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第13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紫檀宫外,松柏参天,扭扭曲曲地伸向天空蜿蜒。浓郁青翠的枝条相互搭错成密密遮挡阳光照射的屏障,即便到了初夏时令,身处其中,也依然觉得阵阵寒凉。四季无分的针叶松包围住整座宫殿,从外面望去,总给人萧瑟寒冷阴凄的观感。清晨的风吹动松树,松针飘落,坠入池塘,寂静无声,连些微的涟漪都不会溅起。
长恭凝望那水中的如针细叶,一只白色的蝶停在她的指上,颤动着翅膀,一展翼又轻盈飞开,只留下轻忽的触感停在指尖。
七月的清晨空气如同爱人的呼吸般芬芳。她将蝴蝶停过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在淡淡的气息中想着恒伽,想着九叔叔,想着大哥,想着三哥,想着生命中那些她曾经爱过也爱过她的人,默默的,脉脉的,无奈而忧伤。
想起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金戈铁马……
现在的她,如同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苍鹰,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翱翔,窒息般地被困在那个人的身旁。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温柔的感觉,将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觉着。就算她爱的人不在了,可是,生命还在继续啊。这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那抹身影牢牢地占据着她心里最最温和,最最阳光的一隅,每每忆及,会有说不清的勇气涌上心头。
一直一直记得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就在不远处,几个宫女们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衫映衬这碧水涟漪,也不失为美丽。
“对了,你们听说没,最近宫里来了一个花匠,听说很受皇后娘娘喜爱呢。”
“对啊,因为他伺弄的花草都开得特别茂盛。”
“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好可怕……”
“听说是被火烧毁了容貌,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简直就和鬼一样,还有他的声音,也可怕极了……”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为首一个宫女飞快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忽然旁边有个宫女唱起了汉代乐府的歌谣,众女兴致盎然,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还顾望旧乡……她的故乡……她的故土……
蓦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间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那片她生长过的地方,那片她曾经倾尽心血拼命守护的地方……
一瞬间,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举目远望,浮云淼茫,远处,是她看不见回不去的故土。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随着风与树的摇曳而晃动,模糊的光线湿润了她的眼眶。
“都别唱了。”皇上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些恼怒,宫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了下去。
宇文邕走进房里的时候,看到她正好趴在窗台上,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肤,象一具做得相当精致的雕像,房间里充满着药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来的安胎药的味道。他的目光一转,不由停留在了她那日渐隆起的腹部,克制住心底不断涌出的酸意,他将目光继续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个部位时,他的目光稍稍一暗。
或许是天热的缘故,她居然没有穿罗袜,也没有穿鞋子,裸露出来的足踝在夏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这样会感染风寒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边。她开始挣扎,但因为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被他放在了床榻上。见他并没有更多举动,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从一旁拿起了一只白色的罗袜。
“不用……”他手指的温暖触觉猛然让她一惊一颤,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脚。
“乖,别动。”他轻柔而强势地捉住了她冰冷的脚,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不让她再缩回去,动作生疏地替她穿上了袜子,又抬起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睛,是剔透的淡琥珀色。像是……秋天里,在余辉下无言的天空。
“长恭,下次记得要穿袜子。”他低低说道,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
她的心里掠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却又立刻烟消云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齐国的大敌,也是间接杀死斛律叔叔一家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又怎么可能忍受着屈辱,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囚笼之中……
她再次用力缩回了自己的脚,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站起了身来,按捺住了内心涌起的一丝恼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两人似乎陷入了沉静之中。这种沉静不是无声胜有声的默契,而是一种无话可说的僵境。
“怀着身子总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不去。”她简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高长恭,你如果不遵守约定,那么是不是我也不用遵守了!”他牢牢地盯着她。
她蓦的转头,“宇文邕,这段时间来,我根本没有逃跑,你还要怎么样!”
“怎么样!”他冷冷地看着她,“高长恭,自从你答应留在这里之后,你对我笑过一次吗!一次都没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难道我堂堂一国之君,连那个男人都比不过吗!”
她的心里微微一痛,脸上却还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皇上,你可以禁锢我的身体,可是却不能禁锢我的心。就算是一国之君,也并不代表他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
他眉梢一挑,突然欺身向前,凑到她的身边,强硬地捧起她的脸暧昧的贴近,“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从突厥草原知道你是女儿身的那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就算你是兰陵王,就算你想杀我,这些我全都不在乎。这条性命,是我忍耐了很久才保下来的,这个皇位,是我忍耐了很久才到手的,而你,我也是忍耐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我只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是用这种卑劣的威胁手段,我也想留住你。”
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是罕见的冷静,“那你所得到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他紧紧的拥入怀抱里,急促的让人难以呼吸。因为怕伤到肚子,她只好往后缩了缩。
“你真的这么看我吗!长恭……那你告诉我,如果不留下你的身体,我还能留下什么呢!我只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是用这种卑劣的威胁手段,我也想留住你。”
他是多么的想用这一个,那一个,还有以后无数个的拥抱,来留住怀中的那个人。
他至今还记得在草原上相遇时她眼中飞扬的笑意,仿佛世间一切的忧虑烦恼都不在她心中。仿佛漫长的时光对她来说不过转瞬,仿佛无论多少年,她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恣意下去,仿佛无论什么,都缚不住她半分。
那样的她如今已经再也见不到了,但,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她,所以,即使她是在天空中飞翔的鹰,他也要折断她的翅膀。
回到自己御书房的时候,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为什么我比不过那个男人!!”他突然暴怒地抬手,将身边桌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我做的不够好吗!对她的过错我已经既往不咎,每天下了朝就去探望她,吩咐御厨每天做齐国的菜,我一样的疼她宠她,我一样的爱她,我有哪一样做得比那个人差!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那个男人吗!!”
阿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他见过的皇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那个强悍内敛的皇上,那个忧悒寂寞的皇上,无论哪一个他,都是冷静而从容的,带着沉郁威仪的天璜贵胄之气。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象现在这样狂怒焦躁,信心折摧。在瞬间极度的震惊后阿耶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扑上去抱住皇上,用身体压制着他要破坏一切的疯狂欲望。
宇文邕忽然觉得松缓而疲惫,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偏着头向阿耶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了,阿耶。”
此时白昼将尽,落日的余晖将天空,将远方的树木,空中的飞鸟染得一片金黄。承受过他怒火的房间一片狼藉,橙红色的光透进窗子,将满地摔坏的器皿,散落一地的书页,全部染成金色,凌乱中的两个人也被镀上一层赤金。
疯狂之后的宁静,有一种难言的忧伤。
夏日午后,嘉木繁盛,习习凉风里,夹杂着阵阵花香,拂面而过很是舒爽。庭院里,梧桐挺立,郁郁葱葱,蝉儿伏在高枝疏叶之间,清亮的鸣声悠悠飘向远方。
紫檀宫里,此刻安静的出奇。若不是因为有蝉声阵阵,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什么生气。这里就如同是王宫里的禁地一般,门外看守森严,除了皇上以外,也没什么人可以接近这里。
长恭在小娥的陪伴下,正在水池边喂着鱼。
“娘娘,您看这几条鱼吃鱼食的样子真有趣。”小娥指着那些漂亮的红鱼笑道。
长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角瞟了一眼门外的那些守卫,心里寻思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虽然她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之后呢!难道连孩子也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成长!而且,谁有能保证如果是个男孩,他会不会被调教成第二个宇文邕!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会觉得浑身冒寒意。
她和孩子,不能就这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等到孩子出生之后,逃跑恐怕还是唯一的出路吧!
“汪汪……”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狗叫,接着只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嗖的一下窜了进去,还不偏不倚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长恭虽然身子不方便,可动作还是敏捷灵活,飞快地捉住了这个小东西,拎上来一看,原来是只白色的波斯狗。它的毛发,仔细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她的思绪微微一滞,蓦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送过她这样一个小东西。
宫门外忽然响起了守卫的呵斥声,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起冲突。小娥忽然一脸惊惧地指着宫门外的一个身影道,“娘娘,您,您看那个人的脸,好,好可怕……”
长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看清那个正被守卫呵斥的男人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他的脸上遍布疤痕,看上去竟好像被火烧过一样,她的心里微微一惊,不由想起了之前宫女们说过的话,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花匠!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身影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想了想,朝小娥道,“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小娥应了一声,起身走到了门口问了几句,又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娘,那个男人说这只波斯犬是皇后娘娘的,不小心从他的手里挣脱,所以才跑了进来,他不过是想要回那只波斯犬。”
长恭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男人一眼,“你去和守卫说,就说我允许他进来将波斯犬带走。”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果然匆匆走了进来,朝着长恭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娘娘,能否将这只波斯犬交还给小的。”他的声音令长恭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