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葫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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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真是天赐哩!你们不可把这梦详差了。”成珪道:“院君已近六旬,终不然还生得两个儿子?”周智道:“非也。若嫂嫂不怪我说,就把这梦详与你听,嫂嫂若依了梦中说话,员外也不必出家,自然各人有一种好处;嫂嫂若不肯依,出家倒也合理。老兄,你那梦极是做得有些美处。金甲神赐与二桃,有子之象也。你正没计采取,立在女子头上,一采二枚,岂不识‘立’在‘女’上是个‘妾’字么?有妾自然生子,生子自然叫院君是娘,后来做官做吏,五花冠诰封赠父母,怕那小老婆受了封去?自然院君受的,不是只当替院君养儿子?嫂嫂劈手夺去,正是绝妙机关,为何反认做甚么空局?”
成珪道:“依你这般讲来,我倒竟该娶妾哩?”都氏道:“像了春时,谁不做些梦。恁般有准,没这许多。”成珪道:“院君只不信梦,我也只出家罢。”便将一股剪刀把髻子就剪。周智急忙夺住道:“老兄,为何这等性急!正要做事业,倒剪去了头发,明日那有个打和尚的娘子来与你做妾?”又对都氏道:“嫂嫂适才讲过的,依老周说,做你着,开个恩,看祖宗面上,好歹替他讨了一个。以后再若要出家,在我身上。”
都氏初时不肯,见丈夫执意要剪头发,又因周智跟前应允过了,不好推脱,只得想了一会,不知怎地定下一个歪计策,便欣然允道:“周老叔,不是老身向来不肯娶妾,只因年成荒歉,家下进少出多,一个人来,便有若干事体;况他年纪已老,故此挨过这日子。如今既蒙叔叔这般美言,况兼得这般一个好梦,何苦我不与他娶妾?但有心做事,不可贪贱,也要由我拣择,看得像个有福做娘的才好。”周智道:“难得嫂嫂金诺!这打听人物,极是容易。”
又对成珪道:“阿兄,今日嫂嫂既允,你再不可差了念头,想着出什么家!”成珪道:“院君虽然允诺,我心终是想着空门。既是阿弟劝阻,只得依命。”周智瞧着成珪,两人暗暗的笑。都氏见事已说妥,亲到厨下备办酒肴与周、成二人吃,自却另桌陪饮,彼此都各遂意。正是:
酒入欢肠,必然尽醉。
再说周智归家,已是大醉,见了妻子,笑个不止,妻子问也不应,只是笑道:“异事!异事!你说铁打的人,也会听说么?”何氏道:“铁人如何晓得听话?”周智道:“成家院君,心肠煞过了生铁,成老头子被他弄得七颠八倒,再也不敢说起个‘妾’字。昨日被我设下十面埋伏、踢天弄井之计,今日那都氏满口应允,指日娶妾。你道铁也会化了么?”何氏道:“只怕又是鹅子石塞床脚,不稳些哩。”周智道:“忒稳,稳如磐石。”何氏道:“既如此,何不明日就把我妹子家下那个家生女儿,说了与他?”周智道:“正合吾意天字第一号的姻缘,明日便去对那院君说。”当晚无话。
次早,周智便到成家,见都氏,道:“昨日蒙嫂嫂美意,只因贪杯,一发大醉。”都氏道:“敢是替我老子快活醉的?”周智道:“这还犹可,今日还要取扰,一发要快活哩!自古道:‘成不成,呷三瓶。’小可寻得绝妙一门亲事,今日特来作伐。”都氏道:“是那一家?”周智道:“说来又是嫂嫂识熟的,便是房下的阿妹家,那一个家生女儿,今年却才一十六岁,人物出众,且是标致,做得一手针指,识得几个字眼,况兼财礼不要多少,又兼彼此亲中,一发好得紧。”成珪在旁插嘴道:“贤弟说的一定绝妙,院君就允了这门罢。”都氏道:“你莫心焦,我自有处。”对周智道:“叔叔所说,固是十分停妥,但我还要卜一卜凶吉,另日还要相一相好歹,然后行事,庶后无悔。如今且慢道个‘成’字。”周智道:“这自然,任凭求卜,姻缘事非偶然,过日再讨回覆罢。”随即辞归。不题。
再说成家讨小风声一出,正是三脚虾蟆无处觅,两脚婆娘有万千。那些张媒、李妁、王婆、赵妈,终日竟不盘门,接得长也似多。都氏只是拣精剔肥,东推西阻,媒婆说得丑些,又落得好推;媒婆赞得好些,他又正怪的是好;或是那女子少年暴长,又说是短寿命的,不好;或是那家女子不甚长成,又说是个宿积,到老无成,又不好;小户人家,又说是小架子出身,如何晓得大家体统?或是大家女儿,又说是吃大锅饭的儿女,不知民间疾苦,那晓得撑持家事?赚得那些媒婆,真个是脚后跟毛也没了,尚兀自春梦不醒;赚得那成员外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听得说的亲事,就像黄子吃狗肉,块块好的,只怪院君只顾拣选,并不曾允着一门。心下忖道:“我家院君忒煞用情,在前不肯娶妾,便是两个鬼样丫头都卖去了,今番大发慈悲,不值得这般拣择,不知要娶怎么样标致的与我?以我论之,便将就养得儿女也罢了。”想一会,笑一会,转味着君达的好计,不知日后将甚么杀羊茶饭酬谢得他。
不觉过了三五六日,忽然冰窨的冷了,不见说起。成珪心下老大焦躁起来,悄悄对个小厮道:“你可去周员外家说,前日议的亲事,为何不来讨回覆?你道员外若闲,可来一叙。”小厮领命,径到周家,对周智说了来意。周智道:“不是不来。那日见院君口气不妥,故此不敢来讨回覆。既是员外见招,少停便来。你先去着。”
小厮回家,复了主人,成珪即到解库前,眼巴巴地望着周君达,再也不见到来。抬头望处,只见远远的周智已来了。成珪连忙跳出柜台,便叫道:“周兄自在性子,快步走儿!”那人只是不应。有诗为证:
不为春情恼寸肠,只缘小子尚无娘。
巴巴望眼眯'目奚'处,对着旁人手浪扬。
原来来的不是周智,却是街坊做豆腐的吴老儿。那老吴正杀得个肉猪,赊与屠户,未有银子,这日把件豆绿棉绸袄子穿了,摇摇摆摆走去讨银,打从成珪解库前经过。服色虽与周智不同,面庞略略相似。成珪正是望得急切之际,朗声大叫,心中还道:怎不应我?及至近前,好生没趣。又望了半晌,真正的周员外才到。成珪一见,就是活拾一颗夜明珠似的,连忙问道:“你说次日就讨回复,如何一程不来?教人好生着急,我家院君东来不成,西来不就,或者贤弟所说定须难却,且与我鼎言一声,足见厚情。”周智道:“本当替你去说,可奈尊嫂那日口中不肯兜揽,倘是去说,又讨他一顿抢白,反觉不雅,故此不敢斗胆。”成珪道:“老弟豪爽之人,妇女之流,那里怕得许多?好歹与我说一番,斡旋了这桩美事,也不辜你前日那条妙计。难道定要愚兄下跪!”周智连忙扶起,笑道:“老兄为何怎般着急?小弟不过戏言之耳。”
周智来见都氏。唱喏未了,都氏便问道:“老叔今日下顾,有何见教?”周智道:“呀!嫂嫂,正事你都忘了!前日说的亲事,特来讨个回覆。如妥,好待他家趁早备办妆奁。”都氏道:“此事……此事我已着人打听,都说十分贤慧,十分俊雅,只是土地庙前那贾瞎儿起下一课,说是有些不利,故此老身还要慢慢商议。”周智道:“嫂嫂既已探听得人物出众,何必又去问卜?岂不闻太公伐纣,不信蓍卜;武王出师,不泥日主,既人事已决,何天命难违?况娶妾细事,不系兴亡,巫瞽胡言,多因茫昧,老嫂不必深信,且宜尽乎人谋。”都氏道:“叔叔差矣,若卜筮无灵,伏羲氏何须八卦?人谋可据,诸葛亮岂止三分?亦当尽于天理,杂以人情,自然国治家齐,于事方有利益,岂可草草妄动乎?”周智道:“既是不允,但凭上裁。”都氏随口道:“也不是我故却,只因水沟头姓王的媒婆,说了一门在此,倒也求卜得起,故此拂了尊谕,实非假意作难,胶柱鼓瑟。”周智道:“嫂嫂已订佳婚,何不早说?小可就此告退。”都氏也不相留。
成珪立在前厅,听了半个时辰炮声。等得周智出来,问道:“老弟,所事如何?”周智道:“不济,不济。”成珪吃惊道:“为何?”周智把占卜的话说了一遍,道:“莫说老兄怕他,我也只索眼睛看了鼻头,舌尖抵定牙齿,半句也回不迭。”成珪道:“如何,你今朝才知他手段么?又不允,怎处?”周智道:“不必心慌。嫂嫂还有一句说话,道已有一门,甚是求卜得起。”成珪才得放心。连周智也不知这家的亲事,果然七伶八俐,亦能赛过西施否?还是半二不三,也堪比得南威么?直教骆驼骨头卖了象牙银子,填仓货物赚了顶号的价钱。下回便见。
第六回 脱滞货石田长价嗟薄命玉杵计穷
引首《三五七言》 李太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却说众媒婆因成宅觅妾,纷纷的都来说合,都氏总也不理。独那卖丫头的王婆,与都氏最为知己,也寻几门来说。
都氏因是王婆知心,便将实话对王婆道:“妈妈所说,总然俱可成得,但是我家用不得那一号货。”便附了王婆的耳边道:“只须这般这般,我家才可用得,”岂不知回复许多的意况儿。
王婆是个走千家踏万户,极是点头知尾的,早已识破机关,便假蹙个眉尖道:“哦,原来如此!院君一发凑巧,正有一门极是对绺。不该这样讲,只是财礼要得多些。”都氏道:“这是一家货,除了老娘,谁还要他?财礼少些便好。”王婆道:“院君有所不知,世上如院君者颇多,恨不得学院君主意的也不少。那等货,正是千家日用之物哩。比如杂货行中把货物囤了一年半载,一朝有个售主,自然要长几分利息。况且他家虽是小户,倒也是个有体面的,几个儿女都已完配,只有这小女儿,有些不阳不阴,故此姻缘迟钝,误了青春。如今老身去说与员外作妾,料必不肯,须要我多费些嘴沫,院君也吝不得银子,才可成就。若是彼此坚执,院君莫怪老身不管。但杭城只此一铺,第二店都没了。”都氏道:“既如此,财礼也任凭吩咐。只不知姓甚名谁?”王婆道:“他家离此不远,便是那熊阴阳的女儿,今年三十来岁,尚未适人。院君,你莫怪他年纪大了,闺门其实严紧,真是过火道地货哩。”都氏道:“不要取笑。趁早去说,候你回复。”
成珪闻得这回有些机括,便喜欢道:“想院君日前在周君达前说的,像就是这家。”连忙整备酒食,与王婆自筛自饮。吃得个酩酩酊酊,脚下写出“之”字,口中七颠八倒出门。
次日来到熊家。那熊先生正要出外烧纸,看见王婆到来,即忙作揖道:“难得妈妈下顾,里面请坐。”王婆进内,见熊妈妈,一面的笑道:“多谢熊老娘日常照顾,不曾过来孝顺得,如今特来替三姑娘作伐。”熊妈妈道:“难得美意。只是小女身上事怎么好……”王婆道:“老娘,这事我岂不知?正是妙在这里。”就悄悄地将成家院君正要寻这家货的根由,说上一遍。熊妈妈道:“他虽主意如此,我心怎过得去?只怕使不得。”王婆劝道:“老娘又来说腐话了,事当机会,不可错过。他家自己着迷,于你甚事!况且令爱已大,半阴不阳的,养老在家,终非结局,不如将计就计,落得赚他几个银子,人又落得出身。过门之后,食用穿戴不消忧得,强似埋没在爹娘身旁。”熊妈妈道:“妈妈说的极是。但老子不知就里,待我与他计议,明日再回复你。”王婆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