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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江山莲-第44章

小说: 江山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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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应变?



杨赫伏在一道屋脊之后,不禁皱眉;比起叫他直闯刀山火海,也许“随机应变”这四个字还要更难出几分。隔壁院子便是白莲诸人的落脚处,可眼下他分明等了这许久,除了两声野猫的嘶叫,竟没听到半点声息。难道自己真的来晚了?



暗夜寂寂,耳鼓中怦怦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到最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膨胀又收紧的生硬节奏里。若再无动静,那么自己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冒险一探,或者彻底放弃立时回转——计划定然有变,宗主需要他。



便在这时,黑暗里传来一阵刮擦声响,像是最轻微的金属的碰撞,抑或是什么沉重的钝物从青石地砖上拖过……杨什长凝神静听,可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已不能再等,当机立断单手在屋瓦上一撑,人已轻飘飘飞起,影子般轻盈地掠过两重房檐,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向脚下张望。



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竖着一只大火盆,火焰业已熄去,只剩下明明灭灭红色的余烬。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这余烬,事实上他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杨什长全部的目光都被地面上一道窄长的紫色所吸引。



他愣住了,全然无法移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像是条丢在地上的闪闪发光的绦带,像是天上璀璨的银河——亮紫色、仿佛正在燃烧一般闪烁着的银河。



——那紫色溪流蜿蜒淌过多半个院子,淌向左侧一排厢房,从两扇木门下头钻了进去。



***



一切都如同预料,一切都平安顺遂。可是连流苏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去,在空旷的长街上久久伫立,幕离被夜风吹起,于肩后飘荡。



“……你们听见了吗?”她忽然问。



欧阳岫中了她的夺魂术,已经是个木偶了,自然不会回答;是身侧另一位年轻的白莲之子凑上前来,问:“宗主,您有何吩咐?”



方才,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叶校尉……叶校尉您怎么了?”声音随风传来,犹如耳语,很低,却赫然很清晰——这当然是错觉,他们离开叶洲伏尸的院落,少说也有十七八条街巷了。转过这个路口,眼见便是廷尉府的高墙。



于是流苏摆摆手:“没什么……斥候回来了么?前头可有动静?”



有人跪伏于地:“禀宗主,万无一失。”



幕离之下,连流苏也不由微微一笑。



廷尉府的高墙是用大块条石混着糯米浆修筑而成的,外头还抹了一层厚厚的泥灰,高耸光滑,连个搭手处都没有。但这难不倒身经百战的白莲,只听暗夜里道道劲风,五六柄如意爪、七宝钩早搭上墙头,粉尘簌簌而落。



勿须多做吩咐,就像是旧日里千百次在校场上习练过的那般,白莲诸人除却留在墙外接应的数名,其余的全都依次攀上墙去,手脚无声无息。



最后越过高墙的是‘白莲宗主’,她搀着腿上有伤的欧阳岫,身形飘忽,宛若腾云。



高墙那一面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祭酒柳城走过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禀告宗主,手下人业已成功拔去了两道外围岗哨,控制了廷尉府的后门。连流苏颔首,玉白的十指比划了个手势,柳祭酒面上顿时阴晴不定。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连流苏当即冷哼半声,视他如无物,手臂向前一挥,身子已当先窜了出去。



——她不必回头,她知道他们都会跟上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他从没说过“同生共死”——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在一起,悲伤也在一起;负担各自也负担彼此,相依相伴一路同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到了有一天,男人死了,或者女人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然后狠醉一场,痛哭一场,形影相吊继续上路……



——只是不能忘……一辈子不能忘……



这是我的爱情观……



  【三八】生尽欢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渔家傲》***



三十余人在花树间飞快穿梭,头顶斜刺出来的枝条不住抽打,脚下的泥土沙沙作响。不时有戛然而止的闷哼从前后左右传来,那都是在林中巡回的廷尉府士卒——白莲之子们没有一次失手,没有泄露半声不该有的呼叫。



后园并不算大,众人很快找到了目的地:那是花树间一栋低矮的石造小屋,屋前有大片空旷的开阔处。此时此刻,空地上停着不少木造囚车,囚车旁则逡巡着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守卫——半数囚车里装满了人,还有半数则是空的。



石造小屋内不断有人进出,一趟一趟挟出若干乱发披面满身血污的囚徒。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拖行,叮当碰撞,没有人说话,仿佛这是一场荒诞的哑剧。



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所有的囚车都被填满,石屋中,有人从内里关上了厚重的大门。祭酒柳城伏在一丛灌木后面粗略点算,俘虏足有六七十人之数。六七十位弟兄!他不由满心大喜;却又隐隐觉得不安——押送的廷尉远比自己预料的少多了,只得二十余名,其他的全都踪影不见。



许是……老宗主在天有灵吧……他这样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抚怀中那颗狂跳的心。



风声擦着树梢狂奔而过,听在耳中宛如鬼哭。忽然鞭子利响,顺着空地旁唯一一条蜿蜒小路,囚车辘辘移动,鱼贯而行,碾碎两旁枯枝投下的斑驳阴影。白莲宗主一声令下,众人已疾扑出去;所有的兵刃一齐出鞘,一阵哐啷啷的鸣叫。没有谁喊出冲杀的号子,只是各个血红着双眼——准!狠!一击毙命!



柳城手中的分水峨嵋刺顺着甲叶的缝隙捅了进去,再拔出时半条胳膊都被喷出来的鲜血染透了。弹指之间对手尽皆倒地,只有两三位白莲之子受了轻伤,计划进展得再顺利不过——可是他的心却赫然跳得更快了。



众人从死尸身上剥下甲胄、搜出腰牌,利落换装,一切行动都在夜色的掩映下完美无缺。不过片刻,复又推着囚车辗转而去,直向廷尉府的后门。



高墙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柳祭酒恨不得胁生双翼、化身为鸟,径直飞过那一道灰沉沉的阻隔……却在此时,四面八方几十把松明火烛齐齐亮起,黑暗一卷而空,将半个廷尉府都映成白昼。



依然没有人说话,吹却风向,除却拉囚车的骡子喷出的响鼻,统统鸦雀无声——他们都是军纪如铁的战士,血管中没有一丝软弱;即使面对的是火光里无数闪烁的箭镞。



黑色幕离,黑色披风;遍体黑衣的人儿向前两步,腰间的光风剑在腿侧轻拍。



柳城终于忍不住低呼一声:“宗主——”



连流苏毫不理睬,昂首朗声道:“蒋兴禹,我依约而来,我会让他们乖乖听话放下兵刃——叫你的人撤掉箭!”



镇定不再,一阵惊恐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人群;前后左右寒铁的箭阵纹丝不动。



连流苏的声音越发拔高,尖细几近失控:“蒋兴禹!何隐可是向我发过誓的,绝不伤他们的性命,只要活口!”



“……哈哈哈,何隐?”高墙上一个羽扇纶巾的人儿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简直就像戏文里传唱的诸葛孔明,“天要变了,小妞儿。何隐那逆贼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就让本千户送你们去黄泉地狱吧,一路相伴,刚好不寂寞!”



死亡宛如瓢泼大雨,当头砸落——祭酒柳城逼迫自己对那些闪着锐利光辉的雨点凝望;他真的不敢转头,他全然失去了向“白莲宗主”投去轻轻一瞥的勇气。



***



马匹雄健的背脊在身下律动,连长安还未奔至近前,已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灰烬的味道。正如扎格尔所说,她的坐骑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家伙;她只心随意转轻轻一勒马缰,马儿就稳稳收住了蹄子。



廷尉府的方向,有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浓重的烟雾冉冉上升;几乎与此同时,右前方极远处也亮了起来,连长安知道,那是龙城屯兵营的粮仓。



——扎格尔答应她的,做到了。



一时间南北东西,簇簇火焰次第燃烧,就连天空也被染上了诡异的霓彩。整座城池从睡梦中惊醒,呼叫众人救火的锣鼓声此起彼伏。连长安双膝轻夹马腹,马儿乖觉地向前一窜,蹄声哒哒,在石板路上敲响。她如扎格尔劝告的那般,将整个身子贴伏在马鞍上,无数暗影从身侧急速掠过,眼前能看到的有限,能看清的更少,她却没有精力计较这一切,只是埋头疾行。



她原本希冀在半道上拦下白莲诸人,可这计划显然落空了;甚至连派去打探情形的杨什长也渺无音信。连长安此刻唯有一条路可走——唯有向前。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冲出街巷的;只记得有一道流矢从头顶呼啸飞过,斜斜插在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廷尉府的高墙已在眼前。



“……你该等一等!”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扎格尔和他的人正在赶过来,再等一等……”



可是这声音委实太过微弱,马匹已冲了出去。地面黏腻潮湿,她看见一名身穿皮甲的廷尉脚底打滑,身子猛地踉跄,朝她刺过来的长矛险些把自己绊倒。连长安首先想到了“地上全是血”,第二个念头则是“先下手为强”——于是她在脑海中竭力回忆陈静所教的运气法门,一提内息,手中握着的长刀挥出,从颈侧直到腋窝,径直削掉了那倒霉家伙半个肩膀。



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初春的温暖的杏花雨里,虎口震得隐隐发麻。她隐约听见高处有人叫喊,两三根箭矢飞了过来,一一打在她身上,又一一落了地。长袍被戳出几个破洞,胸口闷痛不已,内里那件软甲却毫无损伤。



——若连怀箴看到此刻狼狈的我,她说不定会笑得活转过来吧?”



又一箭带着尖利呼哨飞来,这一次径直冲向面门。刹那间连长安拿不定主意是该侧身避让,还是该用刀柄将疾矢挑开——结果那锋锐的箭镞堪堪擦过她的头皮,飞向身后无边暗色;起初毫无感觉,可很快的,半边脑袋都灼痛起来。“我真傻,”连长安想,倒提长刀,策马向前,“我可不能原地站着,定会被射成刺猬。”



“砰”的一声巨响,高墙上的木门被生生震开。剑影刀光闪成一片,有人喊着“白莲不死”,还有人喊着“宗主大人”……插在人筋肉里的箭,满地横流的血,四处纷飞的闪亮霜花……浓烟渐渐逼近此处,所有人都在大声嚎叫,所有人都各自为战。



“你该停下,转身逃命!”脑海中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可若是连怀箴,一定不会“转身逃命”。所以她狠命勒紧马头,迫使它冲进血肉的乱流之中。



***



“……想活下去的人跟上我!”



连长安听见有人在喊,嘶哑且狂乱。可直到一颗染血的头颅骨碌碌滚在地上,险些被□的桃花马踏碎,连长安才恍然醒悟到,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



——想活下去的人跟上我!



——不愿向命运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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