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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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剑与钥匙的人,是你?”
“不错。”
“你知道断罪石场会有叛乱?”
“有你在,便是没有,也能生出叛乱来。”
“恶人谷物资的运送路线,当然是你透露的。”
“不错。”
“引我去肖药儿那的人是你?”
“不是。”
“那是谁?”
“……你真要知道?”
“你怕我知道不成?”
锦衣公子笑出了声音来,道:“不。我只是怕你根本不认得他。那人唤作石寒山,是你们雪魔堂里头的。”
谢一心往日最是讨厌他人讥笑嘲讽,可这锦衣公子明明也是在促狭他,却偏偏看不出半分轻视的意思,反而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当真只是最寻常的那一种喜悦的模样。他全然不觉动气,自己默默想了一会,居然也确实想不起关于这名字的一分一毫,只好先将这三个字先记下了,留待以后再议。
“你还做了些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给一些情报做了点手脚,最后又给万兽王的井水下了点药。”
谢一心想了一会,道:“你是怎么通风报信的?”
“谢老板,你一向聪明,怎么突然胡涂了。你可知每月初一十五,便是客栈派人前往长乐坊补货之时?”
谢一心叹道:“是了。是我愚钝,你次次来去皆是光明正大,倒不负浩气之名。”
他言下另有所指,但锦衣青年毫不介意,倒是哈哈一笑,颇为自得。
谢一心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叫什么?”
锦衣青年坦然相告:“叶断城。”
心伤殿隅星初落,魂断城头日已昏。这是个多么不吉利的名字。
叶断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谢一心道:“对了,有一件事需告诉你。那钥匙我已收了回来。”他从袖笼中摸出那枚小小的银钥匙,用两只手指捏起在空中晃了一晃,“你不必再费力去寻它。”
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雪原,一抬手将那钥匙扔了出去。
谢一心原以为这马车定是向浩气盟昆仑大营去的,但它走的路线,沿途景色却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些。谢一心原想将路线记上一记,但叶断城显然早有防备,马车绕了许多圈,攀上走下,却不知走了多少回头路。谢一心记了一会,便懒得再想,干脆放弃了。当谢一心浑浑噩噩间数到这是第五座山峰的时候,周围人声鼎沸,忽地热闹了起来。
叶断城将车帘子拉开一角往外看去,神情恍惚而温柔。
谢一心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营地间行走的皆是穿着蓝色衣裳的人们,知道这确实是到了浩气盟昆仑大营了。
只是怎么换了地方?想来多半也是托了叶断城的福吧。
二
昆仑大营的主力都已前往恶人谷,因此营地里的人算不得太多。叶断城寻了一处隐蔽地方,点了谢一心几处穴道,卸了他的镣铐,又翻了一身浅灰蓝的大袍子给他一裹,大摇大摆地就将他扛进自己的营账去了。叶断城把他放在一张迭了几层的厚实床褥之上,不知在什么地方按了几下,凭空就又弹出一套机关,重新把谢一心关了回去。谢一心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怎会有人这般乐此不疲,处处设下机关暗卡的?他我行我素了二十几年,终于遇到了个比他更奇异的。
叶断城把他“安顿”好了之后便出去了,过了许久,引了一名黛衣如墨,乌发垂肩的儒雅男子进来。叶断城心里有鬼,墨衣男子进门之后就立刻将帐子门放了下来系好,点了点谢一心,道:“瘦梅先生,我的不情之请,正在此处了。思来想去,营地里有这许多医生,大约也只有你还肯帮帮我。”
那被称作瘦梅先生的随军医生道:“叶少爷说的什么话。你为浩气盟作出了莫大的牺牲,救助你的友人,自是应该的。”
说话间他已俯下身去,检查谢一心的伤口。这一看之下,自然看出了端倪。
叶断城见瘦梅先生停了手来看着自己,苦笑道:“你猜的不错,这确是黑鸦的殁蝶刀。那么这人是谁,想必先生也已猜到了吧。”
瘦梅先生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长气。
他看了一回,又搭了一会脉,道谢一心外伤虽然严重,但在危急时刻以全部内力护住五脏六腑,因此并无生命之碍;只是刀伤极多,且刀刀见骨,确是要养好些日子了。又叮嘱了叶断城需得格外注意伤口清洁,千万别生肿流脓才好,否则这许多伤口,单单发烧便能将一条命烧去了。叶断城一一应承下来,又与他说好了两个时辰之后前去取药。瘦梅先生又交待了一些忌口事项,忽地一转话锋,道:“你把他偷回来,我自是不会说的。但再过几日,书娴便该凯旋归来了。她每天都念你念得紧,你却要藏得好些。”
叶断城摇着头笑笑,将帐边的一根绳子一拉,半空里落下一副巨大的挂毯,顶天拖地,竟将谢一心的床榻与帐子口完全隔开了。他自觉好笑,道:“先生,你看我可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思?”
瘦梅先生亦忍不住笑起来,道:“我看,你这是引狼入室。”
叶断城送走瘦梅先生回去看时,谢一心呼吸平顺,似已是睡过去了。昆仑大营主帅现在仍在恶人谷鏖战,而他里应外合的使命已经完成,一时间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他看了一会谢一心,仍觉得自己荒唐已极,便拣了一件毛皮大氅披在身上,将帐子门严丝合缝地系好,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离开浩气盟,离开中原,离开藏剑山庄,已经有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来,他缩起自己的骨头,扮成一个驼背的糟老头子,躲在花蝴蝶的翅膀之下,窥探着中原武林人人闻之色变的恶人谷。他常常缩在人群里,只为了叫人别注意到自己。他在深更半夜偷溜出客栈去,摸清了恶人谷里每一条道路与每一处守卫。他掐着手指算,又是一年过去,可是仍是时候未到,仍不到点火的时候。人皮面具几乎要粘在他的脸上,他每天洗脸时看到水里头自己的倒影,由起初的别扭一天天地转为麻木,直到终于记不清楚自己原本的容貌。
可他做的再好不过了。直到他离开恶人谷的那一霎那,也没有人知道是谁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灾祸。补给线被截断,冰血大营孤立无援,谷内纷争不断,浩气盟大军压境。这一回要是论功行赏,那头功必定是他的。蛰伏五年换来广厦一夕倾塌,这该多么值得自豪啊。
但他竟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昆仑大营里已没有什么人认得他了。五年的时光,给日渐壮大的浩气盟带来了许多新血,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一个五年前离盟入谷的人。偶尔也有人看了他的服色,同他问上一句好,叶断城便笑着报以回应。
他信步走着,四下张望着他已不熟悉的昆仑大营,忽然看见前边有许多少年人排了队列齐齐扎着马步,才惊觉自己已走到演武场了。他在场边伫立了一会,看着他们舞枪弄棒,脸庞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不禁笑了起来,为他们那可爱的神情与梦想。世间少年,谁没有一个大侠梦呢?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锦绣篇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不知不觉举起了右手,在空气里比划了几下。
他的手腕僵硬,指节不自然地作响。
他突然想起,这五年来,他不曾握过一次长剑。
叶断城颓然地将手放回了袖笼里,寻思着该是去找瘦梅拿药的时候了。
他再回去的时候谢一心已醒了过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眼平平的望着房顶。叶断城也不与他搭话,拖了个蒲团在他身边坐下,先是拆了他周身的纱布,再打了温水将伤口上的血污一一洗净了,然后用棉棒取了药膏出来,一点点地往伤口上抹去。他听得谢一心的呼吸粗重,显是十分的疼,但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能让自己的手势再轻柔一些。伤口既多且深,他光是上药便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又取来新的一卷纱布,一寸寸地剪断,重新给谢一心包扎了回去。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谢一心的目光从屋顶慢慢的移开,落到了他的身上。叶断城却仍是视若无睹,分毫不受影响。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个伤口包好之后,直起身子,忽觉得腰背一酸,可见实在是僵着一个姿势太久了些。他捶了下自己的左肩,站起身来收拾。
谢一心看着他悉心照料,心里头却生起许多疑问来。这人不杀他也就罢了,也许是打算要挟利用,留待后效,可现下看来,他却当真没有半分杀意,埋首半日只为包个伤口,谁会这样对待一个人质?他心里头不明白,口中就直接问出了一个最无聊,最俗气,可也是最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救我?”
叶断城的手里正握着纱布,把它一地道道卷起来。他心里盘算着如果今晚他多剪一些,那么明天是不是能轻松一点。
“你说话。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救你,我又怎么知道为什么要救你?
叶断城低下了头,纱布已卷到了尽头,他还没想好今晚是否要晚一点睡,多剪几段出来备用。他也想不好答案,为什么救你呢?分明那是手刃这修罗公子的最好机会,但他鬼使神差,却把他给偷了出来,好生伺候。
谢一心在问他,他却也在问自己。也许是将他坑害到这般境地心中有愧疚,也许是见不得这样一个人淹没在泥水里?叶断城摇摇头,仍是觉得想不出个答案来,心下决定糊弄一番算了,当即挑起一个浮浪笑容,道:“你好看。”
他扔下了这样三个空洞无意的字,就卷起物什,掀开挂毯一步躲了出去。
谢一心诧异之间,居然也觉得伤口并没这么疼了。这答案多么敷衍,但究竟算是赞美一句,虽然没人能相信,听起来却始终是叫人心情不错的。
三
从此谢一心便也不多虑。如此白吃白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为何不放心享受呢?寻常人也许心下要担忧叶断城是否在打什么坏主意,但谢一心这样有恃无恐兵来将挡的性子,当然就什么也不多想,一心一意地被伺候着就是了。
唯一不好的一处就是他常常要惹事,这一下忽然风平浪静,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平日里也见不到其他人,唯能见叶断城一个,叶断城却也奇怪,抓了他却不多话,每日喂饭换药闷声不吭,实在是将他整得有些闷。几天之后,他对叶断城便起了兴趣,这样一个怪人,每天里都是在闹什么呢?
留心之下,谢一心居然发现叶断城在练剑。
叶断城的营账临在悬崖边,后头便是一片断壁,没有人烟。谢一心被放在营账的最深处,与外头一幔之隔,叶断城每天躲到空地上头一个人练剑,他只要稍许留神,恰好就能听的一清二楚了。
天池一战,他已对藏剑山庄的武学有些兴趣。现下他每天吃吃睡睡只顾养伤,有叶断城帮他打理一切,连吃饭都不必自己动手。他四肢不勤百无聊赖到了这般一个境界,有这大好机会,自然是不听白不听的。但他一听之下,却是大失所望。大体形制,倒是与当日天池之上那蒙面姑娘差不几分,个中意思,却是大相径庭了。
这一式梦泉虎跑,身法倒是够轻灵;可剑气太