半天爬不起来。陈七破口大骂:“乌
龟王八蛋,他妈的小杂种,你奶奶的不生眼珠子!”骂一句,
退一步,连骂八九句,退开了八九步。
那姓余的笑道:“大姑娘,你磕不磕头!”臂上加劲,将
林平之的头直压下去,越压越低,额头几欲触及地面。林平
之反手出拳去击他小腹,始终差了数寸,没法打到,只觉颈
骨奇痛,似欲折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他
双手乱抓乱打,突然碰到自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
不思索,随手一拔,使劲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余汉子的小
腹。
那姓余汉子大叫一声,松开双手,退后两步,脸上现出
恐怖之极的神色,只见他小腹上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他脸朝西方,夕阳照在匕首黄金的柄上,闪闪发光。他张开
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那匕首,却又不敢。
林平之也吓得一颗心似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急退数步。
那姓贾的和史郑二镖头住手不斗,惊愕异常的瞧着那姓余汉
子。
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右手抓住了匕首柄,用力一拔,登
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旁观数人大声惊呼。那姓余汉子叫
道:“贾……贾……跟爹爹说……给……给我报……”右手向
后一挥,将匕首掷出。那姓贾的叫道:“余兄弟,余兄弟。”急
步抢将过去。那姓余的扑地而倒,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此不
动了。
史镖头低声道:“抄家伙!”奔到马旁,取了兵刃在手。他
江湖阅历丰富,眼见闹出了人命,那姓贾的非拚命不可。
那姓贾的向林平之瞪视半晌,抢过去拾起匕首,奔到马
旁,跃上马背,不及解缰,匕首一挥,便割断了缰绳,双腿
力夹,纵马向北疾驰而去。
陈七走过去在那姓余的尸身上踢了一脚,踢得尸身翻了
起来,只见伤口中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说道:“你得罪咱
们少镖头,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才叫活该!”
林平之从来没杀过人,这时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
道:“史……史镖头,那……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