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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华音流韶-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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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劫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第十九章星辰顿觉去人近(1)

第一缕曙色在地平线下孕育,不久就要撕开穹庐的罅隙,在寂静终夜的天幕上描绘出壮丽的图案。

草原上的星空依旧是那么低沉,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夜幕被曙光沾染,浓重的黑色中渗入了瑰红与苍紫,最终融化为一种深邃的蓝色,仿佛宇宙尽头那无边无际的沧海。人行走在浩瀚星空下,便是水中的鱼儿,一低头,照出肝胆皆冰雪。

相思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披衣而起,来到荒城城墙下。她倚着危墙,轻轻抱起单薄的衣衫,一任夜露打湿了秀发。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和重劫的赌约就会有了结果。如今的荒城,有了粮食,有了连片的房屋,有了大群可供放牧的马匹,有了万亩被秘药催熟、即将收割的稻子,更有了百姓欣喜满足的笑容。

让荒城富足、自由,这是她曾许下的诺言。

经历了千辛万苦,放弃了太多幸福,这一切终将实现。

然而,真的会么?

重劫扔下的第三张唐卡到底是什么意思?铁骑兵、巨獒犬,都带着秘魔般的力量,只小试锋芒,就几乎将荒城摧毁。那绘着狰狞骷髅的唐卡,显然是重劫最为得意的底牌。它又预示着怎样的灾劫?饱经劫难的荒城又有什么办法,再度从毁灭的命运中挣扎逃出?

即便逃过此劫,俺达汗又会作出怎样的裁决?

一个月后,两个人便要将自己的城池放在命运的天平之上,听候裁决。重劫手中是秉承梵天之祝福神迹般崛地而起的白银之城,蕴藏着足以碾碎任何金城汤池的武备。而在她纤弱的手中,却只握着刚刚成熟的稻穗和百姓安乐的笑容。

这些,在一个以战争与杀戮为信仰的异族可汗心中,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相思望着夜风中轻轻起伏的稻田,清丽的脸上满是愁容。

一阵极轻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相思错愕之下闪身躲藏到城墙后。透过砖石的裂痕,她看见一行马队悄无声息地向荒城行来。

马队有上百骑之多,每一匹马都高大丰骏,毛色黑得宛如夜空,不带一丝杂色,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挑选。马蹄也被缠上厚厚的黑布,行走之时只发出极轻的微响。骑手裹在黑色斗篷中,看不出面目。队伍缓缓行来,与草原上宁静的夜色融为一体,完全没有惊破荒城居民们疲惫而甜美的梦境。

相思望着这浩浩荡荡而来的马队,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些骑士显然不是寻常之人,他们为何要在破晓前来到荒城?

难道,这便是重劫的第三重诡计?

为首一人挥了挥手,百余匹黑马齐齐止步,停驻在荒城城墙下。偌大的队伍说止便止,竟没有丝毫声响,显然是久经训练。

借着漫天微薄的星光,相思发现,那些马匹背上还驮着巨大的包袱,包袱上也盖着厚厚的黑布,看不出里边有什么。她正错愕间,那些骑手已纷纷下马,迅速地将这些包裹解下来,整齐地码在荒城城门外,堆起一座小山。骑手们又迅速退回自己的马匹旁边,垂手等着那人的命令。

为首之人一挥手,骑手们齐齐反手从身后掣出一支羽箭,将那些马匹的缰绳深深钉入地面。而后,他们列成一队,抛下了马匹,步行向来路返回。整个过程都是那么的整齐、迅捷,毫无半点多余的声响。

队伍无声无息地从为首那人面前走过。那人却似乎不愿立即离去,他执起缰绳,驻马立于星光下,默默无言。

那人地位仿佛极高,那些同来的骑手们丝毫不敢催促,只得在不远处等候。

良久,那人望向荒城城中的方向,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他翻身下马,即将随那些骑手一同离去。

这一刻,夜风撩起他的斗篷,露出一点隐约的侧容来。

星光照耀在他脸上,显得那么清晰。

城门罅隙后,相思禁不住脱口而出:“是你?”

那人错愕回头,一时间脚步声纷沓作响,黑衣骑手们迅捷地形成一个半圆,将他护在中间,重重警卫起来。

相思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微笑,她推开破败的城门,走到那人面前,行礼道:“大汗驾临此地,荒城百姓不胜荣幸。”

那人怔了怔,见相思已认出自己,便也不再隐瞒,他将斗篷摘下,棕色长发在夜风中散开,透出一张英武的面容,正是俺达汗。

俺达汗看了看相思,又看了看四周凄冷的风露,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么晚了,你为何不回城中休息?”

◎第十九章星辰顿觉去人近(2)

相思抬头看了看即将破晓的曙色,微笑道:“这么早,大汗为何不在营中休息?”那一刻,她仰头看着他,霞光驱散了她脸上的愁云,显出难得的娇俏。

俺达汗心底一声叹息。震惊了北地的莲花天女,拯救荒城的传奇统帅,在此刻,也不过是一个独立于危墙下的少女,在曙色中露出轻轻浅笑。

水红色的衣衫被夜露打湿,贴在她纤细的身上,显得那么单薄。绣帷罗帐,花前月下,才应该是她出现的地方,而命运却偏偏要将她推向烽火战场,让她柔弱的双肩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难道不是一种残忍?

俺达汗收束住心绪,面容一肃:“你与国师的赌约即将到期。为了让荒城能够建造,特意为你送来这些辎重。”

辎重?相思将目光移向那些高高堆起的黑色包裹。

俺达汗轻轻招手,几个人立刻上前,从腰间抽出短刀,在包裹上轻轻一划。沙沙一阵轻响,稻谷、青稞、高粱如流水般泻了出来,发出淡淡的清香。另外几个包裹也被解开,透出里边厚实的毡帐。他们身后,那些被拴在原地的黑马正悠闲地低头吃草,显然也是“辎重”的一部分。

相思却摇了摇头:“感谢大汗的心意,但荒城不能收下这些。”

她微笑着抬起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宛如黎明时最后一颗星辰:“我和荒城要公平地赢下这场赌约。”

俺达汗先是一怔,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怀:“白银之城的修建,得到了我大蒙古国多方协助,而荒城却没有得到任何支援。正是为了赌约的公平,才要将这些辎重赐给你。”

相思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随从,每一个都从头到脚,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连那些纯黑的马匹,也都在蹄上缠上黑布,以免行动时惊起响声。如此秘密的马队,出现在黎明未破的时刻,显然,并不如他说的那么光明正大。

她垂下眸子,轻轻叹息一声:“既是与国师的赌约,荒城便不应该得到大汗的协助。”

她深知,重劫与俺达汗,一为神权的掌握者,一为世俗王权的拥有者。自成吉思汗时代以来,王族与八白室就已达成了神圣的协议,互相扶持,互相守卫,分享人、神两界的权威。无论何时,神权与王权必须保持一致,若两者发生了冲突,便会对蒙古一族产生灾难性的影响。所以,重劫绝不会轻易触犯俺达汗的威严,而同样,俺达汗也不会随便干涉重劫的作为。

重劫作为蒙古国的国师,八白室神权的拥有者,他所建造的白银之城得到俺达汗的助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而荒城不过是叛军的纠集之地,是蒙古铁骑威严下的一条漏网之鱼。无论如何,都不该得到蒙古国的任何协助。何况,从一开始,重劫眼中的这个赌约,便远不是一场公正的较量,而只是一场游戏。只是对她的信念的一次摧残,也是对荒城长达三个月的漫长屠戮。

俺达汗不该帮她,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开始跨越那神圣协议所划定的分野,侵犯八白室神权的威严。王权与神权的同盟已存在了数百年,一旦出现裂隙,将会给蒙古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揣度。

相思轻轻叹息,无论重劫怎样对她,她亦不愿看到,这个可能牵动蒙古全族命运的裂痕,因她而生。

俺达汗看着相思,一时默然。

他的确不该前来。他只需要等着赌约期满,作出应有的判决。如无意外,他将亲手将凋敝、残败的荒城推向祭台,亦将亲手开启白银之城的大门,放出其中宛如神魔般的力量,用战争的烈火与鲜血,焚尽整个世界。

但他实在太想看一眼,这一月多以来,荒城有了什么变化。他始终无法忘记,在满天残阳下,那个一身水红的女子,曾执着箭对他脉脉述说。

她要他许给子民们一个手中无箭的未来。

这个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他生性磊落,很快便将这些思绪抛开,挥手道:“你只管收下,其余的事本汗自会处置。”

相思却依旧摇了摇头,她抬起眸子,柔声道:“可如今的荒城,已不需要大汗的赏赐。”

俺达汗有些错愕,看着堆积如山的黑色包裹,道:“你们需要粮食。”

相思腮畔浮起一丝笑意,她伸出手,指向曙色照临的地方:“大汗请看。”

晨曦已然降临,青色的光芒即将照亮整个大地。随着她手指处,大片稻穗在晨风下轻轻起伏,稻田向前延伸着,一直没入还未完全清明的夜色,也看不出有多么广阔。

◎第十九章星辰顿觉去人近(3)

俺达汗不禁震惊。

这如何可能?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无所有、疲弊如废墟般的荒城,怎么可能开垦出这么多的稻田?他们从哪里来的种子,从哪里来的耕牛,从哪里来的工具?又如何能这些稻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抽苗结穗,即将成熟?

难道这个女子真的是梵天祝福的莲花天女,掌握了秘魔的法术不成?

相思微笑着看着他,目光盈盈如月,仿佛在等着他的询问。

俺达汗的震惊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随即指向上百匹黑马道:“但你们还需要牲畜。”

相思躬身一礼:“大汗可愿随我,到城头上一观?”

俺达汗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城墙上,相思抬起衣袖,指向荒城东面。曙光刚刚破开天幕,隐约光芒的照耀下,一片丰美的水草沿着缓坡蔓延,一望无际。缓坡顶端,一人高的篱笆圈起一个巨大的牧场,里边大群枣红色的马匹正聚在一起,站立着安眠,似乎还没有从夜梦中清醒。

俺达汗再度动容。

他方才粗略计数,这群枣红马竟足有五百余匹之多,而且从大致的轮廓来看,每一匹都极为俊健。这样的马群对于草原游牧民族而言,是一笔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巨大的财富,绝不是破蔽的荒城能够拥有的。

俺达汗望着牧场,久久沉默,似乎还未从震惊中恢复。相思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良久,他看着相思,目光略略有些迟疑:“或者,你们还需要毡帐。”

相思盈盈浅笑,水红的衣袖从空中划过,将俺达汗的目光引向荒城的新城中。

一排排青色的版升破地而起,沿着新城未来的城墙铺开。它们由青砖建成,并不高大,却干净、整洁。版升中间是平坦的街道,一扇扇崭新的木门对面排开。有的门上还被贴上了红纸,挂起了菖蒲。木门外是新开辟的整齐小院,篱笆下搁放着犁、锄等农具。院子中心新土未干,刚刚种上的枣树,在初夏的晨风中轻轻舒展着枝叶。

俺达汗收回目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的确没有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座荒落的城池,竟有了这样的改变。那本应是秽土与鲜血沾染的土地,竟在这个女子手中,焕发了让任何人都忍不住惊叹的生机。

他的目光落到相思单薄的身体上,心中不禁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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