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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江山莲-第71章

小说: 江山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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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格尔对连长安低声解释:“昭华公主她……她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



昭华公主——如日之昭,如月之华。



仿佛这个光芒四射的名字一般,她是草原的月之女,她是草原的日之妃;她是草原的异乡人,她也是草原上三十年来名望最高、最受尊崇的女子。



幼时金尊玉贵,豆蔻年华远嫁万里。马后桃花马前雪,一曲琵琶夜夜心……如今终于要到、曲终人散的时候。



一层哨卡又一层哨卡,无数顶营帐、无数热血沸腾的男儿以及无数吸饱了血的弯刀统统被他们抛在背后——身子尽力前倾、几乎帖服在□的马背上的塔索还穿着那件吟游歌手的粗旧皮裘;在他前方一个半马身处,是他的塔格丽,窄袖右衽,满头乌发编出数条发辫,辫梢上结着的彩色细绳迎风翻飞。



——原来他们拼尽全力奔行,只是为了亲自面对,一个传奇的终焉。



大阏氏的帐篷里光线黯淡,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浓郁气息。像是过于怒放的花朵,或者某种熟透了的果实。连长安随在扎格尔身后钻入帐中,帘子甫掀开,便觉胸口几乎一滞。



重病垂危的昭华公主就躺在帐篷的深处,纵使外间已然春暖花开,可她脚边依然烧着炭火,身上堆满了厚厚的毛皮。



连长安越是走近,便觉郁气越浓。朵颜阏氏的床头站着位手捧银碗的侍女,见主人到来,屈膝深深行了一礼。连长安从她手中接过银碗,看见里面装着澄黄微稠的蜜水。她依侍女的指点,拿一只小小的羊毛刷沾着蜜水,小心翼翼涂在赫雅朵焦枯的嘴唇之上。



不过是从冬天到春天这短短的光阴,草原的女主人已彻底失去了她的健康。她本就消瘦,此刻更是变成了一具贴着层灰蒙蒙薄皮的骷髅。连长安曾经与许多死亡擦肩而过,因为谋杀、因为毒药、因为背叛、因为流血……却从没有目睹过如斯可怕的疾病与衰老。她的手忍不住颤抖,心中复杂的哀恸与怜悯翻江倒海……因为蜜水带来的力量,或者因为临终之际的朵颜阏氏有了忽然某种神秘的感应,她竟慢慢睁开眼,眼珠长久地、长久地盯着帐篷黑暗的角落;然后说了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请你等等……我的孩子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字字咬得准确清晰。她一开口,连长安忽然发现帐篷中腐烂的气味从何而来了——似乎扎格尔曾经隐隐约约提起过,赫雅朵平时只吃极少的三五种食物;这自然不会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关系。



朵颜阏氏眼珠微动,看向自己的养子,她抽了抽嘴角,仿佛想要微笑:“很好……”她说,“你总算没有掉泪。”



扎格尔的喉间已然哽咽,他单膝跪在床前,紧紧抓着赫雅朵枯枝般的左手不放:“你该早对我说实话,早该送信给我……”



“那也没有用。我们汉人有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单于……必须该是这样才行。是我……命令厄鲁封锁消息的,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扎格尔的双肩一直在抖,他的确没有掉泪;但是却再也没办法说出任何一个字了。



赫雅朵的眼光从他身上移开,艰涩无比地转向另一边,转向连长安。



“你哭什么呢?阏氏……一样是不能哭的。可惜我看不到你们的婚礼了,一定很热闹……”



连长安紧紧咬着嘴唇,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碗,拼命摇着头:“我没有哭!”



赫雅朵真的笑了起来:“那就好……你一定没有参加过草原的葬礼吧?那可比婚礼还要……热闹呢……”



话音落地,大阏氏徐徐吐出一口浓甜的腐气,仿佛挥尽了今生所有,缓缓闭上了眼。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她始终沉沦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漩涡里;不时发出短短的梦呓。扎格尔和连长安始终陪在她身边,徒劳地替她掖紧皮裘、烧旺炭火,徒劳地用蜜水一遍一遍润泽她的双唇。



仿佛他们的祈祷真的感动了长生天,太阳落山之后,朵颜阏氏的情形开始显著地好转。她睁开眼,喝了半盏参茶,然后开始不断地、不断地说话——她与扎格尔谈及多年前的往事,与连长安谈及记忆中的故乡……以及更多的,和帐篷角落那片深邃的黑暗絮絮而语。



亥时甫过,赫雅朵再次睡着了,鼻端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死亡的味道随之在帐内一伸一缩、一松一紧。



厄鲁从帐外进来,俯下身在扎格尔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扎格尔犹豫不决地望着沉睡中的大阏氏,终于还是扭过头,转身跟厄鲁一同走了出去。



流水滴滴,时辰历历,连长安依然在守候。



不用鞍蹬、足足骑了两个多时辰的快马,又经历这番情感上的大起大落,早觉得浑身的骨头里全都灌满了铅。再加之帐篷内的热度和气味,难以抵挡的,神智竟慢慢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之间,她忽然听见赫雅朵在对她说话。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么?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决不是如今病榻上这个宛若风中危烛的垂死者;而是初见那一天,“加鲁特堆”下精神矍铄、神情苍茫的那一位“昭华公主”。



“……是。”连长安神情一凛,不禁肃然回答。



“你要保护他……女人保护男人,妻子保护丈夫;你要保护扎格尔……那孩子,有个‘预言’……”'网罗电子书:。WRbook。'



“……我会保护他;”连长安点头承诺,“用女人保护男人的方式来保护他,用妻子保护丈夫的方式来保护他——我已做好准备了。”



“我送给扎格尔……我的‘死亡’,他明白该怎样去做……而你,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我的孩子——记住,女人比男人更坚强。不要悔恨,绝对不要悔恨。悔恨会吞掉一切;毁灭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人……只要永远望着前方,这就够了。”



***



一生与命运抗争,从未被击垮的“平息的暴风”——赫雅朵?阿衍死在奔狼之年、库里台之月的第十一天。子夜过后连长安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帐篷,头顶是灿灿群星、皎皎河汉。



星海是亡者的世界,是一切短暂的悲哀的温柔的坚强的生命的必然的终点。她愣愣望着星,望了许久;一低头,却见不远处的阴影中,有人缓缓移步而出——那人沉声询问:“……昭华公主,她……故去了么?”



连长安没有仔细去想这名丑陋男子为何会如此关心这个问题,又为何全身上下都流露出某种真心诚意的哀悼……还是把一切阴谋诡计一切过去未来一切王霸雄图一切血海深恨统统留待明日吧……她累了,今天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连长安直起酸痛欲折的腰,用同样的沉静的声音给予对方肯定的答复:“是的,公主已经故去了:安宁而且……骄傲——就像所有真正了不起的、阏氏们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五九】天荒地老



向天空射出黄金之箭——



让朝阳每日升起,让明月永挂苍穹——



让死者回归死者之所啊——



祖先的英灵,请倾听我们的祈祷——



一支涂饰金漆、绑着骨哨的响镝斜斜飞向碧蓝色的天空,哨声并不尖利,反而像一尾悠长哀愁的笛音。苍穹之下,巫者们手持五色节杖,围成一圈翩翩起舞。在他们身后,黑旗招展,万马齐喑。



长城之内的民族以白色为不吉,而所谓“天地玄黄”,代表了庄严与尊贵的黑色与黄色才是帝王服饰的首选。长城之外则与此恰恰相反,高山上新雪般的洁白寓意着纯粹和新生,是生命力与欢喜的象征;而玄黑则是夜空的颜色,是死者之海的颜色,是神秘幽暗,是悼念哀愁。



从清晨起,扎格尔?阿衍便卸去了全身装饰,打散发辫,黑衣赤足。他骑着那匹乌骓马,独自走过一座又一座帐篷;一次又一次对迎出来的帐篷的主人屈膝跪倒,重复这样一句话:“长生天招大姆回去了,请都来送她一程。”



“大姆”是对母亲的最尊敬的称呼。在匈奴人的世界里,祖先的英灵等同于神明,死者至高无上;而活着的人之中,又以“大姆”和勇敢的战士最为荣耀贵重。恶魔雪山上,法力无边的巫姬婆婆曾经说过:“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能令你屈膝。”但那显然说的是身为塔索、以及未来的匈奴单于的扎格尔,而不是指身为“赫雅朵的儿子”的他——此时此刻,扎格尔除了是故去的朵颜阏氏唯一活着的子嗣,是一个“报丧者”,别的身份都不重要。



连长安目睹着这一切,目睹着扎格尔手持骨柄匕首,在自己左右两只眼睛的下方,划出两道竖直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面颊上一片淋漓。草原的单于是不该流泪的,所以他们流血代替。



朵颜阏氏——昭华公主——赫雅朵?慕容,作为一个汉人公主出生,作为一个匈奴妇人安葬;最后的最后,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异族儿子为她一次又一次屈膝跪倒,这就是传说中颠倒无常的“命运”吧?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的人生吗?



从昨夜到今朝,这个问题始终盘旋在连长安的脑海。骨肉分割、颠沛流离、夫婿早死、爱子夭亡,到最后缠绵病榻,就连尸骨也无法回归魂牵梦萦的故乡……一个女人所能遇到的所有至大的痛苦,在昭华公主的一生中始终与她如影随形。可是阖目而逝之时,她竟是那样平静,甚至唇边还带着隐约笑意——她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连长安曾经以为,所谓“幸福”就是人人爱她、人人尊重她,就是衣食无忧就是心想事成就是平安喜乐,就是相夫教子就是含饴弄孙就是得享天年——这世上天真无知的少女,所有的想象不过如此。假如……假如当日慕容澈没有欺骗她,或者没有针对连家,那么她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吧?不可避免的,她将此生此世闭锁深宫,蜷伏于游龙飞凤的阴影之下,日日重复同样的职责直至死,然后带着长达十二个字的谥号、带着让全天下的盗墓贼都念念不忘的陪葬品沉眠于阴森的皇陵;然后改朝换代,然后宫阙成灰,然后彻底凝聚成青史上一个干枯的墨点……



——那会是……“幸福”吗?完全……无法想象……



——究竟自己的人生,是“幸福”呢?抑或是“不幸”?



***



向天空射出白银之箭——



让绿草春秋冬夏,让狂风南北西东——



让死者回归死者之所啊——



祖先的英灵,请倾听我们的歌声——



“……宗主。”



有人在身后轻声呼唤,连长安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白莲之子们尚未归来,如今会这样称呼她的,只有叶洲。



“宗主,正式的葬礼日落时才会开始,恐怕还要持续到深夜,所以……还请您先去歇息片刻。”



“没关系的,叶校尉,”连长安摇了摇头,“我还是待着这里吧,回帐篷……我也睡不着。”



她几乎整日整夜没有合眼,起先是一直守候着临终前的昭华公主,后来则是以塔格丽的身份,带领着族妇和女仆们替大阏氏的遗体装裹修饰。她们替她穿上簇新的裘袍,用假髻和珠冠装饰她稀疏的白发,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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