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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莫泊桑作品集-第21章

小说: 莫泊桑作品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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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某一天,教堂里看守法器的职员的妻子——她是替马理尼央长老管家务的——小心地告诉他,说是他的外甥女儿有了一个情人。

他当时正在家里刮胡子,听见那句话,他感到了一种可怕的惊慌,板着那张涂满了肥皂的脸好半天透不过气来。等到他的心镇定下来能想能说的时候,他就嚷着:“这是假的,你说谎,梅拉尼!”

但是那个乡下女人把自己的手搁在胸前:“上帝应当审判我是不是说假话,堂长先生。我告诉您,每天晚上,她只等您姐姐睡了觉便去找他。他们总在河边上会面。您只须在10点到12点之间到那里去看一看就够了。”

他不刮脸了,激动地走着,如同他平常有重大的思虑时候所表现的动作一样。到了他后来重新着手刮胡子的时候,一连在耳鼻之间割破了三刀。

在整个白天,他一直不说话,满肚子怒气。因为对着不可克制的爱情,他作为教士已经动了暴怒,此外,他又是道义上的家长、保护人和精神指导者,现在一个女孩子欺骗了他,抢劫了他,玩弄了他,所以他的暴怒更其过度了;这种自私自利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情形,正是父母遇着女儿不等父母参预又不听父母劝导而径自宣言选择了配偶时所常有的。

吃过了晚饭,他想勉强去看一点儿书,但他没有能够达到目的;终于越想越气。到了报过10点钟以后,他拿了他的手杖,一根粗大的榆木棍子,一根每逢他在夜里去看病人必定带着防身的粗棍子。随后他那只粗大结实的手掌拿起粗棍子像风车儿一般有威有势地抡起来,一面瞧着它微笑。末了,他忽然擎起了它,咬牙切齿用它敲着一把椅子,那椅子的靠背开了坼,倒在地板上了。

为了到外面去,他拉开了门;但是走到檐前便停住了脚步,看见了那片几乎从没有见过的月色清辉,他竟因此吃惊了。

因为他生来就有一种激动的聪明,一种为教会里的古代圣哲们——梦想派的诗人——所应有的聪明,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这片空明夜色的壮丽的美景教自己分心了,教自己感动了。

在他这个被清辉浸透的小园子里,成行的果树,在小径上映出它们那些刚刚长着绿叶子的枝柯的纤弱影子;那丛攀到他住宅墙上的肥大的金银花藤,吐出一阵阵的美妙甘芳的清气,使一种香透了的情感在这温和明朗的夜色里飘浮。

他深深地呼吸着,如同醉汉饮酒一般吸着空气,并且从容地信步往前走去,心旷神怡,几乎忘了他的外甥女儿。

一径走到了田地里,他便停住脚步去玩赏那一整幅被这种温情脉脉的清光所淹没的平原,被这明空夜色的柔和情趣所浸润的平原。成群的蟾蜍不住地向空中放出它们的短促而响亮的音调,远处的夜莺吐出它们那阵使人茫然梦想的串珠般的音乐,吐出它们那阵对着诱人的月色而起的清脆颤音,简直像是为了拥抱亲吻而唱出的歌声。

长老这时候又开始走动了,心里失掉了勇气,但是却不知其所以然。他觉得自己陡然衰弱了;竟想坐下来,竟想留在那里不动,竟想从上帝的作品里去认识去赞美上帝。

远处,一大行白杨树随着小溪的波折向前蜿蜒地伸长着,一层薄霭,一层被月光穿过的,被月光染上银色并且使之发光的白色水蒸气,在河岸上和周围浮着不动,用一层轻而透明的棉絮样的东西遮住了溪水的回流。

教士又停住自己的脚步了,一阵温柔的感觉,一阵越来越扩大而且无法抵抗的温柔感觉打进了他的心灵。

一种疑虑,一种泛泛的不安侵入他的心了;他觉得自己心上生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就是他有时问自己的那些问题中的一个。

上帝从前为什么造了这些东西?既然夜是注定给睡眠用的,给停止意识用的,给休息用的,给人忘却一切用的,为什么又教它比白昼更有趣味,比黎明和黄昏更柔和?好些过于微妙过于意味深远的事物对于强烈的光浪既然不相宜,为什么这个月球,这个态度从容使人感到诱惑而且比太阳富于诗意的月球,竟像是被上帝注定来小心翼翼地照明这些事物一般,把黑暗世界照得通明透亮?

为什么鸟雀中的那些最善于歌唱的,不像其余那些一样同去休息,偏偏在这种使人动荡的阴影里歌唱?

为什么有这种半明半暗的薄暮投在世界上?为什么有心弦的颤动,心灵的感慨和肉体的疲劳?

既然人到夜里都在床上躺着,为什么又有这种不被世人看见的诱惑人的东西?这幅无上之美的景物,这种从天上投到地下的无边诗境,究竟是为谁而设的?

长老终于是一点也不明白了。

但是他看见远远的处所,草滩的边上,那些罩在发光薄霭里的树丛底下,有两个并肩而行的人影儿冉冉出现了。

男人比较高大一些,挽着他那女朋友的脖子,并且,偶然还吻一吻她的额头。那幅罩着他们如同为他们而设的仙境般的景物本来是静止的,现在突然由于他们而充满生气。他们两人像是一个单独的生命,那个领着天意来享受这个静悄悄的夜景的生命;他们对着教士走过来了,俨然像一个活的答案,那个天主向教士的疑问而投下来的答案。

他站着不走了,心脏跳得很急,精神感到彷徨;他相信看见他们的《圣经》上的什么事迹,如同路得和波阿司的恋爱一样,那正是《圣经》所谈的上帝意旨在一种幕景中的实现。于是《雅歌》中的好些篇章,烈火样的呼声,肉体的召唤,那部灼人的温柔诗集的全部热烈篇章,都开始在他的头脑中间共鸣了。

他向自己说:“上帝也许是为了用理想世界掩护人类的爱情,才造了这种月夜。”

他终于在这一对边走边吻的人儿前面向后退却了。然而那就是他的外甥女儿;于是他问自己:他是否快要违抗上帝。既然上帝明显地用一幅如此清幽的景物去围绕爱情,他难道不容许爱情吗?

他逃走了,精神恍惚,几乎有些惭愧,如同闯入了一所他不应当进去的异教庙宇中似的。

骑马

莫泊桑

这家可怜的人是靠丈夫的微薄薪水困苦地度日的。自从两夫妇结婚以来,有两个孩子出了世,于是初期不宽舒的境遇,变成了一种委屈的和没有光彩的而且羞人的苦况了,变成了一种依然要装装门面的贵族人家的苦况了。

海克多尔·德·格力白林是个住在外省的贵族的子孙,在他父亲的庄园里长大,教育他的是个老年的教士。他们并不是有钱的,不过维持着种种外表苟且偷生而已。

随后在二十岁那一年,有人替他在海军部找了一个位置,名义是办事员,年俸是一千五百金法郎。他从此在这座礁石上搁浅了。世上原有许多没有趁早就预备在人生里苦斗的人,他们一直从云雾当中观看人生,自身不仅没有什么方法和应付力量,而且从小也没有得过机会去发展自身的特别才干,个别性能,一种可供斗争之用的坚定毅力,所以手里简直没有接到过一件武器或者一件工具,格力白林就是这样一个人。部里最初三年的工作,在他看来都是令人恐怖的。

他曾经访到了几个世交,那都是几个思想落伍而景况也都不如意的老头子,都是住在巴黎市区里的那些贵族街道上的,圣日耳曼区的凄凉的街道上的,他也结识了一大群熟人。那些贫穷的贵族对于现代生活是隔绝的,微末而又骄傲。他们都住在那些毫无生气的房子的高楼上。其中从底层到高层的住户都有贵族头衔;不过从第二层楼数到第七层楼,有钱的人像是很少。

种种无穷尽的偏见,等级上的固执,保持身份的顾虑,始终缠绕这些在往日有过光彩而现在因为游手好闲以致颓败的人家。海克多尔·德·格力白林在这种社会里,遇见了一个像他一般贫穷的贵族女子就娶了她。

在4年之间,他们得了两个孩子。

又经过4年,这个被困苦所束缚的家庭,除了星期日在香榭丽舍大街一带散步,以及利用同事们送的免费票子每年冬天可以到戏院里看一两回戏以外,再也没有其它的散心事情。

但是在今年春初,有了一件例外的工作由科长交给了这个职员;末后他就领到一笔三百金法郎的特别奖金。

他带了这笔奖金回来向他妻子说道:

“亲爱的杭丽艾德,我们现在应当享受点儿,譬如同着孩子们好好儿地玩一回。”

经过一番长久的讨论以后,才决定大家同到近郊去吃午餐。

“说句实在话,”海克多尔高声喊起来。“反正就这么一次,我们去租一辆英国式的小马车,给你和孩子们以及女用人坐,我呢,我到马房里租一匹马来骑。这于我是一定有益处的。”以后在整个星期中间,他们谈话的资料完全是这个定了计划的近郊游览。

每天傍晚从办公室回来,海克多尔总抱着他的大儿子骑在自己的腿上,并且使尽气力教他跳起来,一面向他说道:

“这就是下星期日,爸爸在散步时跑马的样子。”

于是这顽皮孩子整天骑在椅子上面,拖着在厅子里面兜圈子,一面高声喊道:

“这是爸爸骑马儿哪。”

那个女佣人想起先生会骑马陪着车子走,总用一种赞叹的眼光瞧着他;并且在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静听先生谈论骑马的方法,叙述他从前在他父亲跟前的种种成绩。哈!他从前受过很好的训练,所以只要骑到了牲口身上,他一点也不害怕,真地一点也不害怕!

他擦着手掌重复地向他妻子说道:

“倘若他们可以给我一匹有点儿脾气的牲口,我就高兴了。你可以看见我怎样骑上去,并且,倘若你愿意,我们从森林公园转来的时候,可以绕路从香榭丽舍大街回家。那么我们真可以绷绷面子,倘若遇得见部里的人,我一定不会丢脸。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教长官重视我的。”

到了预定的那一天,车子和马同时都到了他的门外。他立刻下楼去检查他的坐骑了。他早已教人在自己的裤脚管儿口上,绽了一副可以绊在鞋底上的皮条,这时候,他又扬起昨天买的那根鞭子。

他把这牲口的四条腿一条一条地托起来,一条一条地摸了一遍,又按过了它的脖子,肋骨和膝弯,再用指头验过了它的腰,扳开了它的嘴,数过了它的牙齿,说出了它的年龄,末了,全家已经都下了楼,他趁此把马类的通性和这匹马的特性,举行了一次理论实际双方兼顾的小演讲,根据他的认识这匹马是最好的。

等到大家都好好地坐上了车子,他才又去检查马身上的鞍辔;随后,他踏到了一只马镫上立起来,就跨到了牲口身上坐下了,这时候,那牲口开始驮着他乱跳了,几乎掀翻了它的骑士。

慌张的海克多尔极力稳定它,说道:

“什么话,慢点儿,朋友,慢点儿。”

随后,坐骑恢复了它的常态,骑士也挺起了他的腰杆儿,他问道:

“大家都妥当了?”

全体齐声回答道:

“妥当了。”

于是他下了命令:

“上路!”

这些坐车和骑马的人都出发了。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用英国人的骑马姿态教牲口“大走”起来同时又过分地把自己的身子一起一落。他刚好落在鞍子上,立刻如同要升到天空似地又向空中冲起。他时常俯着身子像是预备去扑马鬃,并且双眼向前直视,脸上发白,牙关咬紧。

他的妻子抱着一个孩子搁在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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