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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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正想问他为何说“易寒性命能保”,却见山庄中门大开,十余人鱼贯而出。
皓月朗朗,秋风幽远。
易寒望着鱼贯而出的十余人,淡淡道:“柳掌门,各位掌门,久违了。”
苍山派掌门柳风盯着易寒看了片刻,暗叹一声,上前道:“易堂主,多年不见,堂主风采如昔,柳某有礼了。”
易寒唇边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心中暗叹:师弟,你这又是何必!你我当年同门时情义虽深,但现如今,你为苍山掌门,我乃桓国一品堂堂主,各为其主。你若是能够避开,就避开吧。
柳风似读懂了易寒苦笑之意,沉默一瞬,挣扎片刻,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至易寒眼前。
易寒并不说话,只用眼神询问。
“这是我从师父遗物中无意发现的,师父他,对当年将师兄逐出师门一事,也是颇为后悔。依此信之意,师父曾想让师兄重归师门,还请师兄三思。”柳风垂下眼,四周响起群雄惊讶之声。
树上的江慈却不懂,侧头望向那人。
他欲待不说,又怕这少女突然弄出声响,只得冷声道:“易寒本是我华朝苍山门下弟子,武学禀赋极高,十八岁时便被誉为苍山第一高手,本是接掌门户的不二人选。却不知为了何事,在他二十岁那年,上任掌门、他的师父传书武林同道,将他逐出师门,并言道,人人得而诛之。他远走桓国,在那里出人头地,执掌桓国最大的武士堂――一品堂,成为桓国将士顶礼膜拜的剑神。”
江慈听他讲得清楚,侧头向他一笑,又转过头去。
庄前,易寒长久地凝望着手中那封信笺,却始终没有展开细看。
秋风荡荡吹过,庄前,数百人鸦雀无声,均默默地看着这位桓国将士心中的剑神,华朝苍山派的叛逆弟子。看他要做出何种选择,走向哪条道路。
戏台上的素烟不知何时抱了琵琶在手中,秋风中,低眉凝眸,右手五指若有意、似无意的轻拨着琴弦,曲不成调,却自有一股苍凉激愤之意。
易寒面色不改,秋水剑忽然一动,光华凛冽,托住那信笺平递至柳风面前。
柳风长叹一声,伸手取回信笺,不再说话,后退两步。群雄或惋惜,或鄙夷,或兴奋,嗡声四起。
易寒衣袂飘飞,面沉似水,朗声道:“裴盟主,请出府赐教!”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音,朗朗澈澈,在长风山庄上空回荡。
他的声音刚刚散去,一把更为清朗俊雅的声音响起:“裴某不才,让易堂主久候了!”
三、盟主裴琰
三、盟主裴琰《流水迢迢》箫楼ˇ三、盟主裴琰ˇ群雄一阵欢呼,齐齐转头望向庄前黄土大道。幽沉的夜色中,十余人稳步走来。
江慈翘首望去,只见当先一人,蓝衫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
他渐行渐近,微笑着望向众人,目光并不在某人身上停驻,众人却均觉他在与自己致礼,“盟主”、“侯爷”、“相爷”之声四起。
他行至庄前,长袖轻拂,向易寒施礼道:“易堂主,裴某因有要事耽搁,迟来一步,还望易堂主见谅。”
易寒本是面向庄门,裴琰出现时他稍稍侧身。此时裴琰上前行礼,他再一侧身,却觉裴琰一踏足,一揖手,让自己这侧身的动作显得有些拘束,无法从容舒展。
他心头暗警,知眼前这人虽然年少,武学修为却胜过其父。他微微一笑,右足稍踏后一小步,借势拱手:“裴盟主客气了。”
“易堂主客气。”裴琰笑道:“裴某俗务缠身,这几日正忙着与贵国使节商谈和约事宜。恰逢贵国使节金右郎要前来一观堂主与裴某一战,路上稍耽搁了,还望易堂主见谅。”
易寒瞳孔猛一收缩。此时,裴琰身后数人走到光亮之下,其中一人轻袍绶带,面容清癯,与易寒目光相触,微微颔首,却不搭话。早有仆人搬过大椅,这几名桓国使节大喇喇坐下。
树上,江慈微微坐开,侧头望向那人。
那人无奈,只得又道:“易寒名为一品堂堂主,实是支持桓国二皇子的重要人物,而这金右郎乃桓国太子的亲信,他桓国内政,复杂多变,与我朝不相上下。”
他轻哼一声:“裴琰果然心机深沉,步步为营。旧情、恩义、政敌,能扰乱易寒心神的,他全部用上,佩服,佩服!”
江慈眼神凝在正亲切有礼与众掌门寒暄致意的裴琰身上,啧啧出声:“好一个剑鼎侯,倒是不枉他的名声!“
他靠上树干,放松身躯,冷哼一声:“裴琰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你可不要被他那副好皮相给迷惑了。”
江慈摇头,讽道:“你也是一副好皮囊,一颗无情心,怎好意思说别人。”
两人正斗嘴间,庄前纷扰已定,众人落座,场中仅余裴琰与易寒负手而立。
裴琰仍是嘴角含笑,接过随从递上的长剑,悠然道:“易堂主,请赐教!”
易寒也不答话,微一低头,恰逢一阵夜风卷起,他的长衫随风而鼓,猎猎作响。庄前数百人的心剧跳,人人目不转睛,等着看这场关系到两国局势的高手对决。
“且慢!”如冰雪般冷冽的声音响起,易寒缓缓抬头,却见那素烟怀抱琵琶站于自己身前。
素烟秋波沉沉,似悲似怒,看定易寒,凄然一笑:“别来多年,易爷无恙否?”
易寒微一眯眼,轻叹一声,却不答话。
素烟冷笑一声:“易爷当年何等风采,巧舌如簧,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了?只是,素烟现有一事,非在易爷决战之前相告不可,素烟可不想易爷下到黄泉,仍不明真相。”她轻移碎步,走至易寒身侧,贴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易寒猛然抬头,她却转身,戏服未除,花簪已抛,琵琶掷地,大笑道:“易寒,你负我姐姐,令她含恨而逝。今夜,她当在九泉之下相候,与你一清前帐!”厉笑声中,飘然远去。
易寒木立良久,压下心头滔天骇浪,抬起头来,正见裴琰含笑望着自己。那笑容观之可亲,但那眼神却寒如冰霜,冷如利刃。
他终是一代高手,极力忘却方才素烟相告之事,也不多话,气贯九天,秋水剑微微一横,爆起一团剑芒,身形倏忽一闪,攻向裴琰。
裴琰身躯轻如鸿毛,倏然后飘,手中长剑挽起潋滟的光芒,架住易寒如电闪雷击的一剑。
铿然一声,光华暴起,裴琰借力疾退,如大鸟翩然后飞。易寒跟上,手中秋水如波,由下撩上,再度直攻裴琰胸前。
剑尖未至,剑风劲啸,裴琰知不能强搠,于空中仰身闪避,以退为进,足下连环踢出数脚,于易寒剑芒之下,直踢向他胸前膻中、紫宫二穴。
易寒坐马沉腰,手腕下沉,剑刃划向裴琰右足。
裴琰右足忽然一旋,踏上秋水剑身,借力一飘,身子在空中数个盘旋,已如鹤冲九天,避开易寒挽起的森森剑气。
月色下,一灰一蓝两道身影交错飞旋,灰影如鹤唳晴空,蓝影如光渡星野。易寒剑势卓然凌厉,威势十足,裴琰则清飒自如间带着一种沉稳的气质,隐隐让人觉其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从容自若的气度。
数招过去,易寒忽然一声清啸,剑芒突盛,人剑合一,有如破浪,扑向跃于空中、尚未落地的裴琰。
裴琰呼吸一窒,如在惊涛骇浪中沉浮。觉易寒剑势凌厉至极,却又不乏灵动飘忽,实是攻守俱备。但他并不惊慌,长剑忽转刺为扫,横击向易寒身侧。
易寒听得裴琰手中剑锋嗡嗡而响,知自己纵是能劈入他胸前,却也不免被他剑气拦腰而过。心中暗赞裴琰这一招看似求两败俱伤,实是攻敌之必救,履险地如平川。
他腰一拧,冲天而起,长剑忽然脱手,在空中一道回旋,竟射向裴琰脑后。
裴琰听得清楚,知无法回剑后挡,只得借先前一扫之势右扑。却见易寒如花蛇扑鼠,迅捷跃向空中接住长剑,直刺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剑气已划破自己横在腰前的右臂衣袖,眼见就要刺入右肋。
他自幼习武,知终有一日要与易寒决战。十年前便已派出细作潜入一品堂,对易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更早已将易寒的过去调查得十分详尽。他擅打攻心之战,这才请来素烟,说动柳风伪造书信,又激来桓国金右郎观战,力求多占先机。
当这生死时刻,他知已是利用先前所做一切努力的时候。身形移动间,右足在地上带过,正碰上先前素颜掷在地上的琵琶,弦音零乱而起。易寒心神一颤,脑中闪过素烟相告之事,一个恍惚,剑尖微颤,擦着裴琰右肋直插入黄土之中。
裴琰急速转身,修长手指握着的长剑剧烈颤动,如有漫天光华在他身前凝聚。
剑气破空而起,映亮易寒双眼。易寒眼神一闪,刚拔出秋水剑,裴琰手中长剑已如龙腾,如凤翔,轰然击向他身侧空地。
场边有那眼尖之人看得清楚,正在心中暗讶为何裴琰不趁秋水剑未拔出之时直击易寒,而是击他身侧空地。却见易寒竟似站立不稳,身形摇晃间急速回剑于身侧,轰声暴起,他冷哼一声,往左侧轻跃一步。
裴琰从容收剑,负手而立,双目神采飞扬,含笑望着易寒,并不言语。
易寒剑横身侧,默立良久,一道殷红的血迹沿剑刃蜿蜒而下,滴入黄土之中。
他摇了摇头:“裴盟主竟已练成‘声东击西’,易某佩服!”他忽然仰头大笑,秋水剑挟着龙吟之声,如流星一般直射入平月湖边一棵巨柳之上,深及没柄,树身剧晃。
灰影闪动,他身形消失在大道尽头,空中传来他苍凉之声:“秋水剑已逝,易寒再非江湖中人,多谢裴盟主成全!”
群雄呆了一瞬,爆出如雷欢声,桓国使臣又暗喜,又尴尬,在仆从的引导下拂袖入庄。
欢呼声中,江慈转头望向身边之人:“裴琰的父亲死于易寒手中,他为何不取易寒性命呢?”
他冷笑一声:“易寒以一品堂堂主身份前来挑战中原武林,代表的是桓国军方。他既已弃剑认输,裴琰便不能再杀他,否则便是擅斩来使,蓄意挑起战争。更何况,裴琰还想留着易寒性命,引起桓国内讧,他怎会为了区区父仇,而乱了大谋。在他心中,父仇,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
江慈笑道:“你倒是挺了解裴琰的。”
他不再说话,视线投向庄前那从容持定、微笑拱手的身影,目光渐转凌厉。
喧闹一阵,裴琰踏上庄前台阶,右手微压,场中一片肃静。
他面上笑容十分优雅,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裴某不才,忝任盟主数年,却未能胜任盟主一职,近年来更因忙于政务,疏怠了盟内事务,实是对不起各位同道,也无颜再担任这盟主一职。”
众人皆未料到他在击败名动天下的易寒,意气风发、声望达到顶点时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面面相觑。
树上,那人缓缓坐直。江慈不由瞟了他一眼。此时,他僵硬的面容隐入树叶的黑影之中,只余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