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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江山莲-第17章

小说: 江山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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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过那传说,”宣佑帝对身边的何隐道,“白莲、红莲,实乃两支天人后裔,遇水不溺,遇火不焚,身是无解之药,又是万灵之丹;即使成了灰烬,也能从灰中绽放艳色花朵——多美的故事!可惜……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不!”何隐紧紧抿住嘴唇,“不可能只是传说!何家传到我已是第十三代,叶家则更久,足足十九代,三百余年,绝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十几代人都被骗过了,是吗?”慕容澈微笑。



何隐不再答话,只是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宣佑帝放眼望去,但见昏迷不醒的连氏父女正给人倒拖上柴垛。二人的脸色依然青紫,身上的衣裳却已换过,刺目的白。城墙高处的风狂乱刮着,他们身着贱民的服色,被脚下大堆柴禾衬托,再也没了高不可攀的光辉,竟显得那样渺小那样脆弱。



“你真的要放火……烧他们?”何隐的神情犹在梦中,声音却忽然凄厉起来,“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这么一烧,世上就再也没有了白莲花!匈奴若进犯雁门关,谁来阻挡?南晋若是打了来,谁能抵御?你是个疯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澈眸光似电,猛地一挥手,大喝:“有朕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不能北抗匈奴南平伪晋,要朕这个皇帝又有何用?为什么大齐要依靠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立国?靠神明靠仙灵?就不能靠自己么?”



何隐愣住,面如铁石,无话可说。



“……朕不需要什么‘白莲花’,”宣佑帝高高昂起头,斩钉截铁,“连家能做到的事情,朕也一定可以!朕今日便要告诉天下人,神话早就死了,别妄想他人庇佑,唯有靠自己,必须靠自己!何隐,朕不拦你,朕给你自己决定:要么你此刻去尽你的忠义,为连铉殉死,为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陪葬;要么,你就站在朕身边,亲眼看看这传说的结局——你自己选吧!”



***



连长安一步一步踏着石阶登上紫极门的时候,头顶的火焰业已点亮,世界正在燃烧。但她并没有看见,并不知道有谁正在最缓慢最痛苦的死去,并不知道乱世的脚步杂沓,正飞快地向他们奔驰而来。她只是听见了歌声;那些人似乎相信歌中有真正的法力,真正的、可以遇水不溺,遇火不焚,在灰烬中开出花朵的神奇……



城下的白莲军已死伤近半,但此刻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都在同声唱着那支歌。他们自七八岁起就都离开父母家人,听着这歌谣慢慢长大;他们的世界里只有白莲,只有盛放以至凋萎这唯一的纯净的命运。他们相信统领连铉,更崇拜他们风华绝世、宛若神仙人物的“盛莲将军”——城上那可悲的无能的虚弱无力的父女怎么可能是他们?怎么可能?



于是他们歌唱……喉管撕裂,双目泣血,只希望这歌声能随风飘上宫墙,传入城上人耳中,希望永远战无不胜的连怀箴会从绑缚中奋起,以一举之力扭转整个战局。就像传说中那样无所不能、无人可挡。



火熊熊烧着,浓烟遮蔽了秋日蔚蓝的天空,热气冉冉升腾,穿透冰冷云层。炽热将一切包裹,木柴焦黑,终至剥落,变作红亮的炭块。火焰跳跃闪烁,里头黑色的影子随之变幻扭曲,仿佛他们还活着。甚至,仿佛马上就要咬破这层燃烧的茧,马上就要身化朱凤展开羽翼翱翔天际了……突然,烈焰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城下顿时骚动,歌声变成了整齐的呼喊:真的有奇迹,奇迹真的要发生了!



——可是,没有……烈焰中的声音已不像人类,仿佛垂死巨鸟的哀鸣,仿佛洪荒怪兽的咆哮,仿佛烈风,席卷过龙首原上整座太极宫!



——只是……如此而已。



……城墙下,不知是谁大哭起来:“盛莲将军!”二十出头的男儿,被敌人一刀砍断了臂膀也只是梗着脖子嚎叫的硬汉此刻竟像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副统领!求您活过来!”



哭声像是会传染的瘟疫,宁死也不肯放下的刀抛落于地。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相信”。



何隐也瘫跪在地上,浑身一阵一阵战栗。他与他们十年二十年一直在一起,他甚至能从每一声随风传来的嚎哭中分辨出这是谁,谁是他的父亲谁是他的母亲,谁是他偷偷爱着的那个女孩子……他们都是兄弟姐妹,都是挚友血亲,他们在哭泣,他何尝不想哭泣?



宣佑帝只是砍断了他的刀,并没有砍断他的腿砍断他拿刀的手,他明明可以冲上前去——即使明知毫无希望也可以冲上前去……但是,他的确想知道真相;即使真相会毁了他半生执着的一切,乃至会毁了何家十几代人生死的意义,他也宁愿拨开眼前迷雾,面对一座真实的废墟。



“……劝他们降吧,”慕容澈说,声音中竟也不无伤痛之意,“朕以大齐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证:一定善待所有‘白莲军’。连铉与连怀箴既然已死,人死灰飞烟灭,朕绝不会再追究你们的过往——何爱卿,别再逼朕继续杀下去了,好吗?”



  【十七】星坠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 《长相思》***



连长安终于登上了紫极门城头,歌声已渺然无闻,唯余撕心裂肺的嚎哭。她终于看清那冲天而起的烈焰,烈焰中早无声息。



他们都死了,也许是她父亲的人,也许是她姐妹的人,都死了……



“……你怎么来了?”那男人似乎极惊讶,深深皱眉,“朕本不想让你看到这场面。”



多么体贴!她几乎想笑了。



他望着她,满脸胜利者的光辉。他是该自豪的,毕竟他赢了;只不过是玩弄一个女人愚蠢的心,便将坚不可摧的敌人连根铲除、挫骨扬灰。



——真悲哀,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她的内心分明在恨,可是身体却莫名想要靠过去,想倚在他怀中,索性随他一起醉死在千万人的鲜血里算了。



——真悲哀……



“是谁把皇后带上来的?不是叫你们好生伺候么!”



眼见他要发怒,长安连忙开口,声音远比想象中流畅自如:“陛下,臣妾是为自己……是为连氏乞命来了……”



——这个“乞”字,连怀箴,骄傲如你,是宁死也不肯说出口的吧?



慕容澈的脸色顿时柔和,当下温言软语:“皇后,连氏祖辈有功于国,朕岂能不知?只要城下连铉余党肯放下兵刃,朕绝不追究过往种种……”



她不待他说完,已屈膝跪下去,俯身叩首,嗓音里听不出半分虚假味道:“臣妾但求一个恩典,愿为陛下招降‘白莲军’。”



宣佑帝吸一口气,深深望着她,忽然不言不语。



连长安只觉后颈冰寒,不知是谁将答案放在唇边,身体竟不受控制,言语流水般倾泻而出:“夫妇同体同心,陛下是臣妾的陛下,臣妾……是最后的白莲,连氏从今往后自然该以陛下马首是瞻。何况……何况首恶伏诛,从者不论,古来亦然;三千子弟性命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只求……”



她抬头望他,忽又低下头去,暗自咬紧银牙,哑声续道:“只求陛下看在……看在臣妾一片真心份上……”



声音不高,却话语掷地,铿锵作响。四周巨大的惊诧、深深的震动,以及沉重的愤怒和鄙夷统统向她投射而来。



她只装作看不见——装作一个苟且偷生的女人,装作一个被富贵权柄迷了心窍的俗物……做戏谁不会?是不是?我的陛下?我的夫君?



那男人缓步向她走来。自小到大从没有骗过什么人,一瞬间她觉得他不可能这么轻易上当,她几乎紧张地的止不住颤抖。



他却将她的颤抖当成了恐惧,于是温柔伸出手温柔挽她起身,情意绵绵。他注视她良久,并不置可否,只道:“长安,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朕对你并非虚情假意,莫怕……”



“臣妾明白,”她愈发颤抖着回答——这一次已不是紧张,而是险些压抑不住的怒火,“陛下若不信臣妾,大可遣人跟随臣妾,或是点穴,或是毒药,什么都可以。”



“不……我信你,”他断然道,“这次,我会信你。”



连长安茫然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好笑!他竟然说信她!竟然说信她!他将她父亲和妹妹活生生烧死在她眼前,他竟然还说信她?



“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当然会信你。朕也不想再追究连氏的过错,都过去了。朕也……未必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长安,让这一切都过去好吗?”



——她想要捧腹大笑,她想要嚎啕大哭,她也想让这一切都“过去”……放心,很快都“过去”,她保证!



于是连长安久久抿着嘴唇,最终眼底盈盈光闪,答出一个字:“好。”



***



远比她预料的容易许多,他竟真的放开她——是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任她施施然站起身,施施然拂了拂外袍上沾惹的尘埃……忽然,一个白面微髯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挡在她身前。



连长安并不认得眼前人,又见遍身战甲,只当他是慕容澈的臣属,微一挑眉,淡然道:“将军若不信,拿刀押着我往城头去好了。”



何隐低低垂着头,缄默不语,手却始终拦在她面前,不肯撤开。



身旁宣佑帝替她解说:“皇后,这是校尉何隐。”长安一愣,她毕竟是连家的女儿,“何隐”这名字她却是听过的。



上下打量良久,连长安忽然冷笑:“我还当吸了阖族的血活下去的鬼怪,只我一个。”



何隐的面色立时素白如纸,伸出的那只手不住轻颤,随即落了下去。



她不再理他,径直向前,宫裙下摆擦过他垂落地面的染血披风。何隐愣愣望着她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大小姐,白莲血脉……果然是假的吗?”



连长安身形一顿,并没有转过头来,只反诘:“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何隐向前踏出半步,急切追问:“可是……可是倘若是假的,若‘莲花血’不是天人后裔,那我们……我们岂不……”



“你该问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辅佐连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待在‘白莲军’中?”



——小叶失血的笑容在虚空中浮现,那样空洞的眼睛,那样没有道理的忠诚,那样甘之如饴的死亡……在咽气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此刻是不是已到达了莲花盛开、无忧无怖的彼岸仙城?



“……你们为什么活?为什么死?难不成只为了一个传说故事?何校尉,难道你从未想过么?”



***



何隐汗出如浆,委顿在地,连长安穿过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两旁黑黢黢甲胄上反射的光影,径直往火势渐弱的柴堆而去。风向骤然一转,大股刺鼻焦臭袭来,中人欲呕;她却只是微一踉跄,脚步不停。



慕容澈并没有真正忘记手臂上那些紫色瘢痕,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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