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风月-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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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春取来细针银线,点了小烛将针头烧红了,细细合起她脸上的两方破口,稳神静气地开始缝合伤口。刚过一针,方小寂突然开始大哭,她两手抓着榻沿,身体僵硬着,泪水涌开簌簌急落。她看着柳回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的脸毁了……我的脸毁了……”
我的脸毁了,来来去去就是这样一句。方小寂悲痛欲绝,也是,哪个人会不在乎自己的颜面,何况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心中有心爱之人的女人。
泪水滑落,冲涮着刚敷上去的药粉。柳回春猛然回神,连忙抬起她的下巴猛然一个提仰,急斥道:“别哭!伤口落了眼泪是会烂的!”方小寂的脖子被她仰拉着,哭都哭不顺畅,她的眼泪哗哗倒流着,全流到额头上去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烂了……都这样了……烂不烂有什么分别……”
同是女人,柳回春看着心有不忍,她比方小寂大七八岁,遇事到底比较镇静。她用手背拭了拭方小寂的眼泪,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不会让你的脸留疤的。”她的声音竟然难得地柔声起来,“外头人都叫我柳神医来着,这点小疤不在话下的。”
方小寂仰头看着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哭成一条缝的杏眼慢慢睁开了,她一双泪眼通红地看着柳回春,一字一字地问道:“是 真 的 吗?”
“真的真的。”柳回春点头。
“要多久?”方小寂轻声追问。柳回春嗯了半天,道:“一两年吧。”
方小寂终于安静下来,她用手小心拭了眼泪,乖乖让柳回春给她缝伤口,偶乐轻咝一声,还会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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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寺的后山春阳里,陆芷清站在华盖大辇旁,在想方小寂与叶还君的事情。
今天是她接师的日子,九华堡百号人物随从,浩然在那不起眼的茅屋两侧单膝跪开。一排的玄衣劲装,华服锦衣,其间都是九华堡数得上衔号的领头人物。众人的各色佩剑,金属在阳光下折出刺眼的亮光,肃目沉眉微微低着,只为迎接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陆芷清的黑紫华服汲汲坠地,其上隐隐可见凤凰飞舞时展开的流畅的尾翼,她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挽起,除了三支缕空雕蛟的白玉簪,别无它饰。她不过十九岁,神色中依旧可见少女的倔强和骄傲。她眉宇轻皱着,逆光而立,身后的骄阳掩去了她的稚气,巍巍亭立之间竟已有威严之势,她的姿态沉重端庄,出立在前,仿佛身后的佼佼众者皆无人有资格与其并列。
李如年从屋中出来,推出还坐在轮椅中的陆云柏。陆芷清走上前去,撩衣提袖在他身前跪下。侍者端来洒坛,陆芷清亲手拍开泥封,连注三碗,双手奉给陆云柏,低头道:“师父,请。”
陆云柏笑着接手饮了。
“陆先生今为九华之师,”陆芷清起身对众人道,“亦是众人之师,九华之人当尊如师,敬如父,如有违者,定不轻饶!”她的声音清脆,尚带稚音,但朗音宣声之间,却仍是掷地有声。
“师尊,请。”陆芷清向李如年递了个眼色,接过轮椅的把手向大辇所在之处推去。一路两侧众人单膝跪着,排出很长一段路程。陆云柏所过之处,不少好奇之人偷偷抬眼瞥看。众人几乎从未见过陆云柏,对其来历更是所知甚少,这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成了九华之师了呢?这想不通的人还真不止一个两个。众人看那陆云柏形如朽木,手脚不灵甚至半身瘫痪,看上去同废人并无两样,这简直就是让一只凤凰拜一只草鸡为师嘛,看着轮椅中的陆云柏,众人一时间忍不住小声左右窃语起来。
这轻压不敬的嗡语让陆芷清皱了眉。孙不二李如年跟随其后,听着这一路低语,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喝止,两人深知众人所思所虑,怕一喝会将气氛弄得尴尬。
“呵呵呵……”在一众窃语之间,竟然还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窃笑虽是被极力压低着,却还是那般刺耳清晰,那发笑之人跪在路边,正低头用手轻压着口鼻。
陆芷清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她一个转身,“噌”然拔出了身后李如年的佩刀,她几步掠到那人之前,双目骤冷仰手一劈!刀光折散,一瀑热血从那人的颈项喷薄而出,瞬间将旁边一人浇成了血人。那发笑之人惊睁着双眼,未及惨呼已倒地而亡。
万籁俱寂。
“谁还有话!”陆芷清大喝一声,华衣布血,面有点红,沉肃坚定的眼神沉沉扫过众人。
众人屏息,无人有动。
“料你们也不敢……”陆芷清咬声字字,狠然掷刀,那刀落在山石上,叮啷做响。陆芷清向陆云柏走过去,衣摆汲地,端庄肃稳,她把了陆云柏的轮椅,沉声道:“师尊,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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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知落 。。。
叶还君为寻方小寂来到盐城西陂镇。陆芷清那“去盐城拜祭生母”的说法叶还君心中不信,行动上却是信了。因为除了相信她在盐城,毫无头绪的叶还君想不出方小寂不告而别后更合理的去处。方小寂的离开让叶还君百思不得其解,他懒得妄自揣测,心下抓了这么一点线索只想快些找到方小寂。
叶还君现在想起来,只记得她生母的名字:姓关,名禅雪。“母亲的名字很美,却是一生凄苦,总是被大娘欺负,她是方渊的妾室,死时没有一个人来送,连墓碑都是我一人立的。”小时的方小寂曾经这样对叶还君抱怨过。
小时在九华堡,叶方二人促膝偶语之间,方小寂总会谈起她的母亲,后来年岁渐长,方小寂对那些事谈得越来越少,她说她早已忘了。为什么要忘?因为那些事已经过去,往事永远无法回头,何况想起来也不是很快乐。怀念悲伤,便是对不起现在的自己。
叶还君以为现在的方小寂,应该早已将那些往事记忆从脑中抽离了,所以听陆芷清说她要去拜祭生母的时候,叶还君不信之余还有些错愕。
十年前的一场灭门大火让柳飞门一夜之间成了废墟。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连火后的废墟都早已不见了吧。叶还君这样想着,下马停在曾经的柳飞门地皮前,看到的却是一间颇为高雅的古董玩器店。他进得门去,随手拣了一块雅玉付了银两,他将雅玉放入袖中,抬头问了一个很不雅的问题,他问:西陂镇的人死了之后,一般都会葬在哪里?
古器店的老板一愣,笑道:“但凡有些钱财的,死了自然是找个风水好地,这葬在何处哪里说得定的。”他说着用手指了指东边,道,“不过一些贫苦或者无人管的,死了一般都葬在西陂镇的后山阴侧。”
叶还君闻言微笑道谢。他往外走了几步站在店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入夜时。他踌躇了一会儿,侧脸看见店口内侧挂了支罩绢描纹夜灯,他伸手将它轻提了下来,走回柜台前将袖中的白玉递回给老板。“我夜间要出行,用这块玉换这盏夜灯。多下的银两不必找我。”叶还君指了指门外的马匹,道,“我的马先栓在贵店门口,你留心先帮我看着,可好?”
稳赚不赔的生意,老板自然应好。
叶还君提着夜灯,行到后山阴侧时果然已是入夜时分了。他本可明早再来,可他现在的心情简直一时一刻都等不下去。方小寂是否真有来拜祭生母,找到关禅雪的墓碑便可知一二。
夜风轻呜,月色犀白,后山下走的阴坡有一片人为拓开的阔地,虫鸣草动之间,遍地残碑凸穴,新坟旧墓。叶还君轻提夜灯,在一行墓碑之间慢慢走着,凄红的灯晕照过碑上各色不一的籍名姓氏,也照过碑下各色已腐的黄纸祭果,支香断烛。
雪青织衣在月色灯晕下朦胧清艳,叶还君提灯缓行,如夜色下在坟堆中漫步的风灵鬼妖。
“关……禅……雪”叶还君轻轻读着,那墓碑被乱草拢盖,如果不是那上面的字太大太拙太惹眼,叶还君几乎就要错身过去。只有这三个字啊,叶还君轻抚了抚墓碑,连籍贯身份碑文什么全没有写。“你可真是有够懒啊”叶还君微微一笑,想起小时的方小寂,不免又有点心酸。
坟上杂草丛生,有几朵迎春摇曳轻开,坟前碑下长着嫩草碎石,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过,更别说祭拜。
清晨,风吹曦照。叶还君从山中下来。他回到苦器店,那老板正背对着他与客人谈价说器。叶还君将手中的罩绢描纹灯轻挂在门侧支架上,到门口解了马栓兀自离去了。
第二天的清早。
回到红叶山庄的叶还君心绪有些烦乱,连续赶了一天的路身体颇觉疲累。他将马绳在院中的木桩上随便绕了几圈,近得厢门突然发现厢门门栓好似被人开过,叶还君冷笑一声以为厢房里遇了贼,进得门去却发现室内摆设安好无差,只在中间的檀木茶几上多出了一封莫明纸信,叶还君走过去将信捏在手里,只见其上“叶兄亲启”四字飞舞潇洒着,好不恣意。
封行水在信上说让叶还君初九的时候去天下庄替他收尸,颇有“错过了可别后悔”的架势。叶还君看了呵笑一声,心道你是拿糖果哄三岁稚童呢,又想,初九?今天不就是初九么?
叶还君看了看外头刚起的晨阳,将那信轻放回案上,他转了身进到里间,往榻上一躺,闭眼开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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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庄在它还只是个“庄”的时候在江湖上很不起眼。
五十七年过去,如今一庄之中,三仪五院十七殿,气派壮阔已非一个“庄”字可以形容。可它依然以“庄”自居并且也无要改的意思。改什么呢,但凡还在江湖飘着的江湖人,任谁都不会因为它叫天下庄而天真地认为它只是一个“庄”。五年连灭带降十一个剑门,无人敢有怨声,放眼江湖,还有哪个门、那个派、哪个教肯与此“庄”争峰?
四月初九的晨风带着梨花的香气,天下庄门口的大道两旁,睛雪堆砌,寒香逐风。
一顶辇轿从远处而来,素纱浮香柔,四壁裹锦绣。矫上的刺绣精美,每一线每一色都通着别致的华丽风韵。那矫辇朝天下庄庄门而来,随从竟多达百人,在漫天似雪梨花中,好似主人回来,或是贵客到访。无论如何,那轿中之人都应有一副轻快的心情,否则岂不辜负了路旁一春香甜的白花?
华轿慢慢停在天下庄门口,褚色重门沉沉而开,十名玄色重衣人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眉目粗犷的汉子,他腰里挂着的是一把无鞘砍刀,锃锃亮着泛着看似粗糙的星芒,他看着辇轿哈了一声,大声问道:“人在里面?”
厚音粗声,听着好似路边卖肉的屠夫,简直愁煞了路边飘飞着的唯美白梨花。
“你以为止剑宫是抬了一顶空轿来么?”纪焉的眉微微皱着,显然也是不满意这粗人的声音。
那人竟也不恼,哈哈了两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抬进来吧!”他伸手又指了指矫边一群随从,道,“回去吧!也别跟着了!还准备在天下庄吃顿饭再走啊?”他说着示意了抬轿人,转身欲回庄中,却听身后纪焉道:“慢!”
那人回过头道:“又是怎样了!”
“楼重呢,他不出来接人?”纪焉道。
“你止剑宫送个人质还想我们庄主亲自出来接人?”他声音粗犷着,厚沉沉地笑道,“你当是我们庄主取媳妇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