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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江山莲-第77章

小说: 江山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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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雷部,左贤王谷蠡……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



“击鼓点兵——”连长安高声命令,“库里台一定出大事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各自答应,飞快四散而去;白莲之子们都在营房中长大,明白军令如山,即使是这样的紧急事态,他们也丝毫不乱。



唯有阿哈犸,默默走上前,沉吟许久,方出口问道:“你……也要去?”



连长安正紧咬红唇敛眉思索,回头见是他,微微一笑:“我自然要去。对了,烦你到我住的帐篷,问我的侍女萨尤里要那面刚绣好的旗……”



“你不能去!”他毫不理会她的吩咐,兀自道,“战场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连长安微怔,随即“呵”的笑出声来,眉眼间全无面对杀戮和死亡时应有的惊惧:“阿哈犸,我可不是普通女人;我的人生……每一天都是在打仗啊。”



***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角声破空,宛如尖刃;逼迫着听者的心跳也随之急促起来。那异响从四面八方传近,满载暴躁以及愤怒,狠狠灼伤等候在大阴山下的各族男女的耳朵。



毫无疑问,这是战号;是死亡的影子,是血的消息。



依照库里台的规矩,什么人能上到半山腰,什么人要等在山脚,全都有定数;一族少不过十人,多不足一百,且必须整装肃容,兵刃当然更是不能带的。如今这手无寸铁的千余人聚在一处,愣愣看着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滚滚烟尘……近了、愈近了,烟尘间分明有盔甲闪烁、刀枪如林。



无数幽蓝色的旗帜在烈风中翻飞,旗帜上绣着一只只利目如刀的豺狸。所有人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不由自主回头遥望山腰的方向——库里台出大事了,毫无疑问。



山腰上的众人自然也已听到了这怒吼般的声音;诫石所立之处,正是处突出山壁的平台,脚下的风云变幻,上头一一瞧得清楚明白。从瓦雷部的随侍放出火信不过刻半光阴,世界却已成为孤岛:一面是嶙峋岩峭,另一面是褐黄与幽蓝叠成的浪涛。



早有性如烈火的年轻塔索冲上前,朝左贤王谷蠡大声喝问:“你想干什么?”



瓦雷的族长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在肥嘟嘟的脸上擦了擦,满脸无辜的笑:“想是族里担心我的平安,特地来接的……”



这种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了的瞎话谁肯采信?一时间犯了众怒,喝骂声连片响起。谷蠡却任由他们骂,一副再好脾性也没有的样子。



“……既然重兵来接,那便请左贤王回去吧。”阿衍的小塔索悠悠开口,身边人附和不迭。谷蠡却一摆手,笑咪咪答:“不急不急,且让孩儿们候着,等库里台结束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等库里台结束了?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愤怒神情,那九位隐者眼中更是要喷出火来。这架势明摆着,若不选他做单于,这场库里台大会,就永远也不会“结束”的。



***



当那簇小小、跳跃的火苗般的鲜红自遥远的天边浮现时,诫石旁已是剑拔弩张。各位族长、塔索虽然都没有带兵刃上山,但好巧不巧,右贤王且鞮侯那一箱子“礼物”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变数——谷蠡的胖脸不由黑了黑,他本料算陈重兵于山下弹压,山上自然再兴不起风浪,谁知道竟会骤然冒出这许多的刀剑,险些打破他的如意算盘。幸好自己见机快,早早占好一处易守难攻的角落,身边的儿子和侍从们也早早抢了兵刃在手。两厢对峙之下,场面彻底僵持。



左贤王眼中阴气一闪,逼不得,既然已破了禁忌便不怕再次破下去,今日不服软的,便都把命交代在这里吧!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这时候又是一串嘹亮战号,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做得好!谷蠡不禁露出笑容,他特意留在瓦雷部领兵的那个人果然不是蠢材。如此胶着之时,这号角声无疑是最好的威慑。



他刚要趁机开口,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忽又发觉不对;为什么那些原本面如土色的穷鬼们,会突然欢喜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甚至还有人在喊“阿克达(万岁)”、“阿克达(万岁)”……



左贤王谷蠡猛地回过头,然后他便看到了那片火——如果说他特意布置的三千马队是汹涌的怒涛,那此刻地平线上咆哮而来的,只能是燎原的不可阻挡的野火。



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的!各大部族的族长和头面人物如今都在这大阴山上,参加库里台是无上荣耀,不会有人肯放弃这个机会的。他算准了、他明明算准了,即使有部族发觉异状,群龙无首之时也没办法有效集合兵马;他明明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且鞮侯,是扎格尔,是冒顿,是刘勃勃……都把所有的重臣和将军带在了身边——那么,如今率领这火焰之师的人,是谁呢?



几乎是转瞬之间,黑与红已铺天盖地,黑色的丧服,红色的旗……那是这面旗帜第一次在草原上升起,燃烧的、血一般的烈焰包裹着一朵洁白无暇的花……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徽记属于谁,但每个人都明白,只要过了今天,这面赤旗将天下皆知。



“那是什么?那是谁?”诫石旁,人们在惊呼,互相询问,左顾右盼;扎格尔却把双目微微合拢,咬住下唇,压抑着眼眶间翻涌的热度。



——你来了……你来了!



火焰呼啸而至,以一种肆无忌惮的狂放姿态直插入浪涛翻滚的海水。没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左贤王拼命对自己说,无论举着那艳丽旌旗的人是谁,无名之辈绝不可能胜过自己的百战雄师!



是的,左贤王帐下的精锐骑兵的确非常强大,但此刻他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对战而是为了威慑,故此早将阵型彻底散开,围着大阴山脚下聚集的千人,布成了半个薄薄的圆环。而那闪电般的队伍突袭而来,却是丝毫不乱的锥阵;锥阵的顶端正是高擎的赤旗,像是锋利的、血红色的箭头。



匆忙之间,左贤王的骑兵射出弩矢,但对方早有预备,速度不减反增,在马背上齐齐举起包着铁皮的木盾。威震草原的瓦雷箭阵只来得及射出这一轮,两军的距离便几乎缩到了零,现在只剩下刀对刀、枪对枪的搏杀。



以己之锋锐,攻彼之薄弱,不过一炷香功夫,环形的海水便被楔形火焰生生劈作了两截;两军相接的边缘,人马如刈草般倒伏。风声猛地大作,呼啦啦填满耳鼓,高处那视野极好的观景台上,族长和塔索们忽然听不到厮杀的声音,听不到刀剑的鸣响,听不到号角和战鼓,可这种沉默的杀戮反而更为可怕……沉默着,长生天的手指一镰一镰收割死亡。



他们都是烽烟中出生、马背上长大的匈奴汉子,各个有双明亮的好眼。此刻人人瞧得清楚,那暴烈的火焰之中分明有不世出的猛将。鲜红旗帜下,血色箭尖猛冲直突,所到之处敌人一触即溃,竟然无可阻挡……



一时之间,欢呼声响彻寰宇;左贤王谷蠡双膝一软,背倚着诫石、颓然坐倒在地上。



***



“……除非苍天崩塌在我们头顶,碧绿的大地开裂将我们吞噬,波涛汹涌的河水将我们淹没,我们绝不违背这个誓言……以苍天、大地以及江河发誓,以星空、日月以及大阴山发誓……”



连长安遥遥听见山坡的高处有许多人在呼喊着同样的话,但风声太响了,她的匈奴语又只学了皮毛,她听不清。



杀戮与被杀戮都已结束,她骑着桃花马穿过遍地横尸。叶洲、阿哈犸以及其余的白莲之子们护卫在她左右,紧随在她身后——就如同战阵中一般。



左贤王的部属死伤超过三成,还有三成降了,其余的则夺路而逃。连长安没有下令拦截,那不过是徒增无谓的血。她不是嗜血者,她始终学不会从对手的哀嚎中得到喜悦与狂热——我是我,即使我将自己的天真埋葬于此,我也终究做不来连怀箴。



阿衍的武士们渐渐聚集,围拢在她四周,齐齐用敬畏的目光仰望她头顶飘扬的炽焰白莲旗。在这片荒芜而张扬的大地上,唯有力量叫人敬畏,唯有力量才是一切。她知道从今之后,他们都会心悦臣服,不是因为她是扎格尔的塔格丽,而是因为她是这朵燃烧的花。



女人是不能登上大阴山的,所以她站在山下,站在人群中静静等待着。除却那些手持明亮弯刀,逡巡于尸堆中收集首级的“猎头者”,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扎格尔信任她,将阿衍部的兵符交在她手里,她便没有理由不信任他,无论山上是怎样的龙潭虎穴,她知道他一定会安然无恙地走下来;当他走下来时必定已将梦想牢牢抓在手中——他是她选的男人,她相信他。



他是她选的男人,以身相许,终生无悔……慕容澈爱得很高,而叶洲又爱得太低,唯有他直视她的脸,并且当她投回目光时,对她温柔微笑。谁也不是谁的主宰,谁也不是谁的附庸,只是偶尔相逢,并肩携手,努力去完成各自的梦想——他想要强大、富饶的草原之国,而她想让白莲的旗帜在苍天下再度飘扬……



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女人,也许这就是至大的奇迹;这就是牢不可破的“命运”。



山腰上传来的呼喊声渐渐止歇,她看见了,有人正顺着开凿在岩壁中的陡峭石阶徐徐下行。一个、两个……十个、更多……队伍最前方的是九位衰老的巫祝,他们离开诫石代表着库里台已经结束,代表着新的单于业已诞生——直到这位注定的英雄归回头顶浩瀚星海,彼处将一直空空如也,只有□的苍天的荒凉气息,只有永不停歇的风。



族长们、塔索们,匈奴所有部族的重臣与将军,他们不约而同向着那面火焰般的旗帜而去。可走到近前才惊异地发现,旗帜之下,如众星拱月般被围在当中的,竟然是位娇容如花的女子。她顶盔戴甲,征袍上满满都是鲜艳的血点。一名沉静如山的将军护住她左侧,手提漆黑钢枪,枪头红缨已被鲜血濡成褐色;另一位满面疤痕的怪人随在她右翼,肩负长弓,马头旁挂着三四个已经空了的箭壶。



连长安看着他们向自己走来,看着他们愣愣停步;看着终有一人排众而出,在她马前单膝跪地。



厄鲁深深躬下腰去,将右手贴在左边心口上:“娜鲁夏……阏氏,恭喜。”



连长安在马上俯低身子,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问:“扎……单于呢?”



“单于在后面。他为了保护哈尔洛塔索,被谷蠡的人砍伤了……不过左贤王已经伏诛,单于的伤势也没什么大碍,请阏氏不必担……”



厄鲁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女子忽然跳下了马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万知万有的长生天的注视之下,刚刚诞生的草原的阏氏拼命地奔跑着,几乎被血污染成赤色的大氅在她肩后飘飞,赫然也像是一面火焰般的旗帜了……她一直跑着,直跑到下山的队伍的末尾,在那里,车黎、兀赤、呼屣图……以及其他的阿衍族人们将两个身影拥在当中——哈尔洛?萨格鲁搀扶着扎格尔?阿衍,年轻的单于整个左肩已被牢牢扎紧,血水依然从白布下面隐隐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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