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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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亭这人,口风松松紧紧,说话藏三分露三分,倒真猜不到她晓得多少事情。谢一心当下懒得再看她,逍遥游身法运起,足不点地,踏云生风,沿着那倒挂峭壁就攀附了上去。方亭紧紧咬住他尾随而行,虽然勉力追赶,但始终跟的有些吃力。谁想得到谢一心对浩气大营居然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似的,哪一处有大队人马守备,哪一处是巡逻死角,他都一清二楚,不过多久,就见眼前别有洞天,在主营地之下果然另有一片平地,灯火辉煌,军纪严明,显见这才是真正的主营中军了。
两人藏在悬崖下边,伺机而动。方亭拿眼去看谢一心,却见他心不在焉得更厉害了些,心中暗忖道这浩气盟大营对他来说,定然已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了。她回头细细去想,忆起当时谢一心在陶寒亭手下已身受重伤,然后就消失在混战之中不知去向何方,一个月后再出现时已带着无数浩气盟人头作了投名状,而那伤也早就好了个透了。他甚至知道了石寒山才是那造成内乱的罪魁祸首……他知道得实在有些太多。而现在他到了这浩气盟大营的最深处,却一脸的怅然,仿佛故地重游而昔人已逝一般。这样一看,倒真叫人心生几分不忍起来。
但方亭并非伤春悲秋的寻常姑娘家,虽然亦为他那伤怀神色叹息了一会,立刻就催着这望着上头灯火出神的谢一心赶紧去闹出些动静来。她暗暗想道,这一役结束后,倒当真不能再用这谢一心了。他原来虽敌我不分肆意伤人,究竟是一口无比锋利的宝剑,单单只是悬在空中,都能造成十成的威慑,毫无疑问是让浩气与恶人双方互相制衡的一个好角色。可现在看来,他却已自己将剑锋收了起来。宝剑无锋,名刀蒙尘,美人色衰,英雄迟暮,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谢一心矗在那,原是想等个机会,中军主帐那一边似是在开什么会议,人数众多,此时若是去玩什么调虎离山,不如说是找死。但方亭却有些急切,催了他好几回,只好往崖上挪了几步,凑近些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瞟了几眼,见过了这一会,主帐里已走出不少人来,显是要散会了。又等一会,见人零零落落走的差不多,就同方亭知会了一声,提气纵身上去,提剑直扑中军营帐而去。他一身恶人服色,明目张胆地蹿到浩气盟大营腹地来,立刻将火力吸引了过去。方亭又伏了一会,却不见那中军帐子有动静,心里头不禁十分焦急,不知道什么人如此按得住阵脚,竟都不愿出去看上一眼。
谢一心自然不会甘于这被动局面,他拔出剑来,直接将帐子的帘幕劈了开去。而就在这一瞬间,主帐内罡风大作,将那两片布幔撕的粉碎,跟着一柄重剑轰然突出,将谢一心整个人撞出了十丈开外。一名身着明黄锦衣,身量娇小的姑娘随着那剑杀了出来,她势如疯虎,双目通红,手中重剑带风雷之音,招招式式俱是不要命地往谢一心劈了过去。而她一动手,四下里的天罡卫也动起杀手来,刀光剑影间毫不留情,而谢一心居然能顶住,也着实是好本事了。
这一会所有人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难得逮到这样的好机会,方亭也顾不得那被杀的透不过气来的谢一心了。她身形一动溜进中军营帐里头,果然见到里头空无一人。她取下那桌上尚且摊开着的行军图,笼进袖子里,飞身而走,沿着雪山冰壁滑落下去。她倒并非不担心谢一心,而只是觉得,谢一心的命这般硬,若是要这样就被弄死了,想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两相比较,还是在这调虎离山之计被发现之前,先将这图纸带出去来的更要紧些。
但她在东昆仑高地下的临时帐篷里待了半夜,却也没见到谢一心满身是血地归来。
黎明已至,这雪却不曾见小,反而下得越来越大,幕天席地,仿佛要将这世界掩埋成一座白色坟墓一般。就算是她,也终于急了起来。
二
谢一心一剑既出劈开中军帐子的时候,其实想了许多种的可能性。
他想到过也许会见到浩气盟昆仑大营的首领孙永恒,也想过可能会有许多埋伏好的守卫一涌而出。而他也曾隐隐期待过,也许叶断城会走出来。他也许会用仇恨与绝望的眼神望着他,但那也比全然见不到要好的多。
他没想到,出来的是一柄刚猛无伦,杀意弥漫的剑,和一个满腔恨意,同他不死不休的女人。
他在十几名天罡卫间游走穿行亦是游刃有余,可当那柄重剑挟风雷之姿当头劈下时,他却不知为何,有些怯懦了起来,往后一滑,就被剑气推了出去。
他的手里明明提着三尺秋水青锋,他却第一次在这样多的敌人面前无所适从了。
其实要逃出去也是不难的,他只需要像从前一样,执起剑来,一一割断这些人的喉管,用冰冷的铁器刺入他们的胸膛,叫他们再也不能呼吸,再也不能拦住他的去路,那就从此万事大吉。但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叶书娴。他确实对她做出了最残忍的事情,也眼睁睁地见到了她的崩溃,可她竟没有垮下去!……她的眼中满是仇恨与悲痛,她确实遭受到了无上的痛苦,可她终究没有被踩到泥里去。
她沉默地,挺直着脊梁站在这毫无温度的冻土上,提起剑来指向了他。而那双眼睛,那盛满了悲恨的眼睛,却叫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与叶断城,大概在最深处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被伤害,也会被打倒,可是却可以为了别人将自己的痛苦硬生生的扛住,从泥泞之中爬出来,顶着风雪继续前行,仿佛之前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不过是未来的奠基石而已。
谢一心无法理解这样激烈而全不利己的情感,这种决绝至玉石俱焚的意志。只是在叶书娴面前,他觉得有一丝恐惧从心底爬了出来。因为这恐惧,他无法像从前一样酣然一战。他的剑变得不再快意,不再自由。他的剑已钝了口,无法将他从这铁桶似的包围里救出去。
然而他到底在怕什么,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是害怕在这里让人流血,他就再也见不到叶断城了。也许是怕那仇恨而悲恨的烈焰,将他一并卷进去焚烧殆尽。他提着剑格挡招架,步步败退,却也不记得用轻身功夫抽身逃跑,反而因为久战不下,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围堵。无数的人影与刀剑在他的眼前晃动,他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神志不清,轻微的疼痛已唤不醒他的知觉,他几乎只是在靠着本能地躲闪回避着。直到叶书娴一剑劈下,直斩过他腰侧,那近乎撕裂一般的疼痛才叫他醒了过来,惊觉到自己已是无路可逃了。
他不想出剑,可他更不想死。他绝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
他的生命如此模糊而苍白,不知何来,不知所谓,不知诉求。而他现在已知道了一件事,一件值得他活下去的事情。
他还想再见一见叶断城。
不是惊恐,不是痛苦,不是惧怕,不是绝望。
他想再见一次他的笑容。满室春光,绮丽非常,能将这千年霜冻的昆仑雪山化成醉软春风的笑容。
他终于还是动手了,剑光暴起,只为杀出一条血路去。他不辨方向地边走边杀,往东昆仑高地的高出逃去。自己的血,别人的血,混在一起染了他一身素色道袍,又滴滴答答淌了一地。他踩着那条铺满了猩红的苍白雪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要命地奔逃出去……即使前方亦是一条死路,若不去试一试那又怎么知道呢?终于奔至一处弯道时,他脚下一滑,往后摔了下去,躺在了一个极窄极小的冰台上,埋在了落下的新雪里。而他的剑已脱手滑了出去,落在这万丈雪原的底部。追兵在他的头顶踩着血迹追了过来,却找不到人。最后他们往下看去,见到茫茫雪原中一潭鲜血与一柄长剑。雪下得实在太大了,片刻之间已将他埋了起来。这绝好的天然屏障挡住了他的身影,他们又搜寻了一会,也只能看得到山下那一柄长剑,与剑尖淌下来的鲜血。
仍有许多人不相信他死了,拼命在这一带寻找。可谁也没冒了那个生命危险滑下来看一看这个小小的冰台子,终于还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谢一心脱险了,可他已动不了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被晦暗夜色里狂暴的雪花埋了起来。他仿佛是一枝长眠海中的珊瑚骨架,正在等待铺天盖地的死去的白色冰晶聚拢在他的身上,来装点他毫无生气的身体。
但他仍没有死。他还能感觉到周身麻木里那一丝一缕直刺心口的疼痛,他仍然渴望着,呼喊着,想推开那些压在他身上的尸体,站起来,活过来。
他这一生,从未如这一刻一般,这样珍惜过自己的生命。
然而这究竟是太迟了。他的脑子,他的心里都在极力的呼喊,可是那隐隐约约的疼痛已渐渐缓了下去,而他竟已觉得周遭不那么冷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躺在那里,眼睁睁地感觉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而他这样撕心裂肺的无声呐喊,却有没有人能听得到呢?
“……我就知道,你这人命硬得很,没这样容易死的。”
他听见的这幽幽的叹息是什么,是人间或者是地狱的蛊惑吗?
那些冰凉的尸体被挪了开去,他觉得身子一轻,然后才始觉身下的冰面何其森冷。
“有时候,真不知是恨你,还是羡慕你了。”
他的身体温暖起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比剧烈的疼痛,从侧腹钻入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全数被那温度唤醒了,肆意妄为地凌虐着他的神经。他想把眼皮抬起来,去看一看那说话的人,可实在是太疼了,疼的他半根指头都挪不动。他想同那个人说,不必救他了,让他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他身边,却也挺好的。他想说,又杀了许多人,可他这一次真的并非故意的,只是不想在见到他前把命送了。他想说,不要送他走,恶人谷有什么好的,把他关在浩气盟里头都可以,他绝不再走了。
可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啊。
而且他也不曾想到,若他并非这般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神志不清,那个人又怎么还会到他的身边来呢?
这些美好的和平景象,都已先被设下了残酷的前提。
那人帮他包扎了伤口,脱了自己的外套将他裹了起来,把他推上了一辆小小的车子。
最后那个人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道:“……他们都当你死了,只有我晓得你活着,这样也好。”
马蹄一动,车子辘辘轳轳,就往东昆仑高地的阴面行去。
这雪下的这样大,转天就该能把这些痕迹全掩盖去了吧。
三
整整一天之后,那装着谢一心的小车才在落雪谷地西面靠近冰血大营的地方被发现,而那拉车的马儿臀上插着一把小匕首,已流干了血气绝身亡了。
他伤的非常重,虽然不知被什么人早早处理过了,又给他在舌下压了参片吊命,但仍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几个随军大夫来回看了一遍,都心惊胆战不敢动手,最后还是要去拜托丁妙棠过来问诊。
丁妙棠将谢一心腰上鲜血淋漓的纱布拆开,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仍是绞起眉毛,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刀口穿皮破肉,隐隐约约间几乎都能看见内脏,饶是她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伤口,也觉得无比怵目惊心。幸而昆仑这里天气寒冷,血流较缓,他几处血管已被人截穴止血,又被涂了些金疮药约略包扎了下,才没直接送了命去。她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刀口上还带着铁锈粉末,不知是哪家的独门兵器,若是放任不理或者疏忽过去,恐怕在伤口长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